上次的派對，以金先生從阿聯(lián)酋發(fā)來的視頻作為結(jié)束。他的狀態(tài)比離開瑞士的時候好了很多——這從他更圓潤的肚腩就可以看出。正當(dāng)他興致勃勃的介紹各種美食時，一個聲音從我們身后傳來：“金先生您要減肥了，不然連飛機(jī)都坐不了了。”我們一齊轉(zhuǎn)頭，看到托雷斯·雅安就站在后面。而和她一起追出去的麗諾比麗·蒂莫西卻不見蹤影。托雷斯·雅安解釋：

　　“我從不隱瞞我的情感，也從不忌諱我的直接。我不喜歡你。”

　　這是他對麗諾比麗·蒂莫西講的原話。前半句讓我對托雷斯·雅安刮目相看：他竟也能講出這么有哲理的話。后半句讓我想給他一拳：我終于了解為何麗諾比麗·蒂莫西不和他一起回來了，因?yàn)檫@樣直截了當(dāng)?shù)木芙^方式無比傷人。或許因?yàn)槲沂菛|方人的緣故，本就認(rèn)為拒絕這種事難以啟齒，尤其是附加上愛情條件，拒絕的方式和口吻更應(yīng)該斟酌。

　　想到這我又覺得自己分外可惡，正是因?yàn)槲冶е@種“溫柔的拒絕”方式，才會讓托雷斯·雅安繼續(xù)保存著對我的喜歡。也許我不應(yīng)該肆無忌憚的尋求他的幫助，生活上工作上都不再尋求他的幫助。甚至我開始認(rèn)為自己阻擋了托雷斯·雅安的幸福，才會讓他拒絕麗諾比麗·蒂莫西。

　　“夠了阿尼卡，你需要有多么大的魅力，才能讓托雷斯·雅安知道我們在一起后，依舊不放棄對你的愛慕。”卡爾諷刺我。

　　“你的意思是，我是個完全沒有魅力的女人。”我反問。

　　“我從未那樣講過。”他辯解，“好了，其實(shí)我的意思是，蒂莫西小姐是不會在乎拒絕的。喜歡就說喜歡，不喜歡就說不喜歡，我們沒有東方人的含蓄，相反我們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直接且真實(shí)。”卡爾說服了我。

　　事實(shí)也是如此，麗諾比麗·蒂莫西開始階段性長期出差，并且每到一個地方就買一大堆禮物送給托雷斯·雅安。起初托雷斯·雅安會轉(zhuǎn)送給我，我拒絕了并且把這件事告訴麗諾比麗·蒂莫西。于是為了防止這種事情再次出現(xiàn)，麗諾比麗·蒂莫西在為托雷斯·雅安準(zhǔn)備禮物的同時，也會給我準(zhǔn)備禮物。

　　我也不懂她這是什么邏輯。反正和托雷斯·雅安一樣，都是神奇的邏輯。不然我也不會抱著一盞古老的Anglepoise二手臺燈，走在洛桑的馬路上。

　　“我想知道你是否需要喝杯咖啡休息一下。”艾登突然出現(xiàn)在路邊，在我無比焦躁的時刻。

　　“哦，很巧，你好。”我忙著打招呼。

　　“我正在等你。”艾登說。

　　等我？難道我趟進(jìn)托雷斯·雅安和麗諾比麗·蒂莫西的渾水后，又要趟進(jìn)皮埃爾·杜波依斯和艾登的渾水么。我大概選錯了職業(yè)，情感收容所比水晶手鏈設(shè)計(jì)師更適合我。

　　其實(shí)我也不是百分之百確定艾登和皮埃爾·杜波依斯之間是不是渾水，直到艾登告訴我他們的戀愛的關(guān)系，我才得以確定。可是為什么要告訴我？他也講不清楚。

　　“所以，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你們剛好可以在瑞士結(jié)婚。”我問。我并不覺得這份感情，同我和卡爾的愛情，有什么區(qū)別。

　　“你認(rèn)為同性戀很正常，是你的真實(shí)想法，還是因?yàn)檫@與你無關(guān)？”艾登問。

　　這個問題我沒想過。不過他這樣講，著實(shí)讓我心里一頓。

　　“如果，你的爸爸告訴你，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男人，你會怎么想？”艾登問。

　　這個問題我沒想過。不過聽起來很好笑。

　　“如果，你的兒子告訴你，他一直以來都喜歡男人，你會怎么想？”艾登問。

　　我才明白他的問題所在——杜波依斯太太。

　　不知因?yàn)楹畏N原因，我從未聽聞過關(guān)于杜波依斯先生的事，而杜波依斯太太也只有皮埃爾·杜波依斯這一個兒子。她費(fèi)盡心思的為皮埃爾尋求好女孩，我開始懷疑她真的不能接受同性戀這件事。即便這在瑞士已經(jīng)合法，但不是在所有人的觀念里都合法。況且艾登補(bǔ)充了一句：

　　“我奪走了她最珍貴的，她一定會恨我的。”

　　我不語。因?yàn)檫@是無解的難題。

　　這段沉默給了我時間可以好好看看艾登的樣子，前幾次的照面沒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他的頭發(fā)是微卷的金黃色，散在額前擋住了眼睛。不過睫毛很長，眼角微下垂，使整個人看起來很孱弱。他不是那種顴骨明顯臉型，相反是微方但依舊有棱角。大領(lǐng)口的長袖T顯得他身子很薄。

　　若他沒有此刻的陰郁，我相信他一定是個擁有陽光微笑的鄰家哥哥。

　　可他所擔(dān)心的無解難題，我也沒有什么好的辦法可以解決。或許是我們過分揣測了，誰知道杜波伊斯太太是不是個思想超前的人。就像娜塔莎·羅佩慈和帕特麗夏·莫勒特。我努力說服自己，抹去腦海中那個為人處世規(guī)矩的杜波伊斯太太的形象。

　　“不要想太多，也許杜波伊斯太太是同性戀的支持者。”我說。

　　“謝謝你的安慰。”艾登說，他也聽出了這只是安慰。

　　“他知道你的想法么？”我問，我指的是皮埃爾·杜波伊斯，但艾登沒回答，“告訴他，關(guān)于你的所有的想法。這種問題不該丟給你一個人面對。”我說。

　　艾登想了很久，搖了搖頭回答我：“他不會喜歡我這樣做的。”

　　大概我可以總結(jié)出皮埃爾·杜波伊斯的形象了——把艾登藏在生活的背面，以維持自己的良好形象。我不確定艾登上次在派對攪局之后，皮埃爾·杜波伊斯對他做了什么，應(yīng)該沒有到分手的地步，但是皮埃爾·杜波伊斯一定十分生氣。不然艾登也不會向我——這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訴說他此刻也許是此生最濃烈的感情和最困難的問題。

　　“不是不喜歡你這樣做，是不打算把你公之于眾。”我說，或許說的有點(diǎn)嚴(yán)重了。但這是個事實(shí)，艾登用沉默回應(yīng)。顯然他不打算反抗這份不公平，懦弱的人！

　　“對了，我想這應(yīng)該是你的。”我從包里拿出一串鑰匙——上次在派對撿到的，不是其他人的就應(yīng)該是艾登的。而且記憶中，皮埃爾·杜波伊斯有串一模一樣的鑰匙。

　　艾登慢慢收回鑰匙。我選擇抱著我的臺燈先行離開。

　　這本就是一件你情我愿的事，只是我：

　　我瞧不起皮埃爾·杜波伊斯，道貌岸然。

　　我瞧不起艾登，居然愛著且保護(hù)這個道貌岸然。

　　這世上沒有任何道理可講，在愛情面前尤其。而我旁觀時才發(fā)現(xiàn)，他們這種做法或她們的那句話是多么的可笑。對于艾登找過我這件事，我對皮埃爾·杜波依斯只字未提，但行動已表達(dá)出我對他的不滿。甚至他一度問我：“我做錯了什么事么？”

　　我好想反駁一句“錯了你會改么”的時候，電話響了。

　　“嗨阿尼卡，我要結(jié)婚了，你一定要來參加我的婚禮。”對方說。

　　聲音無比熟悉，但我沒有想起，于是問：“抱歉，你是誰？”

　　“奧利芙·布爾熱瓦。”奧利芙·布爾熱瓦說——那個卡爾的，出軌的女友。

　　“哦，是么，真是個好消息，我會去的。”我答，事實(shí)上我想問她是否知道我與卡爾已經(jīng)在一起。

　　也許她不知道，因?yàn)槲一氐郊业臅r候，卡爾告訴我他接到了同樣的一通電話——來自奧利芙·布爾熱瓦。

　　我和卡爾開始發(fā)愁。不是關(guān)于去不去的問題，而是關(guān)于送什么禮物和穿什么禮服的問題。

　　“太棒了。”卡爾突然說，“我終于知道該如何處理蒂莫西小姐送來的禮物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把Anglepoise二手臺燈送給奧利芙·布爾熱瓦做結(jié)婚禮物？我投去懷疑的目光。他無比堅(jiān)定，開始包裝。

　　說實(shí)話，看著卡爾認(rèn)真的樣子，我開始羨慕奧利芙·布爾熱瓦。倒不是擔(dān)心什么舊情復(fù)燃，藕斷絲連。而是嫉妒這場即將到來的，屬于別人的婚禮。

　　我想要一場婚禮。

　　很久以前的某個晚上，我聽到帕特里夏·莫勒特在電話里問卡爾何時與我舉辦婚禮。卡爾回答他已有計(jì)劃。可這計(jì)劃，計(jì)劃了幾年還是計(jì)劃。

　　我想要一場婚禮。

　　若我不說，卡爾是不是也不打算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