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沒有從大門下山,那太招搖。
他走在山門側邊的樹林里往下走,手里拎著酒,白色勁衣過而不染,極為干凈。
那雙深邃平靜的眼眸隨意地瞧著四周,這里算是星月總圈養妖獸的地方,主要用于給外門弟子歷練。
不過今天這里很安靜,一個影子都沒看到。
就在他走著的時候,有歷練的弟子去找長老匯報,今天的妖獸都不見了。
可長老執事不是去礦脈了,就是外出。
找來找去只有黃長老在那了解新事務。
他們如實說了這事,有些還等著靠這開葷。
黃長老自然是黃玲,她一聽直接散步神念朝那探查而去,發現不是不見了,而是躲著不敢出來,難不成有什么混進去了?
經過仔細探查,神念的消耗亦是巨大,臉色不禁有些泛白,外門弟子瞧著臉色不太對,以為那里發生了什么大事。
好在是虛驚一場。
“沒事,我過去看看。”黃玲簡單吩咐完事情,匆匆起身,化作一道殘影,朝那飛掠而去。
等黃長老飛走了,有人小聲道:
“你說,那里是不是出現了妖王啊?”
“不大可能吧,是的話,我們已經入了虎口。”有人對此持懷疑態度。
“那是怎么一回事?”有人道。
“估摸著是冬眠了。”有人答。
他們“嘁”了一聲,齊齊走向丹閣,看看有什么能換的。
最近要不是有人在挑戰煉丹人任務,這些適合他們的丹藥可能都要脫銷了,特別是三日辟谷丹,吃一顆三天不餓。
“貢獻點借我一些,等我完成了任務再還你。”有人道。
“不給。”
“快點啦,回頭請你吃好吃的。”
“好吧好吧,借就是了。”
“我們可都聽到了,分攤一下,各自借一點,回頭還有吃的。”
“狗賊!”
最快取出木牌的就是他。
……
山門側翼,那道黃裙身影飛奔而來,一看到那白衣男子,抬手打出一道黃翎飛羽,咻咻咻聲中破空而至。
只見就要近身的那刻,那白衣男子身周空間產生了漣漪,竟然將其吞噬,轉而出現在手上,他瞧了瞧,笑著回頭道:
“羽毛這么用,不怕……”
話未說完,黃玲疾沖向下,身上黃色元力涌動而起,似那唳叫的鷹鳥飛撲閃去,白衣男子嘴角一笑,身形疾速側移,又突然出現在她身后。
黃玲感到了一股強烈的危機,眼睛一瞇,身形反轉,雙手護在身前,動用元力凝作金羽光盾,本以為的攻擊卻沒有出現。
他喝著酒在那笑。
“你……是秦陽?”黃玲仔細看了一會,不太確定道。
“看來你還記得我,不枉我幫你找了個沒住幾天的家。”秦云笑著承認道。
一說起這個,黃玲臉上帶笑道:
“你又沒收我那兩棵風靈草。”
她瞧著只有他一人,有些疑惑道:
“那只可愛的小狐貍哪里去了?”
她也知道一些傳聞,那些書她也有看,神念一掃,不用一息就看完了。
“估計她也是幕后推手。”秦云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關系如初就好。
黃翎看出來了,她左右瞧著有人靠過來了,建議道:
“要不去我那坐坐?”
“我那三個小弟呢?”秦云隨口問道。
“在家。”黃玲臉不紅心不跳地撒了個慌。
“不是出去了嗎?”秦云還是知道不少消息的。
“……又回來了。”黃玲說著一把拉著他飛走了。
她的住所是一座小山峰,在后山,那里對于她來說不危險,還貼切自然,舒適宜人。
秦云坐在樹下的石桌旁,這里不同宗門駐地,剛剛下過一場小雪,平鋪在地,落到了歪脖子樹的枝頭上。
“我找你來是有事跟你說。”黃玲怕對方誤解就先挑明了這事。
她拿起水壺給對方倒了一杯水,然后才是自己,邊喝邊說:
“我那三個兒子跟小白去闖蕩了,說什么要去殺戮之地,還要替你報仇。”
話外之意,你都沒死,就別讓他們去接觸危險了。
“小白知道啊。”秦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道。
“那他們走的時候怎么信誓旦旦?”
黃玲不太明白,也不知道自己遭受危險,他們會不會也有這種表現。
“可能是裝裝樣子。”秦云猜測道。
黃玲不明意味地說了一句:
“太真了。”
原來如此。
秦云明白對方為什么找自己了。
他笑著道:
“許是我的印象太偉岸了,那四個小家伙按捺不住。”
——正在跟龍胖玩耍的小白四人莫名有些膈應,到底是哪個家伙這么不要臉。
“撲哧——”黃玲及時止住了笑。
她淺笑道:
“一年多不見,臉皮見長,樣子也變了。”
“你還是老樣子,不過有些操勞過度了。”秦云端起水杯一飲而近,轉而從腰間掛著的儲物袋里拿出一件小禮物送給她。
“凝神玉,平時帶著吧。”
“我就不送你了。”黃玲笑著接了過來,仔細揣摩一陣,沒再看他。
“不用送,這里也沒有要見的人了。”秦云說著起身離去,踏入空間甬道,消失不見。
“沒有?”
黃玲喃喃一聲,笑著拿起水杯去洗一洗,然后深吸一口氣,笑著投入自己的新事務,她境界不高,突破太急。
的確需要緩一緩。
可出了屋子,瞧見桌上那一桌好菜,以及不少的丹藥,不禁有些眼熱。
“孩子不是你的,他們都知道了。”秦云給她傳訊了一句,動身去往下一個地方。
——黃翎白鷹只由雌性一方撫養,也就導致撫養者一旦隕落,未孵化而出的蛋將面臨各種危險。
至于雄性,早飛了。
“他們就是我的孩子。”黃翎吃著飯菜,哽咽笑道。
她吃著吃著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羽毛落到他手里了,忘了要回來也不知道還。
以后再收拾他!
……
秦云笑容可掬地悠悠飛著,腳下踩著一朵白云,雙手負于身后,神色淡定,頗有一副仙風清傲的架勢。
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
可惜沒一個能追上。
直到對方進了一座城,然后又飛了出來,緊接著又去了周遭的山里,又回了城,這下又走了,沒再回來。
真是個怪人。
一個臉色慘白、消瘦的白衣少年有些發懵,他的衣服漿洗得掉色,沒有色澤,餓肚子倒不會,就是穿好看的衣服他不喜歡,
“等哥哥回來再做決定。”他瞧著身前的一堆草藥,乖巧地盤坐下去,默默等待。
他哥哥今晚不會回來。
這里的靈師境離開啟不遠了。
所以,他自己做決定。
……
……
北星歷97243年初。
雪花無聲灑落大地,覆蓋出挑的綠意,晶瑩的雪粒在失去溫暖的陽光中泛起了點點熒光,走獸飛鳥不見蹤影,孤清傲絕。
偶有身影掠過,或許只是路過。
在大雪鋪蓋的遠端,冰川橫行,山崖絕壁,絕對零度。
湖面鋪上了厚厚的冰層,下端隱有黑影游過。
而再往北光線逐漸泯然,幽暗昏沉,冷寂無聲,雪坡上有著一行腳印,風雪貼心地一抹而過,做個掃尾后勤。
腳印漫過雪坡,走過冰崖下,穿過殘缺的冰雪拱橋,奔赴遠方。
在那腳印的盡頭有著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男子緩步前行,僅僅露出帶著微笑下半張臉,他不知道她在哪。
但一直走下去,總能去到。
星輝闌珊,夜影朦朧,一陣風雪掃過,那后方有著一個容顏清冷秀麗,長發平鋪梳起,眉眼淡然別致,穿著修身白衣,宛若自冰中蘇醒的絕世佳人。
她雙手端在身前,見著來人轉而背負于身后,老神地走來,半笑半嘆道:
“多少年了?”
不等回答,她自顧自道:
“遠到我自己都快忘了,迷局越來越大,你越來越陌生……”
說話間,她走到秦云身前站定,抬起手來掀開他的衣帽,卻見他內里穿著紅色喜慶衣袍,面容修整一番,還打了淡淡的粉底。
“你想干嗎?”她明知故問。
“我來還債。”秦云解下黑色斗篷,隨手收起。
他身穿紅色金縷衣袍,腳踏云紋紅錦靴,修長的身軀高大溫厚,嘴角帶笑,眼里噙著淚水,那幕仿佛自眼前再次浮現:
“我要走了。”
“有我,他們不敢怎樣。”
“我淪為廢物和災星,配不上你。”
“那你為什么還要來!”
“你不喜歡他們,如果你喜歡,我很自覺的。”
那個穿著大紅袍子的少年在珠玉美人的目光中徐徐遠去,踏出了那道門檻,未曾再踏入過。
哪怕換做今世。
“是挺自覺的,可我兩跟以前不一樣了。”林傾城略帶少許笑意道。
“是不一樣了,都會等我主動了。”秦云上前一步擁抱著她,喃喃出聲,“我配得上你了,你還認我嗎?”
“那是訂婚,我可沒答應。”林傾城輕輕推開了他,轉身走去,臉上忽然浮現一抹笑意,兩行清淚徐而淌過臉頰。
“是嗎?”秦云有些發怔。
他歉意一笑,跟上去道:
“還記得我說過的嗎?我以后一定要娶……”
不等他說完,林傾城出言打斷了他:
“肉麻死了,又不是小孩子,哪有說說就能成的。”
“我知道,所以你愿意再等等我嗎?”秦云心里想好了,能活再去追她。
林傾城嘴角帶笑,漫不經心道:
“應該不愿意,你錯過了最合適的時機,第一個找的也不是我。”
看似環環相扣,實際上這是三句獨立的話,每句話的意味都不一樣。
只是,心思五味雜陳、無力又彷徨的秦云沒聽出來。
他道:
“我明白了。”
話音未落,林傾城忽然轉過身來,故意問道:
“你明白什么了?”
她瞧著沒有回答,又問道:
“是不是待會去廝混?美其名曰,療傷。”
今朝不可與昨日同語。
秦云看著她,有些困懨和深深的無力,他不喜歡自嘲,只是不住搖頭,那種心如刀絞、心神慌亂,根本沉不下心的復雜感受第一次涌上了他的心頭。
以前包括這一世,他的情感方面很順利,魅力大,擅為人。
而這在那些跟隨他的女子心里,不知經歷過多少次。
但那是愛而不得,此刻也是。
那就暫時擱置。
“我走了,需要靜一靜。”秦云笑著說道。
言罷,他轉身離去,身上的衣袍也恢復了白色勁衣的模樣,其實就是收起了大紅袍子。
“你知道嗎?”林傾城自語出聲,沒有用舉止挽留,“我想看到你恢復自信的樣子,哪怕結局一開始就無法改變。”
秦云沉痛地搖了搖頭,未作多言。
他——心里忽然升起警兆,一股大危機從天而降,猛地往下砸來,目標不是他!
林傾城察覺到了,她想要抗衡卻發現無力為之,感覺跟當時一摸一樣,有大能出手了。
“雪心寒!”
秦云體內元力瞬間全數調動,斗轉星移全力運轉,星芒暴鳴,此間好似迎來了白晝,只見那飛來火紅隕星,氣勢洶涌,宛若排山倒海之勢。
而這一瞬,極北之地的老妖怪察覺到了,紛紛動身觀望,那到底是什么?
一個白裙女子柳眉一蹙,閃身上前幫忙,卻是被秦云一手打了回去,只聽得他道:
“多管閑事,不要命了!”
她略微一愣,看著那火紅隕星砸落地面,嘭的一聲巨響,冰川震纏,冰牙子紛紛墜落下去,那迅速膨脹開來的雪霧中遲遲沒有動靜傳出。
“不要!”雪心寒往那走去,雙手護在身前,努力睜眼往那看去。
只見逐漸散去的雪霧中,一個大坑逐漸顯現,那穿著衣衫襤褸、面無血色的青年男子正往下方挪步前行。
大坑中央有著一座破碎的方形靈器,好像是一座縮小的大殿。
秦云定定地看著它,抬手撫摸著它,淚珠滾落而不自知,有種自以為的天塌感受,那是一意孤行的挫敗。
靈性掙扎間,大殿靈器透支靈性對他傳出了一道聲音:
“逃不了!”
其聲喑啞悲壯,帶著虛弱和無力,以及不甘和絕望。
還帶著一股你快醒醒卻叫不醒的憤怒。
不要!
秦云沉痛得不想面對,他的手無力滑落,額頭抵著靈器,在那發怔。
他隱隱好似看到了什么,又記不起來。
只感覺死了很多人,或者全死了。
他大吼而出:
“到底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