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馬孫雨林中,少年黝黑的皮膚在陽光下微微閃著金屬般的光澤。
他要隨酋長一起,尋找一片適宜他們生存的土地。
這里的人們,已經將這一小塊的熱帶樹木砍伐殆盡,土地也失去了肥力,變得稀疏而貧瘠。大雨一沖,整條河水都變得鮮紅。
已經必須要轉移居住地了。
少年勇敢的走在前面,拿著磨制出來的石器長刀,一茬一茬地砍著地上的樹叢和獨木。
在他身后,浩蕩的大軍正不斷行進著——三十多人的長龍,在雨林中也算是一支龐大的隊伍了。
少年十分警惕。
就在剛才,有一只狡猾的赤尾雨林蝎還打算從他的腳上割一塊肉下來。
不過少年一刀就將那只蝎子的尾巴砍了下來。
幸好足夠機敏,不然就小命不保了。
“嗚嗚……嗚!”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呼叫的聲音。
少年心中一緊,身后的長龍也都停下了腳步,一臉擔憂的望著前方。
酋長以及族內的健壯男性都緊緊的握著手中的石器長槍,嚴陣以待。
不多時,前方跑回來一個光頭小鬼,身上的草裙隨著他靈敏矯健的身手而不斷晃動。
正是偵察兵!
“嗚嚕嚕……咯嘰噶……”
小鬼手舞足蹈的說著一串奇怪的語言,但少年很快的領悟到了他的意思:前方有一群奇怪的人!
在黑人小鬼的描述下,少年的眉頭逐漸皺了起來。
在場的所有人中,估計只有他知道,小鬼頭描述下的人,究竟是怎樣一群人。
身穿紅色軍服,頭戴黑色軍帽,腰間佩著滑膛槍的英國軍人!
或者說,殖民者!
沒人知道他們為什么來到了這里。
少年思考了一下,正準備打算自己一個人先前去探探風頭,甚至可以用英語跟他們交流一番,然而下一秒,他忽然聽到了一陣嘈雜的聲音。在面前不遠的樹叢晃動了幾下之后,一群衣著有些凌亂的軍人出現在少年眼前。
少年渾身一緊,酋長也是如臨大敵,因為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他們皮膚很白,穿的衣服也很奇怪,手上還拿著一種奇怪的東西,似乎是一種管子——裝水的?
“呦,快看吶伙計們,這兒有一群野人!”
為首的那個軍人擺出一副看戲的樣子沖身后的同伴們說著話,只是部落的人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語言,一時間更加警惕起來。
“嘿,一群沒腦子的鄉巴佬!”
看到這一幕,這幾位軍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想不到流落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還能遇見這一群蠻子。”
其中一人嘀咕道,并把槍拿了出來,沖那群緊張的黑野人們說道:
“瞧見了嗎,知道這是什么嗎,沒見過世面的東西!”
然而野人們都不自覺地往后退了幾步。
“哈哈哈,看吶,真有意思!”
那個拿槍的軍人放肆的笑了起來。
“嗚嗚嗚!”
酋長突然上前了幾步,沖那名士兵警告了幾聲。他也看出來了,這些人在嘲笑他們。
少年本來是想拉住酋長的,但卻是沒來得及。
“呦呵,看吶,這些愚蠢的豬們連話都不會說,真是笑死我啦……”
那名白人士兵放肆的笑著,突然,他猛地端起槍口,扣下了扳機!
“砰!”
刺耳的槍聲在雨林中回蕩,驚飛了一大群鳥。
所有人都呆住了。
誰也沒想到,這位白人士兵會突然在別人猝不及防之下開槍。
少年瞪大了眼,看著倒在自己身旁的酋長,雙眼仍然錯愕的睜著,頭上卻多出了一個血洞,正汩汩的往外流著血。
“嗚嗚嗚嗚!!!”
“嗚嚕!!!”
一時間,所有部落的人都瘋了,男人們都紅了眼,女人們都驚慌地抱著孩子躲在一旁,眼中滿是恐懼。
“你干什么!”
這時,那為首的白人軍官出聲呵斥剛剛開槍的那名士兵,眼中盡是不滿和責備。
那士兵不滿的冷哼一聲道:
“這有什么,黑疙瘩天生就是賤民,不殺一個我渾身不舒服。再說了,事已經做了,仇也結了,你還能怎么辦?”
白人軍官看者士兵那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一股怒氣涌上心頭,卻被他強壓了下去。
“回去再好好追究你的罪過!”
白人軍官吼完,轉向那群蠢蠢欲動的野人們,微微鞠了一躬道:
“對不起了。”
然后,白人軍官的大手一揮,所有士兵仿佛得到了命令,齊齊開起槍來,臉上盡是暢快的神色。
槍聲不絕于耳,逃跑聲,喊叫聲,哀嚎聲響徹整個雨林。
黑人小鬼和少年率先反應過來,矯捷的身影瞬間閃爍,避開了密集的槍林彈雨,繞到了沒人注意的一棵參天大樹后面。
“嗚嚕嚕,嗚!”
少年示意黑人小鬼先逃跑,自己回去跟那群人周旋,卻沒想到小鬼執拗的搖了搖頭,眼中噙著淚水,緊咬著嘴唇,手中握著的石器長槍在微微顫抖。
他想復仇!
少年愣了愣,旋即釋然。
他笑著摸了摸小鬼的頭。
行,那就咱倆一起去!
少年和小鬼如同林中的幽靈一般,悄無聲息的繞到那群開槍射擊的軍人身后。
此時,整個部落的人幾乎已經被屠戮殆盡,只剩下幾個沒有反抗之力的女性窩在角落里瑟瑟發抖。
“哈哈,畜生們,不堪一擊。”
之前的那個白人士兵吹了吹槍管口,一臉得意的說著。
而也就在這時,一柄長槍突然飛至,瞬間貫穿了士兵的脖頸!
這位士兵,剛剛開展完一場血腥的屠殺,就被老天爺收取了性命。
“還有人!”
另一名士兵猛然回頭,發現了那個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一臉決然和快意的黑人小鬼。
“媽的,是這小子!”
那士兵抬手就是一槍,小鬼應聲倒地。
“真他娘的晦氣,非要殺,還損失了一個弟兄,這彈藥什么的也……”
突然,這位正在說話的士兵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低下頭,看向那穿過自己脖頸的石質長槍頭,然后不甘的倒在了地上。
“F**K!”
那名軍官瞬間惱怒,小小的野人竟然殺死了他們兩個兄弟!
軍官瞬間回頭,想要扣動扳機,結果還沒找到敵人在哪里,就已經被一把鋒利的石刀抹了脖子!
鮮血瞬間噴涌而出,撒了旁邊發愣的士兵一臉。
六個人,現在只剩下三個了。
而僅僅是一個愣神,那名士兵再次死在了石刀之下。
剩下兩名士兵也反應了過來,看向已經暴露的黑人少年。
少年冷峻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們,使他們內心不禁有些發毛。
“開……開槍!”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砰砰砰”的槍聲便響了起來,濃濃的白煙從膛管上方升起,很快便模糊了視線。
子彈無情的飛出,少年也應聲倒地,身上的血窟窿多得數都數不過來,鮮血不斷向外冒著。
白煙漸漸散去,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少年,兩名士兵有些癱軟的坐在了地上。
“他媽的,真是踩了狗屎了,布萊斯也死了,我們該怎么辦?”
一名士兵抱怨道,不經意的撓了撓腿。
“誰知道呢,估計幾天后會有人來救我們吧……或許我們就是被遺棄的。邁克那個蠢貨,非要開槍,說不定跟著這群野人我們還能多活幾天呢!”
另一名士兵也抱怨道,撓了撓脖子。
“誒,你覺不覺得身上很癢啊?”
“哦?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是的,怎么撓都不管用……”
兩人不斷地抓著身上癢的地方,尤其是那些不經意被劃破的傷口處,比別的地方癢得多。
“算了算了,我們先往前走走吧,老呆在這里也不是個事。”
兩名士兵罵罵咧咧的走開了。
兩天后,某片雨林中,多出來兩具渾身烏紫而腐爛的尸體。
這兩天沒下雨,河水卻出奇的紅。
......
少年緊緊地盯著站在眾人中間,被眾人眾星拱月般環繞起來的女性。
她上身赤裸,衣不蔽體,手中緊捏著一把毛瑟手槍。
然而,圍繞在她周身的人們卻絲毫沒有褻瀆的眼光,反而是看待神明和信仰一般,崇敬的望著眼前的女人,或者說,年輕的姑娘。
遠處,是不斷升起的黑煙,戰火四處蔓延,空中時不時飛過一架轟鳴著的戰斗機。有人在拖家帶口的逃竄,有人壓低黑色的禮帽的帽檐匆匆離去,也有人身著破爛不堪的衣物,拿著武器,目光火熱。
正是眼前這一群人。
少年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姑娘,她正慷慨激昂的說著話,而四周的人們時不時地拍手叫好,然后怒吼一聲,豪氣干云。
少年竟也有一絲心潮澎湃。
“巴黎人民生而自由,永不成為統治者的奴隸!”
姑娘振臂高呼。
“永不為奴!”
“永不為奴!”
“永不為奴!”
四周的人們也高聲呼喊起來。
姑娘的臉上閃現出驕傲與自豪的神色。
她扭過頭,看向少年,少年也看向她。
“阿萊爾,你愿意和我一起,推翻這該死的波旁王朝么?”
少年看著姑娘那火熱的目光,笑著點了點頭。
“當然了,我的女神。”
三天后,人們像今天這樣,在那個把象征著法蘭西共和國的三色旗插在街壘上的姑娘的號召下,一往無前的發起了沖鋒。
姑娘高高地站著,看著眼前的紛飛的子彈和不斷被炸起的泥土,沒有絲毫懼色。
逐漸殘破的城墻,是勝利的奏鳴曲。
她燦爛的笑著,望向那個他牽掛的少年。
少年正在奔跑,他的手上,同樣拿著一面三色旗,而他的目標,正是巴黎圣母院旁的橋頭。
那個最顯眼最有力量的地方!
少年要前去插上反抗、不屈和自由的大旗!
穿過層層封鎖,頂著無數從頭上飛過的能要自己命的子彈,在經過了無數次跌倒又爬起之后,少年終于來到了橋頭。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絲毫不顧自己滿手的塵土糊在臉上,鄭重的將手中完整的旗子插在了橋頭最為顯眼的地方。
小小的,鮮艷的旗幟,竟隱隱比一旁的巴黎圣母院更為神圣!
少年嘿嘿笑著,望向姑娘。
姑娘一直在微笑地看著少年。
“阿萊爾……”
她驕傲的呢喃著。
突然,街道旁猛然沖出來一個人,他滿面的瘋狂之色,一邊胡言亂語著,一邊向橋頭的少年扣動了手槍的扳機。
“砰!”
姑娘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一朵鮮艷的血花在她眼中的少年身上燦爛地開放。
遠方,仍是不盡的戰火,和即將吹響的,勝利的號角。
......
他見證了炮火與死亡,也見證了勾心和爭搶。
他見證了燒殺與搶掠,也見證了寧死而不屈。
他見證了愚昧和荒謬,也見證了智慧與信仰。
他見證了人們的覺醒,也見證了文明的進步。
他見證了和平的到來,也見證了動蕩的再現。
他見證了各色的旗幟升起,也見證了各色的旗幟降落。
無數的歲月,無盡的人們,他都見證了。
然而,他只當了一名看客。
他沒有主動阻止什么,他只是任由自己不斷“死亡”與“重生”。
但他覺得,自己要改變一下了。
又不知經過了幾世的重生與輪回,不知看過了多少人間的冷暖,不知經歷了多少場戰爭與屠殺,也不知當了多少次的旁觀者與過客,少年再次睜開眼時,眼前是一個潔白的房間。
而他,正躺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內,身下鋪著柔軟舒適的毯子。
是一個呱呱墜地的小嬰兒。
一男一女,以及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年輕女性正將臉貼在罩子上,聚精會神的看著這個新生的小家伙。
“小家伙真可愛啊……”那名美麗的女性媽媽有些溺愛的看著孩子。
“是啊,”男人笑著,又轉頭看了女性一眼,“醫生說了,你剛生完孩子,要多躺著才好,不要到處亂走動……”
女人白了他一眼,有些沒好氣的說到:“看看我兒子怎么了,而且我什么體質你又不是不知道,生個孩子還不至于走都不能走。”
說完,女人便不再理會一旁嘿嘿直樂的男人,專注的逗著玻璃罩內的小孩子,一旁的護士看這一幕,有些好笑的搖頭。
沒想到這樣的人物也會因為孩子而表現出孩童一般純真的狀態啊。
玻璃罩內,嬰兒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
這一次,似乎有點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