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的夜晚,季初雨下播后便開車回了家,卻看見一個男人站在門口。
她記得他,封景禮,秦愈的朋友,當初那封婚禮請柬就是他幫忙送來的。
不好的回憶涌上心頭,季初雨直接無視封景禮,準備繞開他開門。
卻被他伸手攔住,“慢著!季小姐。”
“你又來做什么?”她半耷著眼皮去望他,神情很是不耐,“我現在過得很好,不愿再想起與他有關的所有了,你能明白嗎?”
封景禮似是許久都沒休息好了,眼底蘊著烏黑,面色卻發白,嘴唇也干裂出了幾道印子。他微微俯下身,艱難問道:“你還記得那張請柬嗎?”
季初雨彎唇輕笑,諷刺的反問:“怎么會不記得?”
不知為何,封景禮眼里醞釀著莫大的痛楚,看得季初雨莫名心慌。
良久,他沉聲道:“請柬上面新娘的名字寫著張維楨。”
當時被那張突如其來的紅色請柬燙了眼睛,各種復雜的情緒都一并涌來,季初雨倒是沒有注意秦愈的新娘是誰。
如今聽得封景禮這樣說,記憶瞬間回籠,她想起當年秦愈講過羅家倫和張維楨的愛情故事。
心中已有了猜想,她卻不肯面對,顫聲問:“你什么意思?”
封景禮身著黑色西裝,神情悲痛,眼睛布滿了紅血絲,只是沉默。
“你這是什么表情?莫名其妙,不說話我就進門了。”
不能細想,季初雨也不敢再聽他多講,她低下頭從包里翻出鑰匙,動作凌亂。
鑰匙尖端剛剛觸到鎖孔,身后的封景禮卻緩聲開口:“結婚請柬是假的,秦愈也沒了。”
瞬間,鑰匙落在地上,在寂靜的夜里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季初雨呆愣住,手不自覺發顫。她機械地轉過身來,只是瞬間,眼眶便紅了。
很快,她卻又自顧自地笑起來,像是洞察了一切。
“又搞什么把戲?兩個大男人無不無聊啊,還合著伙來騙我。秦愈肯定是還忘不了我吧,說不定現在他就躲在哪處偷偷觀察我的表情呢。還想讓我眼巴巴去倒追嗎?我才不會中你們的計。”
聞言,封景禮別過臉去,拳頭早已攥緊。
季初雨還是笑,她紅著眼四處張望,重復喊著秦愈的名字。
“秦愈?秦愈?出來吧,我知道你在,別想騙我了。”
“秦愈,要是你現在出來,我們之間就一筆勾銷,我再不恨你了。”
“秦愈……”
她不斷呢喃著秦愈的名字,聲聲呼喚從內心最深處而來,承載著六年的思念。
“秦愈死了!他死了!”封景禮實在不忍再看下去,他的眼眶紅得不行,心里疼得緊,語氣便也發狠。
季初雨沒有理會他,只是固執地喚著秦愈,卻始終沒人應答。她倒也不在意,怔怔笑出了聲,同時,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從眼角滑落。
她抬手抹去眼淚,彎著眼睛笑起來。從前就答應過他的,她要永遠笑著。
“秦愈,如果你現在出現,我就原諒你。”
他怎么可能還會出現呢?他的身體已經冷透了。
“秦愈,你個混蛋,我想你了。”
四下一片寂靜,季初雨終于相信,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密密麻麻的疼痛穿過時光全部向她席卷而來,她失力地跌坐在地上,終于放聲哭了出來。
他死了,秦愈死了。
寂靜的夜里,只剩下季初雨悲慟的哭聲。
……
鷺城,季初雨獨身站在船的甲板上,身著黑色的衣服,頭上別了一朵白花。海風裹挾著涼撫過臉頰,又將她額前的碎發吹亂,眉眼被遮住,她卻不理。
她安靜眺望遠方,面色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海也變得安安靜靜的,好像睡著了,風不起,也沒有浪,海水已然凝固,像一塊厚玻璃,平躺在那兒。
季初雨已經來鷺城幾天了,卻沒有參加秦愈的葬禮,就好像,只要她不去,他就沒有離開。
此刻,她對著海面輕聲唱:
“不要你離開
距離隔不開
思念變成海
……”
秦愈,你個會行騙的壞男人。我要你回來。
季初雨彎起唇淺笑,憔悴面色添了幾絲神彩。回來吧,我跟你慢慢講這些年橋都發生了哪些事情,講我有多恨你,又有多想你。
其實她最想說:秦愈,我來鷺城了,也看到海了,只是不見你。
字字皆遺憾,字字難開口,字字無處傾訴。
秦愈終究要歸于天地,如今,她無法繼續逃避了。
封景禮向季初雨走近,見她眸色平靜,他的情緒卻越發低沉。上天太過于殘忍,生離和死別都讓她承受了個遍。
或許最殘忍的還是他吧,兩次的痛楚都是他親自帶去橋都的。
到如今,封景禮也終于明白了當初秦愈離開季初雨的用意,在死別面前,生離又能算什么?
封景禮輕咧唇角,想讓自己的嗓音盡量柔和些。良久,他緩聲道:“秦愈這人就是這樣,老把‘死’字掛在嘴邊。”
海浪涌來,衣襟在空中翻飛的聲音格外明顯,封景禮沙啞的嗓音被摻在了腥咸潮濕的海風里。
季初雨卻依舊聽得見,聽得清楚。
封景禮眼里閃過一絲痛色,不忍心之余,言語未停:“秦愈說過,他死后想先隨著海風飄揚,再永遠沉入海底。”
“嗯。”季初雨輕輕點頭,神情依舊平淡。
到死,秦愈都在想著要自由,他被囚禁在黑暗的深淵里太久了。
這是個陰天,天空灰得像哭過。
船尾拖著一大束浪花,燕鷗跟在后面成群盤旋著,發出刺耳的叫聲。
“那群混蛋呢?”季初雨突然問。
“都已經抓到了,伯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封景禮面上帶著狠色,眼底卻沉淀著痛苦。
季初雨這才望向他,眼眶紅得厲害,再難假裝平靜。有那么幾秒,世界劇烈搖晃起來,她差些沒能站穩。
她死死咬著下唇,濃烈的恨意幾度翻涌,被強行扼制在心口處。
就算秦愈被這個該死的世界傷害過無數次,卻還是心存良善,永遠溫柔。他那么好,偏偏上天不肯放過他。
季初雨不僅恨那些混蛋,甚至也恨那個被秦愈救下的男孩,如果不是他,秦愈也不會死。
秦愈就該好好活著,他就該活。
甲板上,季初雨和封景禮相對無言,心中各自懷有深沉的悲痛。
中年男人緩慢邁步向這邊走來,他便是秦愈的父親秦越丞。
封景禮望向秦越丞,恍惚覺得,他好像忽然間就老了十歲。秦愈對他來說,究竟不是可有可無的,只是,這時候的悲傷似乎來得太晚了。
秦越丞緊緊抱著骨灰盒,面色慘白,下巴有青色的胡渣冒出,還未來得及刮,腳步虛浮,像漂浮著的游魂。
季初雨不忍見到這畫面,狼狽別過臉去,晶瑩的眼淚在那瞬間跟著滑落。她想不明白,秦愈一個活生生的人,怎么就能被裝到這么小的盒子里?
他明明還那么年輕,上天又是怎樣忍心看著那顆鮮活跳動的心臟衰竭的?
到底怎么忍心?
風起,季初雨將碎發別到耳后,安靜地望著秦愈的骨灰飄散在海面,最終又歸于海底。
他終于自由了。
只是,這個世上便再也沒有秦愈這個人了,她永失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