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上前,再次從袖間找出一枚火折子,擦亮后懟上兔妖的臉。
其實白雪反射的光已經足夠亮了,可她還是想這么做,倒不是懷里有錢的她早就實現了火折子自由,只是四周的寒意太重,使她幾乎已經感應不到人間的陽氣,是以才迷信地認為這點火光至少可以讓心里好受些。
這屬于人間的充滿了陽氣的火光將將照應上兔妖的臉,纏繞在它身上的術法便自己破了,身毛耽毿的它驟然縮小,變回了正常白兔大小,然后腹間一搐,重重一咳,吐出來一個血淋淋又醋熏熏的小珠子。
大約正是這枚珠子改變了它的體格,還賦予了它結境害人的智慧。
那雙漆黑的眸子漸漸失去光,接著有渾濁的眼淚流下,沾濕它雪白的眼角,它錯開三瓣嘴,正式死了。
這是訛,不記得是哪位師保教過的,訛是一種形如兔子的小型妖獸,最會騙人,與正常家兔惟一的區別是它們的眼睛漆黑如墨,卻長著兩條紅眉毛。
姜糖望著這東西的尸體,又想起那條短命的夜光兔,心里突然憂傷不止,就好像眼前死的不是害人的東西,而是她童年的一部分。
她一腳踏住那枚珠子,順著前后左右各輾了幾下,利用地里的白雪將珠子蹭刷干凈后,才伸手將它拾起。
是一個溫突突的,大約核桃大小的透明圓珠,表面光滑,內里有奇怪的紋路,那些紋路千變萬化,從每個方向看都能呈現出奇異的光景。
這絕不是一塊普通的珠子,她心里清楚的很,普通的珠子絕不會無時無刻都保持著令人敬佩的暖意。
那當兒,她正在出神,心里正流轉著無數關于這枚珠子的可能性,以至于竟然連馬上就要臨到身上的巨大危險都未能覺出半分。
等她發現耳朵里突然多出了一道可疑的喘息聲時,一切已經太遲了,那條最會騙人的訛獸,竟然毫無預警、趁她不備地復活過來,并且張口就咬,一口栽在她執著珠子的左手。
尖利的巨齒仿佛涂抹著辣椒一般,一旦割開她的皮肉,帶來的就是整個身體由下至上然后完全躥進心頭的嗆燒感,一瞬間,就連鼻頭呼出來的熱息都足以燒死一切。
痛苦不堪的感覺飛快漫卷過她全身,但她狡猾的對手此時也不太好過,因為她憑著戰士一樣敏銳的直覺,就在身中奇襲的那一瞬間,右手快過腦子,飛快抽出隨身匕首,在空中圓滿的拉出一道弧線,徑直割開了對手的喉管。
這一招瞬快又致命,訛妖的四足尚未著地,珠子已經率先落到地上,它的命數這回是真的停止了。
兔齒帶來的毒性似火苗一般得寸進尺地舐舔著姜糖的神識,趁還剩下最后的力氣,她趺在那枚珠子掉落的地點,先將它藏進自己的袖里,然后才翻手結印,為自己布下一個蛋殼色的護身氣罩。
漫天的雪還在無止無境的下著,在這夤靜的夜里,她只寄望天能夠早些亮起來,古沉能順利找上她。
天亮發生在不久,雞鳴響在不遠村落處,她正昏昏欲睡,結界上的積雪已經堆出了一個小尖子。
然后就看見大妖蹱蹱而來,雪下得那么大,他的臉上卻始終掛著比寒雪更冷冽的神情。
“好險啊,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姜糖說完以后,有氣無力地咳嗽兩聲,袖子一翻,撤開結界,堆尖的積雪跌碎在他足邊,都沒引起他低頭一望,他只是靜靜地盯著她的眼睛,然后攤開手心,從里頭飛出一只翅膀上帶著赤焰紋路、顏色鮮亮的蝴蝶,“我說過,無論你在哪兒,煙花蝶都會找到你的。”
姜糖盯著煙花蝶眨眨眼睛,忽然地搖頭:“你快把它護好了,這么冷,它會風寒的。”
“這么冷,你身上怎么這么燙?”大妖已經用粉色斗篷整個裹住她的身體,小心翼翼將她抱起。
“妖是不是都不會發燒?”
“妖也會發燒,但我是大妖。”
“是是是,你是天下第一妖。”
他埋頭看了她一眼,“少說胡話,好好睡一覺,你會沒事的。”
他抱著她走了一截路,平穩的根本感覺不到搖晃。
她雖然已經很是困頓,卻還是祭開宙術。
天這么涼,路這么滑,這地方又如此隱蔽,萬一大妖迷路了怎么辦?萬一他一個不慎把自己跌到地上怎么辦?萬一他走著走著,體力不繼,走得太慢,錯過為她尋找郎中的時機,害她客死他鄉怎么辦?
總之,須臾以后,他倆回到了冰涼涼的石拱橋上。
“你又何必浪費這份力氣?”
姜糖將頭貼在他好聽的胸口處,輕輕扯了一下嘴角,“我不好意思說,我內急。”
再醒來,外面已是一片明媚。
她雖發著燒,渾身灼熱,屋里卻焚燃著過盛的炭火。
古沉正在挑火,聽到動靜,立馬放開火挑子,抬頭打量向她。
她伸了一個懶腰。
伸完懶腰,這才看清被纏成三角粽子狀的左手,內心不禁吐槽:“這包扎技術也真是千古一絕了。”
須臾,他端著一碗肉湯坐到了床邊,“快起身,趁熱喝了吧。”
她點點頭,腦袋雖還昏沉沉的,也沒什么胃口,但也沒有拒絕,畢竟那碗里的是肉。
嚼了一口,就飛快吐了出來。
大妖奇怪地看著她。
她抬頭道:“我知道這個味道,這是兔肉,我什么肉都吃,惟獨不碰兔肉。”
他皺著眉,“為什么?”
猶豫了一會兒,她選擇了說實話:“因為我小時候曾經養過一只夜光兔,后來被我義父紅燒,還騙我吃光了,從那兒以后,我就很討厭吃兔肉。”
“你是被你義父養大的?”
“你這人真奇怪,難道你不應該先好奇,為何我能找到稀有的夜光兔嗎?”
“不好奇,畢竟你比夜光兔稀有多了。以前倒是從沒聽你說過,你義父對你很兇嗎?是不是經常虐待你?”
姜糖怕他誤會,直搖頭,“不是,沒有的事,我義父對我好得很,比親女兒還好。”
“若真如此,為何還要紅燒你的兔子?”
“他比較嚴厲,自有他的理由。”
“聽話,”饒是聽完這些,他仍固執地將兔肉湯送到她嘴邊,“快喝下去,我也有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姜糖好奇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