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拿著信紙的手微微抖了抖。
這封信上面能夠讀到滿滿的父愛，可以說是一個殉道的父親留給這個世界最后的溫柔。
即使是穿越過來的周玄，在讀到這封信的時候，也是感覺心底一暖。
而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他腦海里有關于自己身世的全部猜測幾乎都印證了。
“落款是卓，還有道學五境才能締結的道果……應該是上丹道人，公輸卓……”
“……玲瓏天前首席弟子……最年輕的道胎……那個在袁紫薇突破之前死去的道學家……也是這位新晉女帝的道侶……”
周玄閉上眼睛，一個個信息碎片在他的腦海里拼接成了真相。
他重新將目光看向了面前的臺子，看著上面空空如也的樣子，若有所思。
對于這顆藏在自己潛意識深處的道果，現在消失無蹤這件事，周玄倒是沒有多少惋惜之情。
他從來沒有想過順著別人的道去臨摹，沒想過通過道果繼承去成為了一個五境封頂的道二代。
雖然公輸卓給他安排了一條康莊大道，幾乎直指永生，直指他一直以來的夢想，甚至連天道恩澤都觸手可及。
但是，他內心深處并不想順著這條康莊大道走下去。
他要走自己的路！
這是一個道胎，對自己的自信和驕傲。
沒錯，他不想一輩子都活在父親的庇蔭下。
同樣身為道胎，周玄沒有理由退縮與茍且。
幾乎在他想清楚這一切的瞬間，在桌子的對面，忽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和周玄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只不過，這個人的眼睛上面，蒙上了一層白紗，就像是個盲人一樣。
只聽對面的“周玄”淡淡地說道：“呵，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做出了自己的抉擇。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熵道人，魯班。”
周玄看了看對面的自己，又看了看桌子上空著的展示臺，淡淡地說道：
“熵道人，原來如此，是你選擇繼承了道果，我倒是誰這么厲害，有這個本事取走公輸卓留下的東西。”
這是他第一次和熵道人正面接觸。
熵道人笑了笑，揮了揮手，說道：“坐下，慢慢聊。”
說完，兩人的背后就分別出現了一張椅子。
周玄和熵道人分別坐了下來。
周玄率先開口問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海山二究竟發生了什么嗎？”
熵道人淺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海山二發生了什么，只能由你自己去調查，我答應過某位存在，不能說的。”
周玄也沒有繼續深問，他換了一個話題，說道：“你為何選擇在這個時候和我見面？我感覺得出來，你應該是有話要和我講。”
熵道人說道：“我的確有一些事情要和你說，很重要的事。”
“你說。”周玄面色不變。
“你對你這次的道心結果，滿意嗎？”
“完璧道心，有什么不滿意的。”
“你滿意，但是我覺得還有提升的空間。”
周玄問道：“還有什么提升的空間，我道心都已經成了，你對我的道心有意見為什么不早說？”
熵道人說道：“現在說也來得及。”
“此話怎講？”
熵道人的嘴角微微勾起，說道：
“道心四級，蕪雜，微瑕，無暇，完璧，那是普通人劃分的四級，是套在庸人身上的，不是套在絕世天才的身上的。”
“實際上，完璧道心和你所求索的道，存在著適配性。”
“若是你真的一心道祖的話，我建議你選擇‘至高·天人合一’的道心方法，而不是‘至簡·物我兩忘’。”
周玄不解地問道：“為何？玄界道祖不也是用‘至簡·物我兩忘’的方法凝結道心的嗎？他不也成為道祖了嗎？”
熵道人解釋道：
“你和他的道學方向不一樣，玄界道祖在二境的時候就已經確認了自己未來要證的道。”
“他本可以直接使用‘至高·天人合一’凝結道心的。”
“但是他要證的道極盡復雜，非人力所能求索，堪稱是‘理論側’最復雜的道，‘至高’的道心證不了這個道。”
“所以，他必須要使用‘至簡’的道心，化繁為簡，方成正果。”
“我也一樣，我也是用‘物我兩忘’的方式凝結的道心，也是因為我所要證的道復雜度極高，堪稱‘實踐側’最復雜的道，所以必須要有‘至簡’的道心。”
“而你不一樣，你的道，用不到‘至簡’的道心，你的道，應該是‘理論側’復雜度最低的道！”
周玄不解地問道：
“玄界道祖證的是理論側最復雜的道？你是說《神秘論》？”
“你要證的是實踐側最復雜的道？你憑什么認為你正在研究的是實踐側最復雜的道？”
“還有，我自己都不清楚我要求索的是什么道，你怎么就知道得這么清楚？你倒是說說，我適合什么樣的道？”
“我不就是因為找不準道學方向，這才使用‘至簡·物我兩忘’的。”
“一直被困在我內心深處的你，是怎么知道這么多的？”
熵道人搖了搖頭，說道：
“你其實應該能猜到我研究的是什么道的，你回想一下，當初江一川用因緣盤測試你道學方向的時候，得到的是什么結果？”
周玄想都不想地回答道：“當時測出來是靈傀之道。”
熵道人說道：
“因緣盤指示的結果，其實揭示的是我的道，而不是你的道，因為你的道，藏得太深了，層次比因緣盤本身還要高。”
“因緣盤是歐啟源的本命道兵，鉆研因果之道的他，也就只能算到我這一層，算不到你這一層。”
“你的道，是一種比因果還上層的東西，一種在理論側超越《因果論》的存在，應該是目前已知的理論側三大頂層道學之一。”
周玄聽到這些，心中一動，隨即皺眉問道：“你說因緣盤指示的是你的道？靈傀之道？這就是你說的實踐側最復雜的道？靈傀很復雜嗎？”
“不！”熵道人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鄙夷的神情，“靈傀之道？這種下層的雕蟲小技也敢碰瓷我的道？你自己想想你當時看到的是什么樣的標記。”
周玄回想了一下，說道：“那是一個人體輪廓的圖案，在這個人體輪廓的中間，有一個齒輪狀的標記。”
熵道人仰起頭，傲然說道：
“沒錯，江一川想當然地以為那是靈傀之道，實際上，那是比靈傀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層的上層道學。”
“在這世上，能夠在道學深度上和我匹敵的，也只有鐘玉玖對有機世界的研究了。”
“如果她沒有為情所困，最終打通血肉和靈植兩大道學體系，點亮整個有機物的世界，那或許還能和我在道學深度上較量一二。”
“但可惜沒有如果，血肉天道現在的最高成就者已經是顏渣了，而顏渣的才華雖然也很強，卻是不及道胎鐘玉玖。”
“呵呵，而我不一樣。”
“我的道，賜予冰冷的無機世界以希望，賜予懵懂的混沌金鐵以靈魂，人工智能，道學生命，我之所學，便是如此！”
聽聞這番話，腦內猶如海嘯滔天，颶風席卷。
人工智能？
道學生命！
實踐側最復雜的道學，人工智能？
賜予冰冷的無機世界以希望。
賜予懵懂的混沌金鐵以靈魂。
熵道人居然要在修真世界里玩機械飛升？
周玄只感覺腦袋里嗡嗡作響，他想起了道祖證道的箴言。
用技術革新世界。
如果熵道人成功了的話……這個世界……要變天啊！
他的腦海中逐漸浮現出了前世各種科幻電影里，冒著紅光的鋼鐵洪流涌動而過的場景。
他想象出了各種宏偉的虛空堡壘，虛空戰艦，破開混沌迷霧，君臨天下的場景。
他構思出了那種將世界歸零，重啟維度，亦或是遁入虛無，將萬千生靈看得渺若塵埃，高高在上的神級文明。
“這很難接受嗎？”熵道人問道。
“不，我能接受。”周玄抬了抬手，緩緩地平復了自己的心情。
如果熵道人研究的是人工智能，那的確算得上是上層道學了，這種從無到有制造真正生命的手段，與造物主無異。
至于他的研究所會造成的后果，周玄還并不打算考慮。
上層道學，聽起來很高大上，但研究起來就很現實了。
越是上層的道學，研究難度越大，反而越是下層的道學，越容易出成果。
最簡單的例子，就是理論側的《因果論》。
身為道胎的因果道人歐啟源，從三百萬年前就邁入了其中，然而至今都只是勉強凝結了道果，據說效果還很不穩定。
這就是上層道學，讓道胎都為之皓首窮經。
而另一邊，玄界商盟的商道人風牛，一手《貨幣論》，堪稱是史上最下層的道學。
風牛更是罕見地以僅僅是道種的資質，早早地在中古末期邁入了五境，完成了道果。
這兩者的差距，也印證了上下層道學的差距。
只可惜一個人的道學方向是天性注定的，若是為了盡快完成道果而選擇了不適合自己的道學方向，那是不可能成功的。
上層道學自然也有上層道學的好處。
研究上層道學的道學家，在同境界之下幾乎是無敵的，五境之后還能形成道域，這是只有上層道學才能擁有的。
而且上層道學，若是能修到無盡，那得到道祖青睞，獲得天道恩澤那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最后，若是要成就道祖，那么理論和實踐兩方面，至少需要有一個領域是上層道學。
而這一切的代價，就是需要耗費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和時間，在研究上層道學的途中，一個小小的疑問，可能就能卡上數萬年之久！
也因此，周玄絲毫不擔心熵道人很快就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既然他選擇了上層道學，那么完成道果的耗時就注定不可能短。
有功夫擔心熵道人，還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
如果熵道人沒有騙自己的話，自己在道心凝結時那一絲奇妙的感受，應該就是所謂的理論側最上層的道學。
不對，已經不是上層道學的領域了，那是頂層道學。
頂層道學是比上層道學更虛無縹緲的存在。
目前已知的頂層道學只有兩項，玄界道祖的《神秘論》，以及玲瓏道祖的《二元論》。
周玄仰起頭，開始回憶。
那種玄之又玄，根本無從言說，稍縱即逝的靈感……
那就是自己注定要求索終生的道學嗎？
熵道人打斷了周玄的沉思：
“好了，現在你應該明白我為什么讓你使用‘天人合一’的方式凝結道心了吧。”
“你那位天機府的朋友，丁幾何，他雖然知道得挺多，對你表達的也是善意，但畢竟只有三境，視野受限。”
“本來，我在靈子彈爆發后，給你留下的那封信，末尾催促你快點凝結道心，是想讓你直接頓悟，走天人合一的路子。”
“那個時候的你不知道其他的道心凝結方法，自然而然地會往天人合一的方向靠。”
“只是沒想到這次心界征召里跳出來了個丁幾何，給你介紹了物我兩忘的方向，所以我才不得不現身，和你講清楚原委。”
“我想，你應該知道這次回去之后怎么做了吧。”
“你想問你的道學方向是什么，我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頂層道學在問世之前，沒有人能夠理解。”
“我只知道你注定會邁上求索頂層道學之路，等時候到了，你自然就悟了。”
周玄想了想問道：“那《物我兩忘訣》產生的后遺癥呢？你解決了嗎？如果會不停地又新的人格冒出來，我們做什么計劃都沒用。”
他想起了歷史上無數個嘗試修煉《物我兩忘訣》的半道胎，最后都是在指數級增長的人格分裂里迷失自我的，所以他還是有些擔憂。
“這一點你放心好了，我自然是找到了辦法應對，才會和你談這么長遠的事情的。”
“畢竟你我一體兩面，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新人格的出現，對你，對我，都會產生巨大的影響。”
“你只需要專心修道即可，就當你天生就是一個舉世無雙的道胎，其他的事情，交給我去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