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建德這個問題有點突然,元浩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只是當著眾人之面無論如何也得說些什么。元浩一面做沉吟狀一面飛速的轉動大腦。
從與高士達之戰的經過來看,王辯這老人家最喜歡的還是來騙、來偷襲這一套,一點也不講武德,假裝不敵高士達退過沱水,暗中卻偷偷派軍隊留在北岸斷其糧道,高士達一走就夜襲諸葛德威。元浩剛要張口說出放偷襲這樣的話,抬眼看到竇建德鼓勵的眼神,突然腦中靈光乍現。
“以我個人的愚見來看,高士達之所以敗給王辯并非是兵力不足,也不是士卒不精,而是被王辯牽著鼻子走,選擇了錯誤的方式與王辯交手的結果。”
元浩頓了頓,繼續理清腦海中的思路說道:“除了渡河時被隋軍偷襲以外,高士達攻河間城是攻城不克,渡河攻張沐也是攻寨不克,兩次失敗的關鍵其實都是難以攻克隋軍的城池要塞。”
說著元浩走出人群,站到大帳中央鋪著地圖的桌案旁拿出自己的佩劍在地圖上比劃,先將佩劍拔出放在地圖一面,又將劍鞘平行放置在另一面。
“這把劍就好像河間城,這把劍鞘就好比張沐,高士達雖然擁有大軍但前不能攻克河間郡的堅城,后不能克堵截住他糧道的張沐部的營寨,就好像一只大力的野豬被堵在兩堵墻的中間。”
元浩又抓過一柄如意橫在劍鞘與寶劍之間。
“關鍵還在于這條沱河,這條河將南北兩側的高士達軍阻隔開來,高士達要顧及糧道就要在河北作戰,南邊就會陷入不能呼應,若是在南岸,則北又不能呼應,就好像一條長蛇卻首尾分離,遲早會被隋軍抓住機會。”
王伏寶聽到這里微微一笑,向元浩投出鼓勵的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元浩只覺得越說思路越清晰,語氣不由帶上了幾分激動。
“所以高士達之敗其實展示給我們兩個問題,其一就是王辯其人極其善于守城,一旦被其扼守地利要塞,以我們義軍目前的攻堅能力很難在短時間內攻克,因此必須盡量避免陷入必須與其進行攻城戰的境遇。其二則是王辯善于利用地勢,將高士達引入到河間城下,其實這里就是他預設的戰場,高士達坐困兩壘之間,時間一長自然先疲敝不堪戰了,我軍要與王辯交戰決不可受其引誘調動,應當務求在我軍預設的地點進行一次決定性的合戰。”
“說的好!”董康買剛剛隨王伏寶一同返營,與元浩這還是回歸后的第一次見面,他拍著掌道“依我看王辯這老小子確實是員良將,不過大隋朝像他這樣的良將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咱們如果連他都收拾不了還談什么創大業,最好就是一家伙打滅他!”
王伏寶一手橫在胸前,一手輕輕托著下巴道:“再加一條,王辯此人善于調動人心,高士達也算是個人物,擁兵數萬南下的時候倒也未必完全失去謹慎。王辯故意在沱水伏擊他的前軍才讓高士達怒極忘形,千把人的損失剛好激怒高士達又讓他放松掉對隋軍實力的戒備,換個人來統兵將高士達直接讓過沱水,或許高士達反而會有所戒備,會在北岸留足駐戍守糧道的兵力。”
眾將中最長者劉雅留著一縷長須,他眼中冒著莫名的光,輕輕捻動胡須道:“伏寶多慮了,別的或許還需提醒,唯獨在這方面吾輩盡可以安心。高士達那廝驕狂無謀,才會如此輕易被隋軍激怒,我等追隨竇公,又何必擔憂這些,只要聽竇公吩咐便可。”
王伏寶聞言眉頭一皺,欲言又止。
卻是竇建德朗聲笑著打斷眾人:“劉兄臺抬舉我了,我竇建德哪有什么英明可言,要說比高士達強恐怕就是有這么多好兄弟并且我竇建德更愿意聽別人說話吧。元浩說的不錯,此戰要戰這位王辯,諸位切切不可大意,各自要好生琢磨在心。我已決意選足一萬人馬走上谷與魏刀兒聯合攻打這位皇帝欽點的武賁郎將。”
主帥決心已下,再無人多言,眾將轟然應諾。
至于聯合魏刀兒,虛假的聯合是聚兵一處共進同退,真正的聯合是伺機而動,將自己作為底牌留到最后給予敵人致命一擊,義軍之間的合縱連橫從來都是第二種。
出兵的決策已下,但是出兵的時間就還有待商榷,這一點竇建德軍諸將都心中有數,因此只是回去各自整頓隊伍,絕沒有人問為何不趕緊出兵去救援魏刀兒的。
嗯,傻子也還總是有的。
“少將軍,咱們既然下令兄弟們都入營備戰,這輜重干糧都準備好了,怎么還不出兵。咱聽說不是要去替東海公報仇,救援那個什么魏刀兒嘛。上次他們那伙人我見過,打是挺能打的,可惜紀律不行,我估摸著也打不過能打贏東海公的官軍的。”
武大一邊一口一口咬著餅子,一邊議論著軍情,噴的跟他面對面的余慶滿臉都是餅渣。余慶大怒:“你個憨貨懂個屁,那什么宋金剛看上去就不是好人,何況他的老大什么魏刀兒,咱們急急忙忙去救還不知道會不會給他們賣了呢。”
說著抓過地上一塊石頭扔向武大:“吃吃吃,就知道吃,吃東西別說話說話別吃東西不知道嗎。丟咱們少將軍的臉面。”
武大皮糙肉厚倒也不以為意,見元浩只是笑盈盈的看著他們倆胡鬧沒有開口的意思,便轉過身問起一旁的宋志略來:“老宋你讀過書,鬼精鬼精的,你說說。”
宋志略的黑臉上看不出表情,抬眼看了下元浩,便摸著鼻子道:“咱們和魏刀兒他們又不是一家人,急公好義也輪不上他們。而且魏刀兒號稱有十幾萬人,如果我們去的早了,直接打跑了官軍,只怕反而讓他們起了歹心,倒不如任由他們兩家打生打死,咱們再去救援,到時候魏刀兒一幫殘兵敗將還不是咱們要什么就得給什么。”
武大聽了還是懵懵懂懂的問:“那要是咱們這么慢,魏刀兒被官軍直接滅了咋辦。”
元浩正欲開口,一旁的邱瓚哈哈笑著道:“元將軍你手下這幾位可真有意思,武大你個蠢人,你想想,魏刀兒要真給滅了,咱們就不去了唄,在老家也總要和官軍干一仗的啊。”
幾人正是站在元浩所領營寨旁的一個小坡地上監督軍士們操練,如今余慶等三人已經成了元浩所部的固定班底,特別是宋志略原本就認字,近來跟著元浩處理各種政務文書加強了熟練度,被元浩抓到身邊干起秘書一類的角色。
而原本的魯城大鹽梟邱瓚之所以也出現在這里,則是因為他是元浩如今名義上的上司,按照竇建德此次出兵的計劃,元浩又被提升為千人將,邱瓚則是統兵三千人的軍帥,兩人將連兵一處。
邱瓚本也算元浩的熟人,如今又搭上這層關系,便時常跑來串門,他作為一名曾經優秀的地方活躍分子,雖然統兵打仗的本領未必強過元浩,但喝酒吹牛的本事絕對遠勝小將軍,加上他大豪本色發揮,竟然意外的和元浩手下一幫人投緣。
元浩見他們扯的沒邊,只好打斷道:“邱大哥,你那邊都準備好了?若是可行,我看不如在出兵前讓我們兩部人馬先在一起演練,戰場上配合起來也默契。”
邱瓚見他說正事,便改換了嚴肅的面孔點頭同意,不過轉眼就又換了回來:“那也行,正好咱們白天練兵,晚上把兩邊的兄弟都叫上一起聚會一下。我在魯城帶回來的家當可多,有上好的陳釀,還是我爺爺那會埋的,要不是投奔義軍,我都舍不得挖出來。”
元浩只能避戰:“我夜里要回竇叔那睡,不敢飲酒,還是叫武大他們喝吧。”
邱瓚翻了翻白眼:“就武大這小子,他喝的出好壞嗎。當初他跟了我幾年就沒喝懂過酒,只會老牛吸水,還是留著慶功用吧。”
竇建德軍中上下積極備戰的同時,魏刀兒送來求援的書信也是一封接一封。
起初王辯花費了十余日整頓降卒,魏刀兒還不以為意,可誰知王辯不但自己率軍進入上谷郡,還招來了隔壁雁門郡的邊軍支援。雁門郡作為大隋防備突厥最重要的邊郡,即便是在征伐遼東的時候也始終保持著一支過萬人的精銳邊軍,只是馬邑、雁門二郡隸屬于河東,在大隋朝如今這般人人為己的官場風氣下一支沒興趣管隔壁河北上谷郡的事情。
奈何王辯作為參與過平定漢王叛亂的老將,在邊軍中頗有威望,竟給他拉來了一支雁門邊軍,上谷群盜對邊軍極為畏懼,見到河東邊軍旗號只以為是隔壁老王王仁恭大舉出動,士氣立時低了三成。
魏刀兒這時也急了,趕緊寫信給高士達求援,高士達則只是復讀機一樣回信:友軍危難,自當全力救助,今已交由我軍最有實力的竇建德辦理,請耐心等待。
知道了高士達不靠譜,求援信便一封封的快遞到竇建德之處,竇建德卻只是好好招待送信使者,并且不斷回信鼓勵魏刀兒:數萬精銳正在準備,請魏兄務必堅持。
之后又變成了:數萬健兒即將啟程,請魏兄再堅持三月。
魏刀兒又打了一個敗仗,看到堅持三月的回信頓感無奈,竇建德這不扯嘛,再有三個月我灰都要給王辯老兒揚了。
只好再修書求援:快來吧,再不來真頂不住了。
此刻的魏刀兒已經被趕到了駝牛山,每日只能跟部下打氣:諸位不要慌,只要我的好朋友竇建德從東面發起攻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