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哥哥現在碰得洛神花了？”
赫明國犯境，姒月勉強撐著疲憊的身子坐上了前往皇宮的馬車，簾外是依舊冷冷清清的星長街，晨間留在地上的紙錢被雪水浸濕，很是狼狽的壓在街上。
“月兒怎么這樣問？”宋良微微愣了一下，才恍然想起剛才在府上替姒月斟的茶，“你說方才的茶呀，父親近來管得不那么嚴了，我備些待客，還是無礙的。”
“雖如此說，良哥哥還是小心些好，若不小心傷到自己，月兒也是會心疼的。”姒月淡淡地回答。
轎簾外，威嚴肅正的宮城愈來愈近，卻是一片清冷，只有兩個守城的將士拿著長纓槍來回走著，銀槍尾頓地的聲音在空蕩的城中回蕩，像曾經風光無限的常勝將軍發出的凄涼哀音，給這偌大的蒙城披上了一層不祥的白布。
行至城門口，馬車被攔下檢查，姒月隔著轎簾甩出一塊金牌，領頭的侍衛到底老道，眼見那抹金黃，眼疾手快地朝地上撲去，完美接住姒月擲下的牌子，然后起身，連滿身狼狽都來不及整理，便雙手捧著，恭敬地遞給坐在馬車夫身旁的天冬，拉著另一個守衛迅速跪下：“小人冒犯殿下，請殿下責罰！”
宋良聽見外邊的哀求，又回頭看一眼姒月，終是有些不忍地開口：“他們以為只有我在里面，所以才例行檢查。”
姒月瞥他一眼，面無表情：“良哥哥對下人們，憐憫之心倒是泛濫成災呀。”
宋良一時語塞，摸著頭不知說些什么好。
“去慎刑司領五個板子。”姒月芥蒂于宋良剛才倒的那杯茶，將氣撒在了守門的將士身上，便再不跟宋良言語半句。
直到進了春和殿，兩人之間的氣氛才因齊越的到來而緩和一點。
“王爺最近用的探子腳程不錯，我倆前腳走進這兒，您后腳就來了。”姒月話中含刺，卻仍然走至他身側，顯得很親厚的樣子。
齊越順勢攬她入懷，在她耳畔道：“殿下與我數月未見，難道沒有半分想念么？”
“本殿下還以為，王爺與新交的赫明國好友相處甚歡，對旁人皆無閑心了。”
齊越聞言，放聲大笑：“什么好友，不過是些玩意兒罷了。殿下若想見，我便做個中間人，殿下這就去見見？”
“王爺有心了。”姒月面上淡淡的，卻也沒駁斥他的提議。
得了姒月的命令，齊越越發興致盎然，又扭頭看向坐在一旁的宋良，“小宋大人呢？有興趣同行嗎？”
宋良的臉色此時已經很不好看，但仍然好脾氣的回道：“微臣任殿下安排。”
“左相現在宮中，良哥哥自然要去看望父親。”姒月面色如常，仿佛不知道朝中站在她這邊的幾員大臣被囚之事，“叫王爺身邊的千刃陪良哥哥走一趟吧。”說完，容不得齊越拒絕，挽著他出了春和殿。
……
國喪期間，宮內禁步輦，姒月二人難得有機會在宮中步行。
今日的皇宮安靜得過頭，平時還有不少來往于各個宮殿的宮人，現在卻只剩下齊越的護衛守在各宮門口，整裝待發的模樣，仿佛即刻就要跟人打起來。
沉寂的氛圍讓姒月感覺似乎有大事要發生。
“你什么時候搭上宋良的？”
“殿下何出此言？”齊越笑笑，眼中全是不解，一派純良的模樣讓姒月差點以為他真是什么純潔小白兔。
姒月冷看他一眼：“你先告訴我廣安中有洛神花汁，跟著左相府便出現了幾十年都不曾見過的洛神花。宋瑞安何等謹慎，就算這些年宋良醫術精進，他也不可能讓自己的獨子僅僅為了泡茶消遣便冒上生命危險。難道這世界上真有如此巧合？”
“自然沒有的。”他倒也坦率，沒有再與她打馬虎眼兒，“我的確給過小宋大人廣安，但卻是他說不滿殿下這幾年的作為，想借我之力除掉您。”齊越眉頭微蹙，像是很不忍心告訴姒月這個事實，“我與殿下之間的戲演得如此低級，他卻仍然對殿下動了殺心，可見其心不純，不是嗎？”他反問姒月，一副為她殫精竭慮的樣子。
姒月跟齊越分開一點，兩人并排而行，隔著并不太遠的距離，但在旁人眼中依舊親昵。
“宋良不是一個輕率之人。”姒月很認真的說，“他知道除掉我會讓朝局的平衡打破，所以絕不會僅僅因為不滿就殺掉我，除非……他已經決定好讓你成為知月下一任君上。”
見齊越半晌沒有說話，她又說道：“還需要我分析嗎？淳南王大人。”
“殿下心有疑竇不去問宋良，卻來為難我，是不是太偏心了點呀？”齊越沒理會姒月的話，顧左右而言他，“難道宋良那樣的溫潤君子更招殿下心疼嗎？我以后好好學習他就是了。”
姒月甩開他說話間拽上自己衣袖的手：“我不想為難王爺，不過您莫要忘記了，在咱們決定同心協力做這個局的時候，您說過什么。各取所需是我們合作愉快的保障，若您要貪圖一些不是自己的東西，只怕什么都得不到。”姒月輕飄飄地留下一句話，邁了兩個步子，先走了開去。
……
“你們是要造反了！本宮可是知月國的五公主，你們這群狗奴才怎敢碰我！”一道尖銳的女聲劃破長空，慢慢地離他們越來越近。
“還知月國五公主，您可別叫人笑掉大牙了，誰不知道現在知月是攝政王把著，連那純安公主都沒什么響聲了，您還在這兒充什么主子呢。”
“這宮里從前姓姒的時候就沒您什么事兒，現在您也別拿自己當根兒蔥啦。”
“如今可是攝政王要拿您呢，您還有什么想頭啊。”
“……”
嘈雜聲如同針線籃中突然丟進的一團雜亂毛線，攪得原本靜謐的皇宮也炸開來，姒月立刻從這團雜亂中分辨出了被抓者是誰，這天下，再沒人會比自己更熟悉她的聲音。
“姒星？”姒月停下來，望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人。
姒星梳好的發髻散亂不堪，頭上的釵環勉勉強強纏繞在發絲間，身上繡著華貴牡丹的綢緞衣裙也被撕得東缺一塊西少一層。
“王爺什么意思？”雖然這些年姒月不喜歡姒星，但畢竟是同胞姊妹，齊越特意擇了今日在她跟前演這出戲，若無半點詭詐居心，她就是傻的，“赫明打進來了，王爺勝券在握，想著殺雞儆猴了？”
“自然不是。”齊越把玩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把平日的偽裝都去了，冷眼打量著從遠處而來的人，“赫明國一萬大軍悄無聲息地進入知月，直入皇城之后才被發現，殿下難道沒有想過是為什么？”
“姒月！”姒星原本掙扎得厲害，看見姒月，動作反倒慢慢停下，“小妹好興致，現如今還能跟這狗賊悠然游園。”
姒星再無從前對齊越的恭敬，冷笑著掃他一眼，又對著姒月道：“難怪宋良想著扶植我，我還當他哪根筋搭錯了，沒想到是小妹陷在溫柔鄉里，把當初的宏圖大志都丟在腦后了。”
姒月聞言愣住，扭頭看了齊越一眼，后者遞給她一個眼神，剛才她的疑惑在這時瞬間得到解答。
是啊，知月從來不是只剩她一個公主，她怎么忘了。
“五公主曾借我之名，假傳軍令撤走知月與赫明邊境十萬大軍，這才讓赫明國軍隊如入無人之境。”齊越往姒月身側挪了兩步，手搭上她的肩，卻只說了姒星的罪狀，“這些年五公主背地里攪動風云的手段您不是不知道，雖然您寬厚仁慈，都由著她去，但今日之事若不嚴懲，待將來傳到百姓中，到那時再處置五公主，殿下怕是要落個包庇親眷的罪名，更難息民憤啊。”
抓捕姒星的幾個侍衛給齊越與姒月行禮，剛才他們背后議論姒月，眼見正主，心里正慌，后來聽到姒星那番宋良要擇她為主的話，慌亂更甚，手忙腳亂地尋出一塊臟布堵上她的嘴，更小心地看了眼姒月，才架著姒星離開了那里。
偌大的皇城經過這短短的熱鬧，終于重新歸于平靜。
姒月目光直直望著姒星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你打算把她關到什么時候？”
“殿下希望多久，就關她多久。”齊越跟她一同望著那個早已空無一人的方向。
“明天我去見她。”姒月斜眼掃他一眼，把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拍掉，“守衛和暗衛都要撤掉，不許叫人跟著我。”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