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水村子的人頭腦活絡，農(nóng)村一放開，家家戶戶都在發(fā)展多種經(jīng)營，養(yǎng)雞，養(yǎng)魚，養(yǎng)豬，做豆腐，擺攤做生意，搞運輸，家家都在忙活，人人都有事做。長水爸養(yǎng)鴨子，在竹竿河里搞起了一項家庭副業(yè)。
長水家也做點賣干辣椒之類的小生意，小打小鬧，賺點小錢，家庭六張口頓頓要吃要喝，就沒個填得滿的時候。吃穿住用花錢的地方太多，東花一點，西花一點，入不敷出。
長水家沒本錢，長水媽帶著長川長江去姥爺家哭窮，借了30元本錢。長水爸早就在心底盤算好了，拿這筆錢養(yǎng)群鴨子，白天放到竹竿河里，讓它們自己逮魚吃蝦，晚上再回來喂喂稻谷，隔三差五再去水塘撈些水蚌補充營養(yǎng)，鴨子就像吹氣球似的肥胖起來。長水媽認為長水爸的想法可行。姥爺聽了長水媽關于養(yǎng)鴨的初步想法也是投贊成票，雖然表面不動聲色，還是慷慨解囊，用實際行動支持長水家養(yǎng)鴨。
長水爸在門樓西邊搭起一座簡易棚子，以土坯砌墻，以牛毛氈為頂，給鴨子建起了一個家。長水爸從鄉(xiāng)食品公司買回200只才孵化出來的鴨苗，毛茸茸的，黃色絨毛帶黑色條紋，腳掌和嘴巴一個顏色，都是橙黃，一個個走起路來左右搖晃，像一堆絨球在地上滾動，惹得長水兄弟幾人圍觀。
前一個星期，長水媽蒸米飯喂鴨苗，拌上切碎的菜葉。為了幫助鴨苗提高免疫力，長水爸每天用空酒瓶子將一片土霉素片碾成粉，攪拌在鴨苗的飼料中，一天一片，持續(xù)半個月。
長水爸照料鴨苗特別精心。鴨苗夜晚喜歡扎堆睡覺，相互取暖。長水爸搬條小木凳，坐在鴨棚門口，手里持根長竹竿，竿頭綁條破毛巾，隔一會兒就用破毛巾驅趕鴨苗，讓鴨苗分開睡。長水爸說，鴨苗擠成一疙瘩，體溫升高，容易生病和死亡。不趕鴨苗的時間，長水爸就抽煙。煙是劣質(zhì)煙，一毛錢一包的支農(nóng)牌香煙，成條買9毛錢，省下一毛錢能多抽一包。煙頭時不時地被長水爸吸得紅亮，咝咝響，長水爸那張被歲月雕刻得粗糙生硬的臉映得通紅，眸子折射出煙頭的光亮。
鴨苗長得快，一天一個樣子。一周過后，個個都硬梆了。長水爸不再把它們關在院子里，將他們趕進水稻田，讓它們捉蟲吃草，捕魚逮蝦。秧苗經(jīng)過分蘗、拔節(jié)，瘦弱的一撮苗子發(fā)成了一大把，秧葉向四周發(fā)散，細長的葉片相互交通、覆蓋，把空行距都遮得嚴嚴實實，搭成了一個個小小的秧洞隧道。秧洞隧道空間狹小，適合鴨苗活動。秧田還沒有大規(guī)模使用化肥，生長著螃蟹、泥鰍、餐條、蝦米、螺螄、蝸牛、青蛙、昆蟲，還有類似于浮萍藻類和各種雜草。鴨苗進了秧洞，拿出全部看家本領，鏟，叨，掏，挖，任意而為，敞開肚皮子使勁吃喝，吃飽喝足集體上岸，在雜草叢生的田埂上休憩。鴨子消化快，歇息小半天，開始排便，沒有消化干凈的螺螄殼碎屑也被排出體外。體內(nèi)排空了，小鴨子又集體行動，鉆進秧田，尋找食物。也有貪吃的，只顧追逐活物，和鴨群失散了，孤零零聽不到同伴們的聲音，就會“呷呷”地呼叫同伴，鴨群給予回應，失散的小鴨子辨清方向，重新返回隊伍。秧苗開始抽穗了，秧稈變硬，容易折斷。秧苗抽穗和揚花幾乎同時進行，花更脆弱，輕微碰撞就能脫落。稻花非自然脫落就會減產(chǎn)。秧田在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再放鴨子了。這個時候的鴨子長有筷子長，尾巴尖、翅膀尖上都長出一些帶有光澤的硬羽毛。
長水爸轉移放牧場，將鴨子趕下竹竿河。鴨子喜歡河，在深水的地方，倒立起來，伸長脖子在河底下用那扁扁的嘴巴連泥帶沙都鏟起來，快速地過濾，把藏身其中的小魚小蝦全都吞下肚去，兩只腳在水面上不停地撥水保持平衡，和獲得倒立前進的動力。有時候站在河岸上，能夠清楚地看到鴨子潛入水中追食小魚的情景。鴨子在水里伸長脖子，快速尾隨逃竄的魚兒，魚兒慌不擇路，左右來回不停地變換方向，鴨子在水里靈活地轉向追逐，絲毫沒有遲滯。魚兒被追急了，就會反向逃遁，企圖藏身在鴨子攪動起來的混濁水里，躲過滅頂之災。這正是鴨子求之不得的事情，以逸待勞，一口就銜住魚兒，浮出水面，得意洋洋地慢慢調(diào)整魚的方向，讓魚頭朝里魚尾朝外，脖子一伸，魚兒白銀般的影子被吞咽消失了。在淺水區(qū)，鴨子站在水里，堅硬的嘴巴像挖掘機一樣，在河沙里翻戳，把藏在細沙里的河蜆挖出來吃下去。鴨子胡吃海塞，營養(yǎng)豐富，生活的環(huán)境干凈寬敞，個頭長得大，膘情提得快，青年鴨的模樣漸漸顯露。這個時候，單憑鴨子身上羽毛，公鴨、母鴨一眼就能分清。公鴨穿著綠紫黑灰四色組成的鮮艷外套，色澤艷麗，光彩照人。母鴨披著一身麻黃黑斑羽毛，色彩比公鴨暗淡多了。
七月，天氣正熱，生長了5個月的鴨子已經(jīng)成年。鴨子開始始談情說愛，他們不是一對一地談，而是一只公鴨和好多只母鴨公開談。鴨子的社會結構就是這樣。公鴨除了吃食，剩下的事情就是取悅母鴨，相中了哪只母鴨，就會圍繞母鴨轉圈游水，不停地點頭，得到許可之后，就爬上母鴨后背，進行尾部交配。為了控制鴨群的公鴨數(shù)量，長水爸就會把挑選出來的公鴨進行分群，單獨飼養(yǎng)，等公鴨長肥了，一股腦全部出售。這個季節(jié)，是母鴨最受歡迎的時候。母鴨平均一天一個蛋，全年下來能產(chǎn)260多枚蛋。每天早上，長水爸把鴨子放進竹竿河，轉身就提一個大竹筐，鉆進鴨棚里去撿鴨蛋。多少只母鴨應該產(chǎn)多少蛋，長水爸心里清楚，撿到筐子里的蛋少了預期數(shù)，也不當回事，吃過早餐就在河岸上來回轉，半上午看著鴨群在哪里歇腳，就會趟水過去，在歇腳的地方會撿回鴨子丟的蛋。
長水爸一天撿140多個鴨蛋，兩天一出售，口袋里就揣回一堆總計35元左右的紙幣和硬幣。長水爸把錢如數(shù)地全交給長水媽，長水媽眉開眼笑地數(shù)好錢，把皺成一團的紙票小心抻平展，按面額的種類分類放好，等湊夠了100元，再存進銀行自己的戶頭上。看著不斷增長的賬目，長水媽走路腰桿繃得直直的。
長水媽總是翻著花樣來改善一家人的生活。鴨蛋不比雞蛋，腥氣重，不能直接炒著吃。如果有人真的把新鮮鴨蛋炒吃了，這人不是有鼻炎，就有可能失去了味覺。長水媽把新鮮鴨蛋糊上一層紅泥巴，每個泥蛋蛋兩頭都蘸上鹽，挨個立著排在小壇子里，一層層地碼滿，封好壇子，一個月后就可以開壇吃了。吃法極其簡單，洗凈泥巴，將咸鴨蛋放進清水里煮熟，撈出來切成橘瓣形狀裝盤上桌，釋放著濃郁香氣，流淌紅油的咸鴨蛋就成了長水一家人早晚吃稀飯的最佳菜肴。
鴨子下蛋特別耗身體，長水爸就讓長河帶著小弟兄仨個去村里的水塘撈水蚌。長水那里的水蚌也叫河蚌。長河和長水下水，有時長川也下水，他們在水塘里行走，用腳去感知塘泥里的硬物，踩到目標，一個猛子下去，把硬物從塘泥里摳出來，拿出水面辨認，不是河蚌，隨手扔進水里，是河蚌就扔到岸上，長江撿起來放進他們帶來的大竹筐里。竹筐堆滿了，他們從水塘里出來，把河蚌抬回去。長水爸拿著一把刀，挨個切開蚌殼，挖出蚌肉，再粗粗地切上兩三刀，把碎蚌肉盛在一個大塑料盆里。所有的河蚌都剖完了，粘乎乎汁液浸泡著粉紅蚌肉，散發(fā)出惡心的濃重腥氣。長水怕聞腥味，抬回河蚌，他一溜煙就沒影子，避得越遠越好。長水爸端起一大盆蚌肉，很費勁，臉都憋得紅紫。送到河邊淺水區(qū)，鴨子蜂擁而上，爭搶饕餮。搶到蚌肉的鴨子，伸長脖子讓蚌肉沿著洞開的食道借助重力的幫助往下溜，加快進食的速度。有的好像感謝主人辛苦似的點頭呷呷直叫：“好吃！真是美味！”
長水爸養(yǎng)鴨都養(yǎng)出了經(jīng)驗。母鴨頭一年下蛋最勤，到了第二年就走下坡路，產(chǎn)蛋量逐步減少，再喂下去就會蝕本。所以，養(yǎng)到秋上全都賣掉。第二年再重新養(yǎng)一批。長水那一片地方，有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殺鴨子的習俗。據(jù)說是從元代傳下來的。當時漢人不堪元政府的殘暴統(tǒng)治，朱元璋揭竿反元，約定在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起事，起義口號“八月十五殺韃子”寫在紙條上，塞進月餅，各家各戶相互傳遞消息，時間一到大家一起動手，推翻暴政。為了紀念這一天，家家戶戶中秋節(jié)都吃月餅，殺鴨子。鴨子與韃子讀音接近，就成了韃子的代名詞，一代代地被繼承下來。每到中秋節(jié)前，長水家的鴨子賣得特別快，往往銷售一空。長水一家大半年的辛勞有了豐厚的回報，長水媽的臉笑得比中秋節(jié)的月亮還明媚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