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13歲，從小學升入了中學，那是一個省重點中學，每一個年級有浩浩蕩蕩十二個班，全校有將近四千多號學生。那天全校開一個什么比賽的動員大會，深秋的南方小鎮無預警地下起了瓢潑大雨，于是臨時把會場挪到了一個很舊的室內體育館。

　　體育館的四面墻都灰暗斑駁得很，頂上兩排大燈因為年代久遠而泛著無精打采的黃光。所有的學生都穿著藍白相間呆呆的校服，站成一個個的小方塊，穿過了暴雨，大家的頭發和鞋子多少都被殃及了，濕噠噠地顯得垂頭喪氣。領導們一個一個上臺，透過體育館劣質的麥克風對大家發表動員演說。

　　我的眼睛因為無聊而四處溜達，耳朵里的領導致辭也像泥鰍一般極無障礙地左耳進，右耳溜出。體育館三人高的深綠色大鐵門虛掩著，一些遲到的教職員工就悄無聲息地溜進來，站到隊伍的最后。一束光和淅淅瀝瀝的雨滴從門縫里灑下來，地面上的水漬星星點點的煞是挺好看的，這時候，孟華老師就從門外不疾不徐地走了進來。

　　至今那幅畫面在我腦海中那樣清晰，想起來都還需要深呼吸。就像所有歐美藝術電影女主角的出場，那一刻，毛躁的麥克風聲音消失了，昏暗的體育館好像為她打了一束追光，時間都放慢了，我的瞳孔也放大了！她極美的輪廓被這束光勾勒得那樣突出，所有的人都自然而然成為了她的背景。在女性平均身高一百六十公分的江南小城，她有著一百七十八公分的傲人身材，她穿著一件黑色的傘狀廓形的羊絨風衣，兩只細長的腳踝裹著咖啡色的透明絲襪從大衣里伸出來，腳上穿著一雙黑色平底尖頭的牛皮鞋，兩鬢的頭發別在一個琥珀花紋的橢圓形發卡里，濃密及腰的黑發從琥珀發夾里迫不及待地傾瀉下來，真的像海藻那般生機勃勃。她轉過頭來了，她的皮膚有一點琥珀色，不似我們南方女孩的白皙，飽滿的前額上頭發被梳理得一絲不茍，臉上薄施粉黛，一張小而薄的嘴唇精致勾著唇線，并施以艷麗的玫瑰紅。她翹著小指，微撫了一下前額，以確認頭發真的還是一絲不茍，后來漫長的相處中，我才了解到，那是她最習慣的動作，平均五分鐘必做一次。她的蘭花指是極其精確的，小指的弧形，中指的下壓，拇指的內扣，從來分毫不差，因為她是我們這個小城最好的舞蹈老師。她的手指甲修成月牙狀，涂著比口紅顏色暗一些的朱紅色指甲油。

　　即使到今天，我穿梭過歐美數十個國家，也游歷過所謂的時尚之都東京，香港，米蘭，紐約。我依然不懂得她卓越的時尚品味是如何在九十年代初的六線江南小城鎮建立起來的。我如今想起來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候她的裝束，放在今時今日任何一個摩登城市，也并不會露怯，甚至有著那樣濃烈的儀式感與電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