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要跟我家惠英提親?”李世洪驚得手中的茶杯掉落到地上,濺得滿地都是水和茶葉渣子,愣怔怔地望著米澤,似乎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是的嘛,我來就是希望您能同意我倆的婚事。”米澤把手上提的一簍雞蛋、一塊老臘肉,還有一條香煙和兩瓶酒放到李世洪家的堂屋桌上,“這些東西不成敬意,您先收下。”
“滾!給我滾!你給我滾!”李世洪如同出籠的獅子,張牙舞爪地咆哮著,一臉的猙獰,似乎要從眼里噴射出怒火將米澤焚燒,他喘著粗氣怒吼道,“把你的臭東西給我拿上滾,你永遠死了這條心吧。一個走郵路沒出息的東西,也想娶我的女兒,你簡直就是做夢!”
米澤來之前就做好了一切心里準備,他知道惠英阿爸一定會反對,但沒有想到如此激烈,大有掀翻房頂,撕裂地板之勢。但無論李世洪如何咆哮,他都挺直胸板巋然不動,一言不發地看著眼前這位未來的老泰山。
米澤的冷靜與無言的對峙更激發起李世洪的怒氣,他在屋子里上躥下跳,舉起的巴掌想抽米澤臉上,又悻悻地放下,這就苦了堂屋的桌子,只把它拍得“砰砰”震天響。
李惠英躲在灶房里,把門留了一條縫,時時注視著堂屋里的動向,她阿媽倒嚇得在一旁渾身哆嗦,不停地念叨:“這怎么了得啊!你阿爸還從來沒有發過這么大脾氣,你這死女子是要把他活活氣死呀……”
李惠英見阿爸怒氣沖天,手心里也捏了一把汗,生怕出什么意外,也擔心阿爸真下手打米澤,要到那一步可就難收場了。
李世洪不知道是暴跳如雷后精疲力盡了,還是見米澤不反抗有所松動,疲憊地坐在凳子上,手扶桌子喘氣如牛。片刻后突然直起身子大聲喊到:“李惠英……李惠英……你給我過來,我知道你在躲著聽,你是想把我氣死才滿意?”
李惠英早在灶房里準備好了一盅茶水,她端著走出來放到她阿爸面前,低聲說道:“你先喝口水緩緩吧,誰氣你了,都沒有說話,就你一人火冒三丈地亂吼。”
李世洪原以為通過自己的一通怒吼,應該把米澤那小子嚇跑,沒想到他卻站在那里紋絲不動,這倒讓他刮目相看。按理講這小子是自己看著長大的,性格也比較文靜,又是個名副其實的高中生,當自己女婿從哪方面講都還可以。
但就是跟他阿爸一樣走了郵路,整天背著包到處跑,家也照顧不了,又沒有什么前途,惠英要嫁過去不整天受苦受累?為人父母的誰不想自己子女幸福,可跟著他能有幸福嗎?
看看他家的情況,大姐離家出走,至今杳無音訊;二姐又是一傻子,雖然嫁了人,生活上還要娘家扶持,他阿爸的身子好像越來越不行,惠英以后在他家做牛做馬的付出,難道自己就會眼睜睜地看著?還不是要伸手拉扯一把。他想到這些氣就不打一處來。
“你倆都給我坐下。”李世洪吹了吹冒著熱氣的茶盅,喝了一口把嘴里的茶葉吐到地上,望著米澤,眼神明顯柔和下來,陰沉著臉冷冷地說,“你小子居然沒有被我罵跑,長膽量啦。”
米澤見他緩和下來,心里竊喜,但臉上沒有表現出來,苦喪著臉說:“你就是拿棒子捶我,我也不會跑。”
“喲呵!小子骨頭變硬了。”李世洪轉頭對李惠英說,“去,給我把扁擔拿一條過來,我就不信這個邪,捶不跑你。”
“阿爸,”李惠英怒嗔道,“阿澤又沒惹你,為啥打人家,你也太不講理了。”說完側過身背對著她阿爸。
“現在是九十年代了,講究戀愛自由,不比我們那個時候。”李世洪語氣平和下來,徐徐地說道,“我也不想做出棒打鴛鴦的事,你們既然彼此傾心,很多事我要講清楚,以后不要抱怨后悔。”
米澤聽他語氣有所松動,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激動地說:“叔,你有什么盡管說,我能辦到的一定會辦。至于對惠英的感情,我想我們是經過背著郵包走郵路檢驗過的,感情也是在那期間確立下來的,能夠經受住如此考驗的愛情,會經得起一切的打磨,這一點我很有自信。”
“哼!”李世洪從鼻腔里冷哼了一聲,雙手抱在胸前,一臉不屑地說,“話可不要說滿了,有些事不是想像的那樣,就拿你們家來說吧,你知道的又有多少?”
“我們家?”米澤驚訝地望著李世洪,滿腹狐疑地問道,“我們家怎么了?”
“阿爸,”李惠英在一旁不高興地說,“說我們之間的事,你又去扯陳年舊事干嘛。”
“你懂個屁!”李世洪睨視了女兒一眼,又端起茶盅呷了一口,然后用力把茶盅蓋子重重地扣上,丟到桌子上,“我今天就是要把他們家的情況給你當面說清楚了,自己擦亮眼睛再作決定,別被什么狗屁愛情蒙蔽住你那雙眼睛。”
米澤看了看李惠英,見她也正把目光投過來,兩人沒有說話,又一起看向李世洪,眼神里盡是疑惑。
“知道你家大姐為什么跟男人離家出走嗎?還有你二姐為什么呆傻嗎?”李世洪抖動著雙腿,盯視著米澤,見他一臉茫然,“就知道你不清楚,我現在就把你家那點事給你說個明白——惠英,你可要聽好了,聽完后你再做決定跟不跟這小子,這可事關你以后的幸福。”
米澤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他不知道大姐和二姐與自己和惠英結婚有什么關系,但從李世洪嚴肅的表情,還夾雜有一絲幸災樂禍上看,關聯還非常大,這也是自己一直想知道的事情,他木訥地說:“叔……你說吧,我聽著呢!”
“你的爺奶去世早,你阿爸算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李世洪裹上一支旱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咳嗽幾聲,徐徐地說,“人機靈,十五歲被公社推薦去當兵,當年就隨部隊入朝作戰。聽人說作戰勇敢,當了班長和連長,立了不少的功。但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你阿爸從未講起過……”
米澤望向堂屋大門的夜空出神,阿爸是孤兒還是頭一回聽說,他在部隊的經歷張叔叔講過,可是這與我兩個姐姐有什么關系呢?他帶著疑惑回過神來繼續聽李世洪娓娓道來。
“……你阿爸轉業后聽說剛開始安排在縣上哪個部門當領導,他卻選擇回農村當鄉郵員,你說他腦子有病沒病,要真是留在縣上,你米澤的命運可能就不是現在這樣了。哎!有時啊真搞不懂他。”李世洪把旱煙上的火掐滅了,扔到地上捻了一腳。
“是縣勞動局,他張叔叔說的。”李惠英趁空插嘴說,“你說這些跟他兩個姐姐有什么關系?與我們結婚更沒關系了。”
李世洪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好像沒有聽到女兒的說話,繼續款款地說:“你阿爸在走郵路中認識了你阿媽,結婚一年后就有了你大姐米蘭,過兩年又有了你二姐米珍,一年后才有你米澤。那時候的郵路比現在還遠,要翻的山更多,你阿爸除了每天要走郵路,還組織大家開辟新的道路,就是現在你們走的這條路,根本沒有心思照顧家庭,全是你阿媽一人支撐著。把你大姐背著,二姐挎著,你小就抱在懷里,就這樣出工干活掙工分。你爸那時候也算公家人,有十幾塊錢工資,但很少給你阿媽補貼家用,全被他送給更貧窮的村民了。經常把你們兄妹三人餓得哇哇叫,你阿媽得空就上山挖野菜,一家人吃得面黃肌瘦,那個苦呀,現在想起來都讓人掉眼淚。”
他頓了一頓,嘆息一聲,又說道:“你二姐就是在五歲上的時候發高燒,幾天人事不省呀,整個人就跟燒紅的火碳石一樣,小娃娃病到了這個地步,你阿爸依然每天堅持走郵路。最后實在看人不行了才耽誤一天送到縣醫院,命是保住了,結果就把腦子燒壞了。你二姐住院后,你阿爸把她撂在醫院又去走郵路了,最后還是你張叔叔的愛人照顧過來的。那次你阿媽和你阿爸大鬧了一場,離婚了……”
“什么?他們離婚了?”米澤和李惠英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兩人眼中都包著一泡淚水,隨著這一聲驚問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