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夏天的感覺,始終都是那些楊樹……
哪怕是現在我在有著空調的房間里安然地敲打著鍵盤,我仍然是無法忘記那段時光,或者說是那些楊樹。
我出生在一個很普通的村子里,十幾歲那年因為道路規劃,附近幾個村子都要搬遷。我們家是村子里最后一戶搬走的人家,那時候,村子里的其他地方都已經是廢墟了,曾經熱鬧的村子,一下子竟然變得那么冷清,還好,是夏天,還有蟬聲,還有蟲鳴。家里的大門板房也都已經便宜賣掉了,很多家具也都已經挪走到另一個村子租住的房子里,那時候家里基本都沒有什么了。我仍記得住在那個村子最后的一個夜晚,我和姐姐守夜,之前蓋了板房,院子里很暗,現在板房一賣,小時候熟悉的夜空一下子出現在眼前,有星星,很多星星……
我不知道為什么那一晚我是那么安然,那一晚,是我最后一次見到那些住了十幾年的老房子,聽著蟲鳴,晚風很涼,這樣的夜晚實在是太平凡了,仿佛每年夏天,這樣的夜晚一天接一天,永遠都不會斷絕。那一晚到底是不同往日的,因為聽不到風吹楊樹葉的聲音,村子里的樹木已經早早就被砍了賣錢了。時光流逝,那晚我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已經無從可知了,或者說知與不知已經無足輕重了。
天亮了,一切東西都打包好放在家里用來收賣糧食的三輪上,我坐在后面,當車開始啟動的時候,我與村子便越來越遠了,那時候,我想的是,我終于可以離開這個村子了,終于!
那個少年的靈魂與這片幾近全是廢墟的村子,在那一天便永遠葬在一起了。
離開的那條路,是我上小學的必經之路,那條小路,兩旁曾經栽滿了楊樹,年歲很久的那種,夏天時候,農忙季節,樹下可供人們乘涼,就連孩子們回家時候,也能從那片片涼蔭下,尋得半分解脫。離開的時候,我只看到了兩列孤零零的樹輪,那一圈又一圈的年輪,是這個村子的歷史。
有的時候我也想成為一棵樹,一棵見證一件事物從誕生到毀滅的過程的樹,哪怕到了最后,我會隨著那件事物的毀滅而毀滅。說到這里,仿佛又是逃避現實的懦夫論了,按古詩鑒賞里的答題套路來說就是某某詞怎么怎么,表達了作者厭惡世俗、消極避世的主題思想……說到這里,我倒是好奇,如果古代的那些詩詞大家知道他們寫的詩詞都被清清楚楚地歸為幾類,什么閨怨詩、邊塞詩、田園詩……他們寫詩詞的感情被簡單通俗地用一句套詞寫出來,那么他們還會愿意把那么多的詩詞流傳于世么?又較真了不是,一個小小的平凡人怎么敢去評論一套嚴格的“篩選人才”教育制度?
終究也只是一個村子里的人,見識眼光也就局限于黃土白天之間了,什么匡扶天下,什么逆天改命,全是屁話,所有的執著和倔強在時光流逝面前,都變得渺小無比。
我睜開雙眼,又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