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鍋鵝尚香前臺。

　　領(lǐng)班李慧一看到平臺上的下單信息，就吩咐后廚開鍋做菜。

　　結(jié)果，十幾分鐘過去，菜都快要出鍋打包了，這一單外賣，居然還沒有外賣騎手接單，平臺上反而顯示一溜串的外賣騎手拒單信息。

　　無人接單？

　　李慧點開客戶的信息和過往交易記錄，心立刻就沉了下去。

　　幾十次交易評價，沒有一顆五星好評，幾乎全都是差評和投訴。

　　這么一個奇葩客戶，誰遇到誰倒霉。

　　難過沒有人接這一單。

　　李慧猶豫了一下，朝坐在門口空桌邊的張鵬走過去。

　　新店新年生意本來不算旺，好不容易來了一單生意，而且菜也快做好了，不能因為沒人派送，就不做這一單生意的道理。

　　李慧站到張鵬面前，笑吟吟說道：“小哥，有人下單，你怎么不接啊？閑著也是閑著，送一單，多少能掙兩塊錢。”

　　張鵬笑笑道：“這個人的單，沒人敢接。你看看他的評論就知道了?！?p>　　李慧無奈地道：“我也是剛看了他的資料，才發(fā)現(xiàn)還有這種垃圾存在。其實，和你們送外賣的都一樣，特別是我們這種新開的店，最怕遇到這種人，一個惡意差評，能影響很長時間的生意。很多不了解內(nèi)情的客人，一看有差評，立馬就不下單了?！?p>　　“誰說不是呢?！?p>　　李慧嘆了一口氣，用請求的語氣道：“小哥，幫幫忙，接了這一單吧，我菜都讓人做好了，總不能現(xiàn)在再拒單。你也清楚，我們這些飯店，一旦拒了網(wǎng)上的訂單，系統(tǒng)立馬就會下調(diào)信譽等級，排名也隨之降低，那我們的生意就更難做了……”

　　就在李慧巴拉巴拉地說著請求的話時，張鵬耳麥里“叮咚叮咚”響了兩聲。

　　這這這……

　　叮咚叮咚聲，是搶單成功聲。

　　我什么都沒搶，好不好？

　　張鵬心中立刻升起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緊接著，耳麥里就響起外賣平臺機器人毫無感情波動的系統(tǒng)聲：

　　【系統(tǒng)檢測到XXXXXXXX號騎手土豆就是洋芋，正在龍翔路的干鍋鵝尚香附近，真玉天地B棟18樓3號唐咸生先生中份鵝干鍋一份，請XXXXXXXX號騎手土豆就是洋芋，及時派送此單。】

　　張鵬劃開手機，悄悄點了拒單。

　　然而，耳麥里沒有傳出拒單成功的聲音，反而響起系統(tǒng)的提示音：

　　【此單為特別派單，騎手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絕派送。否則，根據(jù)公司第XXXX條規(guī)定，強行拒單，罰款五百元整。】

　　挖草，居然遇到了傳說中的強行派單。

　　真是畢了狗了。

　　拒單，一定會罰款，派單，卻不一定百分百會被投訴。

　　既然……那就……

　　張鵬看一眼對面還在懇請自己幫忙的李慧，略一思忖，點點頭，打斷了對方的長篇大論：“行，這一單我接了?！?p>　　張·真·打工人·鵬無可奈何接下了這一單任務(wù)。

　　然而，李慧并不知情，聽聞張鵬肯接單，立馬感激道：“謝謝幫忙，以后姐不會虧待你的?！?p>　　張鵬擺擺手：“你讓后廚打包打好點。”

　　“好說。”

　　……

　　五六分鐘后，張鵬到達真玉天地B棟樓下，拔出電瓶車車鑰匙，掀開餐箱，拎出中份干鍋鵝，向樓道中走去。

　　剛進入樓道，張鵬肚子里忽然一陣躁動，腸胃急翻滾，翻江攪海一般，片刻間，肚子里，一股詩意，急劇下墜。

　　若不是張鵬反應(yīng)靈敏，及時收縮關(guān)卡，掌握了控制權(quán)，恐怕后果不堪設(shè)想。

　　尼瑪，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

　　張鵬暗暗攢勁，緊緊鎖住關(guān)卡。

　　附近沒有公廁，再說，兩三分鐘，自己還是能堅持住的。

　　先送外賣。

　　張鵬迅速做出了決定，立刻一路小跑著沖向電梯口。

　　十萬火急，能快一秒是一秒。

　　剛一拐彎，就看到客用電梯門正在緩緩關(guān)閉，張鵬連忙叫道：“上樓的朋友，稍等一下，麻煩按一下開門鍵。謝謝啊?！?p>　　電梯門依舊緩緩合閉著。

　　很明顯，里面的人沒有等張鵬的意思。

　　等是情分，不等是本分。

　　張鵬心態(tài)很好，連忙拼盡全力加速幾步，終于在電梯門快要完全閉合的最后關(guān)頭，伸手按住了電梯門口的上升鍵。

　　電梯門頓了一下，隨后，緩緩打開。

　　好玄。

　　就差那么一點點，就要多耽擱兩分鐘了。

　　還好，自己對關(guān)卡也控制到位，沒在奔跑中失控。

　　幾步竄進電梯，張鵬稍稍松了一口，隨后看清電梯里的站著的那個人，頓時一喜。

　　電梯內(nèi)的男子，四十多歲，發(fā)型紋絲不亂，面容整潔干凈，一身板正的純羊毛過膝黑風(fēng)衣，一副典型的精英成功人士形象。

　　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這一單外賣的下單客戶——唐咸生唐先生。

　　張鵬立刻笑道：“真巧啊，唐先生，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兒遇到你，你好，這是你點的中份干鍋鵝……”

　　唐咸生并沒有伸手接張鵬遞過來的外賣，而是面色不悅地瞪了張鵬一眼，語氣生硬地反問道：“我下單地址填的是哪兒？”

　　張鵬自然聽出了唐咸生話中的意思。

　　他寫的是18樓，就必須給他送到18樓家里去！

　　這種順水人情、舉手之勞，他唐咸生是不會做的。

　　如果是平常，聽到此話，張鵬只會暗暗腹黑兩句，絕不會再乞求下去。

　　可現(xiàn)在，屎意盎然，有點憋不住了。

　　水火無情啊。

　　當(dāng)真送上18樓，不知道還要耽擱多久。

　　而這位唐咸生，現(xiàn)在兩手空空，只要他肯接走自己的外賣，自己還有時間去找借公廁。

　　張鵬竭力壓制住體內(nèi)那股即將噴薄而出的洪荒之力，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唐先生，你好，我現(xiàn)在肚子有點著急，你看你能不能……”

　　唐咸生翻了翻眼，極其不悅地打斷了張鵬的話：“不能！你是什么東西？你聽不懂人話嗎？剛才我沒和你說嗎？我下單地址寫哪兒，就給我送到哪兒！一個送外賣的，你那這么多廢話！麻袋。”

　　挖草，就知道這鳥毛尖酸刻薄，不通情理。

　　張鵬心中哀嚎了一聲。

　　同時，詩意更加盎然，大有控制不住之勢。

　　張鵬忍得很辛苦，臉上五官都擰在了一起。

　　唐咸生瞥見外賣騎手被自己懟得啞口無言，不屑地輕哼一聲，雙手交叉在身前，下頜微微揚起，45°角，朝著電梯上方翻白眼。

　　高傲得像一只正要起飛的戰(zhàn)斗機。

　　電梯門再次合攏，電梯開始上行。

　　快點，快點……

　　張鵬轉(zhuǎn)過身，眼睛盯著樓層指示鍵的紅燈，默默祈禱著。

　　電梯內(nèi)，戰(zhàn)斗機終究沒能飛起來。

　　唐咸生揚了一會兒腦袋，沒聽到外賣騎手繼續(xù)討好自己，就頗感無趣，放平了下頜，瞥見外賣騎手居然背對著自己，又瞧見外賣騎手映照在電梯光滑內(nèi)壁上的猙獰表情，頓時勃然大怒。

　　這個外賣騎手，看他那副樣子，一定是對自己懷恨在心！心里不知在怎么詛咒自己吧？

　　既然這樣，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唐咸生默默掏出了手機。

　　……

　　【叮咚】

　　張鵬耳麥里又響了一下。

　　緊接著傳來系統(tǒng)冰冷干巴的聲音：

　　【你好，XXXXXXXX號騎手土豆就是洋芋，你收到真玉天地B棟18樓3號中份干鍋鵝唐咸生先生一星差評，并被投訴服務(wù)態(tài)度極差。本次派單罰款五百元。根據(jù)公司規(guī)定，凡被客戶投訴服務(wù)態(tài)度差，概不接受申訴?！?p>　　張鵬愣了片刻。

　　身后這狗曰的居然捅了自己一刀？！

　　不愿意幫忙就算，麻袋，居然還背后捅人一刀。這一刀，還捅在了肝子上。

　　五百塊，心疼死人了！

　　老子從大年初一開始到現(xiàn)在，年都沒過好，忙了半個月時間，也才掙了五六百，這一下，全白干了。

　　想到平臺罰款，張鵬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燃燒了起來，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全涌進了腦袋里，嗡嗡直響。

　　揍這狗曰的！

　　沖動是魔鬼……

　　家里沒礦還有個妹妹要養(yǎng)……

　　得忍！

　　張鵬勾著頭咬牙切齒，好一陣，松開左手握著的拳頭，壓抑住把手中飯菜砸在這狗曰的身上的沖動。

　　現(xiàn)實世界里，憤怒，永遠解決不了問題。

　　相反，只會讓情況更加惡化，朝著更加糟糕的方向滑過去。

　　還會留給人一個無能狂怒的負面印象。

　　……小小……

　　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只要想起小小，張鵬很快就能克制住自己的心緒，不讓自己被情緒所左右。

　　片刻后，待心情平復(fù)了一些，張鵬組織了一下語言道，轉(zhuǎn)身，擠出一個卑微的笑容來，低三下四解釋：

　　“唐先生，實在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有意怠慢你，我現(xiàn)在內(nèi)急，快要憋不住了。你這一投訴，平臺會罰我款的。求求你，麻煩把投訴撤了，好不好？只要你肯撤銷投訴，這一單多少錢，我全額賠給你，就當(dāng)我請你，你看好不好？”

　　唐咸生點的這一份中份干鍋鵝，價格七十八。

　　在吃啞巴虧和罰款之間，兩權(quán)相害取其輕。

　　唐咸生聞言，受到了侮辱了一般，勃然惱怒起來：

　　“你算什么玩意？一個臭送外賣的，下等人，窮鬼，你有資格請老子吃飯？你內(nèi)急？你騙誰呢？老子看你就是急著去送別的單。別以為老子不清楚，你們這些窮鬼的伎倆。你就是想多送幾單！要真內(nèi)急，你還搶單？投訴你服務(wù)態(tài)度差，這是平臺賦予老子的權(quán)力！怎么，你還是想剝奪老子的權(quán)力，是不是想讓老子再投訴你一次？”

　　再次投訴，罰款最少也是一千起步。

　　遇到這種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的人，如果想想能殺人的話，這位唐咸生估計早就被人滅了不知多少次了。

　　唉，真后悔，剛才應(yīng)該在半路給他的外賣加點料。

　　因為害怕一不小心刺激到唐咸生，被他再次投訴，張鵬只能壓抑住內(nèi)心的怒火，而且面上還要做出一副知錯就改的表情來：“唐先生，對不起?！?p>　　打工人的憋屈，只有打工人自己知道。

　　多說無益。

　　張鵬兩股戰(zhàn)戰(zhàn)，焦躁不安地等著電梯快點上升。

　　……14、15、16……

　　哼，現(xiàn)在這些外賣騎手，素質(zhì)真低，垃圾！

　　見外賣騎手被自己懟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唐咸生不屑地撇撇嘴，摸出香煙，磕了一根出來，含在嘴上，拿出火機剛要點燃，繼續(xù)譏諷道：“你們這些窮鬼，不投訴你們幾次，你們就認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尊卑有別……”

　　尼瑪，神經(jīng)病啊。

　　張鵬無能腹黑了一下。

　　三年來，見過了人世百態(tài)，經(jīng)受了種種磨礪，張鵬已經(jīng)能夠極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受外界干擾影響。

　　不隱忍接受，又能如何？

　　揍他一頓？

　　打贏了進牢房，打輸了進醫(yī)院。

　　無論輸贏，平臺還有一筆不小的罰款在等著。

　　真·打工人·卑微。

　　歸根結(jié)底，窮是原罪。

　　電梯停住，18樓到了，電梯門開了。

　　張鵬疾步走出電梯，站在3號房門口旁邊，靜靜地等待著唐咸生過來開門。

　　唐咸生將香煙裝回?zé)熀?，慢悠悠地走出電梯，慢悠悠地走到自己家家門口，慢悠悠地掏出鑰匙，不緊不慢地用鑰匙打開自家家門，進去。

　　張鵬剛要跟進去，暗紅色鐵門咵地一聲，關(guān)上了。

　　要不是張鵬腳步慢了一點，絕對和鐵門中央那簇的福娃娃來個親密之吻。

　　這……是讓自己打電話？！

　　真踏馬多事！

　　張鵬苦笑著搖搖頭，掏出手機，撥通了唐咸生留在平臺上的電話號碼。

　　電話響了好一陣，在鈴聲快要結(jié)束時，唐咸生才接通。

　　“你好，唐先生，你點的中份干鍋鵝，已經(jīng)送到了你家門口，麻煩你出來拿一下?！?p>　　“嘟嘟嘟……”

　　片刻后，門打開了。

　　唐咸生站在屋內(nèi)，并不接張鵬手中的外賣，而是面無表情地朝房間里擺了一下頭：“給我放桌子上去。”

　　“好的，唐先生。祝你用餐愉快。”

　　張鵬在唐咸生的注視下，將外賣放到餐桌上。

　　因為被唐咸生故意為難折騰，耽擱了不少時間，張鵬實在有些堅持不住了，雖然知道向這位唐咸生借用廁所的希望不大，但張鵬還想試一試。

　　張鵬走到門口時，搓搓手：“唐先生，你好，我能不能借你家?guī)糜茫俊?p>　　唐咸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立刻跳了起來：“滾！老子要吃東西了，你說你上廁所，你是故意惡心老子嗎？”

　　唐咸生口中喊著滾，人卻擋在門口，并沒有放張鵬離開的意思。

　　張鵬沒時間和這人糾纏，只好繼續(xù)討?zhàn)堎r笑：“你好，唐先生，我真沒那個意思，請你不要多想?，F(xiàn)在外賣已經(jīng)送到了，請你讓開！我要出去找?guī)?，再不然，就要拉褲子了?！?p>　　“想走？沒門?！?p>　　唐咸生堅決拒絕放張鵬離開，一臉一看透一切的譏諷表情：“老子就不信你是急著上廁所。你們這種人，老子見多了，滿嘴謊言。哼，今天你真要是拉褲襠里了，那個投訴，我親自給你們平臺打電話、撤訴?！?p>　　艾尼媽！

　　神經(jīng)病，惹不起。

　　不能再耽擱了，再耽擱，絕對會拉一褲襠的。

　　也不能和瘋子爭吵，無論輸贏，都會拉低自己的智商。

　　張鵬臉色難看到極點，盯著唐咸生的兩只眼睛快要噴出火來。

　　……小小……

　　看到張鵬一副無可奈何的憋屈模樣，唐咸生心里無比舒暢，嘴角挑了挑，身子往墻上一靠，再次掏出香煙、噙了一顆煙在嘴上，又摸出打火機，開始點煙。

　　就在此時！

　　張鵬動了，在唐咸生“啪”地一聲按下打火機，火苗竄起來的一瞬間，張鵬猛然越過橫著的腿，伸手拉開門，朝門外逃了出去。

　　遇到神經(jīng)病，不逃不行啊。

　　難道真的讓他拉在褲襠里？

　　也就在張鵬身體跨越出門檻的一瞬間，他一直竭力控制的關(guān)卡失守了。

　　噗通，一聲巨響，整個身體頓時輕盈了十萬斤，神仙一般，飄飄欲飛。

　　草，終究還是沒躲過這一劫。

　　人還沒落地，張鵬腦子里閃過一絲絕望。

　　隨即，張鵬又充滿驚喜。

　　不是翔，他只是放了一個超級響屁。

　　哈哈，生活，就是這么有趣，充滿了意外。

　　當(dāng)你以為你只是放一個屁的時候，實際上你卻不幸地拉了一團翔。

　　而此刻，張鵬就恰恰相反。

　　如何不讓人心情舒暢？

　　張鵬頭也不回，幾步竄到電梯口，嗯，電梯居然還停在這一層，太順當(dāng)了。

　　等電梯開始下行，張鵬才徹底松了一口。

　　這單外賣，雖然被罰了五百，但不幸中萬幸的是，沒有拉在褲襠里。

　　否則，以后就不要再做人了。

　　至于隨著那一聲響屁，被屁砸了個正著的唐咸生的凄慘遭遇，張鵬是絲毫不知情的。

　　畢竟只顧著往外跑，什么也沒聽清楚。他后腦勺也沒長眼睛，什么也沒看到。

　　唐咸生手中的打火機引燃了那個巨屁，空中瞬間閃爆，一團火焰包裹了他，火焰燎燃了他的頭發(fā)，也熏了他一臉黑灰。

　　幸好，閃爆，只是一瞬間。

　　等他手忙腳亂地撲滅頭上的火，看著鏡子里萬分狼狽的自己，頓時哭了。

　　半天后，唐咸生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機：“喂，110，我要報警，剛才，一個送外賣的放了一個響屁，把我給崩慘了……”

　　“先生你好，這里是110報警服務(wù)臺，請你不要打騷擾電話，否則，我們將會依法追究你的刑事責(zé)任。再見！”

　　嘟嘟嘟……

　　唐咸生怔怔地看著手中的手機，片刻后，怒了。

　　我真的被屁崩了，你們居然敢掛我電話，我要投訴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