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無人的冰窖,李木兜里揣著五枚谷暑金幣,高高興興的掃除著殘留痕跡,那女的雖然早上就跑了,但還算有點品德。
“要不是冰窖儲藏著大半個夏天要用的食材和商品,為免臟亂,只準我進出,你早就被逮了,所以這筆錢啊,就得我來掙。”李木哼哼著,企圖安慰自己內心的忐忑,合理化這筆收入。
將最后一塊沾血的冰磚扔進后廚的垃圾下水道,李木終于從整日提心吊膽中解脫出來,踏實不少。
前路未知,人笨錢少,腰桿子實在硬不起來,李木沒有其他門路,還是打算在酒樓安穩把時間換成金錢。
不過,幾天后卻發生了日常以外的插曲。
“飛劍行臨時歇業,咱們的外賣得店里抽人手親自送了。”
“什么??”
“東家,外面這辣太陽,出門十分鐘皮膚就發紅發癢,誰受得了啊?”
“凡是出工人員,除了理應所得,一天再多發一枚山河銀,下午四點提前下班,為了搶別人生意和防止生意被搶,虧本也要做,還有,原本每天都有夢依閣的單子,誰哪天干的好了,誰下班就送過去吧。”
“認了!”一旁的小安檢索到關鍵詞,和旁邊的同事交頭接耳,顯得干勁十足。
李木趕緊靠過去一臉茫然的看著小安。
“你不是一直想去那種地方看看嘛,咱們邊陲鎮最好的就是夢依閣。”小安壞笑著用手肘撞了一下李木,懂的都懂。
人一旦有了念想,就有了使勁的方向,李木這幾天躲在凸面水鏡陰影下,雙手提著六七個包裝在街道瘋狂闖動,身后太陽耀斑不離不棄。原本李木還想更進一步,踩著可以飛行的水滑板省省力氣,沒想到這技能又耗藍又難操控,一公里不到就把李木整得前腦額發脹,后腦干發硬,昏昏沉沉的氣力盡散。
可無論多么努力,李木終究沒有頂住旁人的壓力,跑去跟小安訴苦:“不公平,他們都有奴寵代步,康師更是藏在價值八枚谷暑金的大嘴蛙肚子里躺著送,我比不過他們。”
小安前幾天雖然看著慷慨激昂,但實際工作卻不急不躁,不爭不搶,李木甚至有時能遇見他在其他店里吃著冰飲,偷閑度日。
小安與不敢花錢的守財李木對視三秒,無奈說道:“明天你多攬一些活,我幫你完成。”
“謝謝你了,小安。”李木抹著不存在的眼淚,表示感謝,心里笑嘻了,投入了這么多人情進去,今天終于轉化成實際利益了。
“做兄弟在心中!”小安捶了一下胸口,決心已定,既然答應了要幫忙,就不能摳摳搜搜的,不然出了力別人還不記得你的好,得不償失。
第二天,小安喘著粗氣,手撐著膝蓋,累的直不起腰,低著頭給李木打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小安的犧牲是有益的,李木如愿拿到了送單。
?
夢依閣位于貫穿邊陲鎮的月河臨岸,李木從古樸典雅的正門繞過人流,校驗憑證后進入了后勤通道。
研究了一會建筑結構縮略圖,李木規劃著自己的最優路線。夢依閣是開闊園庭設計,暑氣被完全隔絕在外,每隔幾步就掛著喜慶的燈籠,一樓大廳獨占,走廊環繞,二三樓又被許多小廳分隔。
“這地方入場費居然都要兩枚山河銀,我只要略微懈怠,眼睛趁機狠狠的掃射,那就賺翻了呀!”李木喜滋滋計較著收獲。
大廳傳來悠揚琴樂,一位妙齡少女身著輕薄紗裙正伴隨音樂起舞,李木趕緊往那邊靠,卻不想在嬉笑怒罵的圍觀者中遇見一位“熟人”。
龐凱看了一眼李木手中的東西,很自然的來了一句“該干嘛干嘛去。”轉身不再搭理。
李木只感覺熱血流進了冰窟窿,心情瞬間不太美麗了。
與此同時,夢依閣頂樓一處房間內,花棠玲漫不經心詢問著剛進門的侍女小葉:“今天來的人叫什么名字?”
小葉恭敬道:“今天福祥酒樓來人名為李木。”
“哦?總算來了,請他過來。”
……
“這個小廳里的歌聲真是讓人一秒沉淪啊,那個小廳由貌美女子掌舵的茶話會居然還要二次收入廳費,甚至零星幾個小廳里有劍眉星目的帥哥,碰到了還是走快點吧。”
李木掂量著手上最后一份糕點,抬頭向三樓望去,卻不想剛好有聲音自上至下:“夢女花棠玲,有請李木李公子。”
“誒,我?”李木自輕自問。
樓下大廳的嘈雜瞬間降為了蚊蠅細雨。
走上樓梯,與護欄邊緣的侍女對視一眼,侍女便引領李木進入一個小廳。
房間內霧紗繚繞,錦簇千花,一位少女衣著舒雅襯裙,慵懶撐伏在案,粉色長發垂折于桌,發梢卷旋如玫瑰,鵝白頸部被藍白蕾絲遮束。
她的手指虛勾襯托著一朵夢幻蝴蝶,笑顏傾仰,望著李木,同時向李木伸出小手,手中蝴蝶飛過李木側頰。
“原來真是我啊。”看見花棠玲后,李木腦海里各式各樣讓他顏面掃地的誤會展開終于停歇。
將糕點包甩到花棠玲手上,自覺拉開靠椅,與花棠玲相對而坐。仗著救命之恩,李木特想在異性花棠玲面前抖一抖威風。
對著花棠玲上看下看,李木極不情愿哼哼道:“沒想到你長這么好看啊。”
“我還沒打扮呢。”花棠玲顯露嬌羞。
甜言蜜語的切身硬仗李木其實從來沒有打過,接下來的話,他不會說了。
見李木啞語,花棠玲收斂儀容間的魅色,正襟危坐說道:“想要與君長談,只能如此,還望體諒。”
“說吧,什么事?”李木收了錢,辦了事,自認為已經兩不相欠,花棠玲怎么還主動黏上來了呢?
“我想聘請您做我的護衛,為期三個月,薪酬一百枚谷暑金!”
“不干。”李木沒有思索,天上掉下的小餡餅已經吃過一次,他是個知足的性子,不喜歡再去賭大餡餅的風險概率。
花棠玲對李木淡淡一笑,起身倒了一杯清茶遞給李木,李木貼近花棠玲的半邊身子好似被暖陽直射,酥酥麻麻一大片,“哇,這就是女孩子嗎?”
“小葉,我的入閣費多少來著?”
“回夢女,是一枚谷暑金。”
花棠玲順勢乖巧坐到李木身旁,低眉順眼,憂心重重的與李木對視,打心眼為李木擔憂。
在花閣飄零的蝴蝶飛到李木桌前,變成了五枚谷暑金幣,整個過程看的李木心驚肉跳。
接著侍女小葉沖出房門,對著樓下大廳憤懣喊道:“夢女仰慕李公子才華,為李公子獻唱歌月,李公子——無賞!”
“我肚子疼,我先走了啊。”李木還未動作,花棠玲突然攀附住李木的胳膊,眼中的擔憂化為無助。
我可以用力甩開她嗎?能嗎?
李木閉上眼睛,身后的黑暗中好像有無數竊竊私語,又想到一會兒自己狼狽離場時,大廳眾人注視自己的目光。一邊是受益終身的慶盟魔法國都,一邊是短暫的、泡沫般的尋歡作樂。李木,你要理性啊!
操他媽的,死了算了。
李木睜開眼睛,一把抓起桌子上的五枚谷暑金幣,再狠狠的拍到桌上,“賞!!!”
“好嘞!”花棠玲絲滑銜接掠走桌上金幣,拋棄李木,繼續坐到了對桌的位置。
“現在能好好談談了嗎?”她對李木淺笑。
短短一秒鐘,知足的李木就已經成了一個失足少年,那確實有的談了。
“你憑什么能有一百枚谷暑金?”
花棠玲聞言走進側室,懷抱一個大鐵盒放到桌子上,從中數了十枚谷暑金推給李木,“這是預付。”
“夢依閣的老媽子懂得溫婉淑儀,不可褻玩的女子才能吸引錢財,更舍得花錢培養‘女兒’。我只要登臺表演,一天的營收就是十五到三十枚谷暑金。哪天過個好節,輕輕松松就是兩百枚到三百枚谷暑金。而那些灰店的頭牌,一晚不過八十枚山河銀。”
話到這頭,花棠玲語調低迷,委屈說道:“我今天請你入閣,不管你做了什么,我的清閨清譽都沒有了,以后要掉價的。”
“我去,玩這么大?”
是我的錯嗎?我應該彌補她嗎?感覺小花對待我的態度跟其他人不太一樣啊,我應該為她做點什么!
“好吧,我答應你,這三個月有什么要求嗎?”
“有的,有的,你和我搭檔,去神劍山爭奪神造兵裝-創世滅亡輪回之劍!”
李木瞬間感覺有什么東西碎了一地,這一聽就是世界級的主線劇情啊,“我…我實力很弱的,只會水球火球,我感覺我不太行。”
“好了,好了,別說了啦!你趕緊回去辭職收拾東西吧,今晚天黑之前到月湖游園港集合。”攻守之勢逆也,花棠玲推著李木就往出趕,順手抓起桌上糕點直捅進李木嗓子眼。大廳幾百人看見花棠玲親昵摟著李木胳膊往正門走,眼睛都瞪大了,這還是那個知性美人嗎?
送走李木,花棠玲的營業假笑逐漸清冷,視線追溯到花閣內的另一個人。
小葉雙唇微啟,剛想要回應,瞳孔卻驟然收縮,痛苦從臉上匆匆流過,她的骨相正在被不可名狀的力量重塑,氣質可視化發生轉變。
睥睨眾生的威勢降臨,溢滿了花閣內的空無。
「小葉」眼簾輕垂,淺淺發問:“李木?”
花棠玲雙腿交疊屈膝俯首說道:“從古至今,有四位存在擁有與您同等的歷史地位,您也一定還記得他們的權能。我想,李木有這個價值。”
「小葉」思緒被勾起,神情少許恍惚后,同意了花棠玲的所作所為與請求。
“李木雖然可以起死回生,卻沒能讓你長生不老,何況真正的唐金肉,僅對血肉生命有效,所以,我不會干涉你的決定,也希望你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
“你醒啦,最近哪里不舒服嗎?”花棠玲溫柔說道。
被花棠玲摟腰抱在懷中的小葉乖順搖搖頭。
“那就好,表演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去準備吧。”
有蝴蝶落到小葉的束發木簪上——于是小葉從發色開始,褪變成了一位容貌與花棠玲極其相似的美人。
向花棠玲禮貌點頭,小葉轉身走出了花閣。
“賤人!賤人!!賤人!!!每次昏倒都是跟你待在一塊,結果連個像樣的謊話都懶得給我,明明苦和累都是我受的,名和利卻全讓你給搶了。”
小葉緩步在三樓環廊,輕盈柔美搖曳多姿。外界貪戀、艷羨的追隨視線絲毫沒有感染到她此時的心境。
“裝了這么久清純,終于碰到值得出手的男人了嗎?你個下賤的婊……”
小葉突然愣住,抓來一束粉發湊近眼前,又撫摸自己現在擁有的頂級容顏,結合所有已知的信息,小葉得出了一個結論,“那該死的,不會想用我的身體去討好李木吧?”
其實小葉的主觀臆斷與客觀事實是不搭調的,她和大部分人一樣,對一件事物的理解全是從大腦里有限的認知中幻想出來的。
還未從思如泉涌的亂麻中理清脈絡,小葉剛走進封閉的衣妝室,瞳孔驟痛,整個人被迫痛苦的蜷縮跪地,小葉自己嘴巴傳出聲音:“靜待良機,符葉,你可是我們靈族培養了十年之久的珍貴人類,未來自然由你掌控。”
?
回到房間的李木,一手捂住眼睛留著縫隙,提心吊膽去摸床墊下的金幣,果不其然,全部金幣都不翼而飛。
敲門聲響起,小安推門進來:“怎么樣?玩的還高興嗎?”
“嗯,很有意思,我還見到了花棠玲,應該是挺有名氣的。”李木只得強顏歡笑,即便過程很落魄,也不忘體面的炫耀炫耀。
“哇哦,那你運氣可真好,她可是靈族送給人族見證兩族友善的國禮,何止是有名氣,地位還不低呢!皇帝她都見過。”
李木回想起不久前自己在冰窖奔走忙碌的身影,和隱匿在旁默默抗拒死期的殘燭少女。
“確實不一般吶!人家一天的收入頂我三年血汗,若我也是一名擁有她那般美韻的乖嬌少女,該多好啊。”
得,跑題了。
“你算了吧,花棠玲名義上屬于整個谷暑人族,皇帝無奈之下,只能容留她在人境走動。那些花錢接近她的人都指望著跟她一見鐘情,惺惺相惜,然后簽訂御靈契約呢!”
小安自然有其他意思,就等著李木上鉤發問,然后他再大發慈悲的給李木答疑解惑。
可李木卻愣住了,‘花棠玲話說一半藏一半,等于全是謊話,她始終在隱藏拉攏我的動機,究竟是為什么呢?’
李木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從事件的根源開始梳理,他沒有順從小安的趣味去詢問國禮和御靈契約是什么,而是另起話頭,滿臉莊重、誠心的向小安請教:“小安,什么是——神?”
早就說過小安是個聰明人,他并不會被各種浮于表面的虛象給推哄的得意忘形,一顆八面玲瓏心時時刻刻都在感受著他人的內心變化。那么對應的,他知道此刻應該收了玩心,給李木一個正式的答案。
“神——無所不能,無拘無束,善良純潔,完美無瑕,符合人們對美好的一切向往。”
“啊?”
“書上是這么寫的。”
“哦…”
厚重的形容詞把李木壓的喘不過氣來。李木也不敢向小安坦白自己將來要去搶神的東西,正苦心思慮,打算在小安察覺異常之前整出點動靜,沒想到這時,門又響了,是東家傳話找李木有事。
小安沒讓李木為難,提前打招呼撤了。
剛一進門,東家就趕緊客氣讓李木坐下:“小李啊,是有些事找你談談。”
“你來咱們酒樓工作幾個月了,本來談好是按實習工資的標準逐月加三百科竹銅,但你現在住宿用的是店里的,飯錢也不想掏,成天去后廚找康師偷吃,搞得一直有人謠傳我是你親戚,所以我想這個月的工資還按四千五百科竹銅算吧。”
“老板,我不干了。”
“嗯?”假裝自己很忙的東家放下手中的賬目,看著李木語重心長說道:“小李,你干活認真,平時點子也多,我看你是有科竹國經歷的人才,如果你對薪水不滿意的話,你大可以跟我明說。”
“不干了,太累了。”李木重復強調自己的決心。
“這樣吧,你休息幾天,好好想想再做決定吧。”
“我想好了。”
……
東家提出的條件是有合理依據的,但沒有人甘愿平凡,放棄一道無聊的人生,對李木來說不需要過多衡量利弊。
“那好吧,按規矩,下月十號再來領你的工資”
李木出門還未邁開腳步,就聽見廳堂大門有人叫喊:“快來,快來,北大街那有人申請神圣裁決,說是包工欠他一年的工錢不給,清濁辯的人已經過去了,這可是要死人的,快走看熱鬧去!!!”
“來了,來了。”
“走,走。”
有不少聲音嘁哩哐啷應合著。
“哎,小李!別走,跟你再談一下工資發放的事。”
?
距離太陽落山還有一個小時,李木躺在床上無所事事,人已經放空了。
一會…
小安用手指輕敲兩下李木敞開的房門,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要走了?”
“嗯。”
“哎,你剛來那幾天只知道干活,誰都不搭理,都以為你是個難相處的,慢慢才發現你是個外冷慢熱的好性子,明天不跟大伙聚一聚,好好道個別嗎?”
“我今晚其實就有安排,只能托你給大伙捎句好話了。”
“哎。”小安又嘆一聲,“你還年輕,是該闖蕩的年紀,這世界對年輕人總是偏愛的。”
“哈哈,開始說貼心話了!”
“還有一件事,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從哪個往前走二百公里無人,往后走二百公里無人的山溝溝里出來的,以后多讀點書,不然容易被那些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人給騙了”
“好,我答應你,小安。”
“闖出名堂了,記得回來看我和康師,走了。”小安轉身留給李木后背,揮手告別的右手跟著劃過一道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