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天眾低沉沙啞的敘述,如同穿越了十五載風霜的塵埃,緩緩落定在“深秋”二字上。雅間內陷入一片長久的寂靜,唯有燭火偶爾的噼啪聲,以及窗外長街隱約傳來的、被隔絕的喧囂。昏黃的光線在他飽經滄桑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那雙曾令江湖膽寒的虎目,此刻蘊藏著化不開的沉重與痛楚。
呂文倩依偎在父親身側,小手緊緊攥著他粗糙的衣角,仿佛想將自己的溫暖傳遞過去。呂天霸坐得筆直,緊抿著唇,眼中翻涌著對過往苦難的憤怒、對未曾謀面母親兄弟的渴望,以及對父親那份沉重責任的復雜理解。呂天明則垂眸沉思,指尖無意識地在粗糙的桌面上劃動,似乎在梳理著父親話語中龐大的信息量。
終于,是呂文倩打破了沉默,她仰起小臉,清澈的眼眸中帶著好奇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爹,那【龍魂弓】…上官伯伯當年研究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它…它真的那么可怕嗎?”她想起了父親故事中那帶來無盡災厄的神器。
呂天眾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中的郁結吐出。他抬手,用布滿厚繭卻異常輕柔的指腹,揉了揉女兒柔軟的發頂,聲音低沉卻清晰:
“【龍魂弓】…其力可撼天動地,箭出如龍魂降世,焚山煮海,這你們已知曉。”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深邃,“但木凌兄窮盡心血,窺見的更深層秘密是…此弓不僅是殺伐之器,其核心蘊含的龍魂之力,更是一把…鑰匙?!?p> “鑰匙?”呂天霸忍不住追問,眉頭緊鎖。
“嗯?!眳翁毂婞c頭,眼神凝重,“一把能直接洞穿空間壁壘,打開通往其他未知領域的鑰匙!魔域深淵、幽冥鬼蜮、乃至傳說中飄渺的九天之境…或許皆可憑此弓之力強行開啟!這也是為何它引來如此多覬覦,持有者永無寧日。”他看向三個孩子,語氣帶著告誡,“力量越大,背負的因果與兇險便越重。此乃雙刃之劍,亦是…詛咒之源?!?p> 沉重的氣氛被這個話題壓得更深。幾人不再言語,默默飲盡杯中微涼的茶,起身離開了茶肆。在呂天眾的帶領下,他們穿過繁華卻暗流涌動的賦才城主街,拐入一條相對清幽的巷弄。巷子盡頭,一座府邸映入眼簾。
上官府邸,與想象中天從王心腹重臣的居所截然不同。沒有金碧輝煌的琉璃瓦,沒有猙獰的石獅鎮守,更沒有絡繹不絕的訪客車馬。它占地極廣,院墻高聳,由巨大的、未經雕琢的青灰色巨石壘砌而成,古樸、厚重、沉穩,透著一股歷經風雨而不倒的滄桑氣度,如同一位隱于市井的淵博長者。緊閉的烏木大門上,僅懸掛著一塊樸素的匾額,上書兩個鐵畫銀鉤的大字——“上官”。
門房顯然認得呂天眾,見他到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與恭敬,并未通傳,便無聲地打開了沉重的側門。五人步入府中,眼前豁然開朗。庭院深深,布局開闊疏朗,不見繁復的假山亭臺,唯有數人合抱的參天古木郁郁蔥蔥,投下大片清涼的綠蔭。青石板鋪就的道路干凈整潔,通向深處??諝庵袕浡哪闩c草木清氣,令人心神寧靜。
在仆從的引領下,他們來到正廳。廳堂軒敞,陳設同樣簡樸大氣。紫檀木的桌椅泛著溫潤的光澤,墻上掛著幾幅意境深遠的山水古畫,博古架上陳列著一些古籍和造型古樸的器物,處處透著書香世家的底蘊與內斂的貴氣。
此刻,廳內并非只有主人。主位之上,端坐著那位身著青金袞龍袍、不怒自威的天從王。他正與下首一位身著素雅錦袍、面容清癯卻難掩病容的中年男子低聲交談。那男子,正是上官木凌。他比十五年前更加消瘦,臉色蒼白中透著不健康的青灰,唯有一雙眼睛依舊溫潤睿智,只是深處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吹絽翁毂娨恍羞M來,兩人的交談戛然而止。
上官木琪立刻上前一步,對著天從王躬身行禮,姿態恭謹:“參見吾王?!?p> 天從王的目光掃過呂天眾和他身后的三個孩子,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只是微微頷首:“既是故友來訪,你們好好敘舊。孤改日再與木凌詳談?!彼曇羝椒€,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說罷便起身。侍立在他身后,如同兩尊鐵塔般的龍驤將軍林毅與虎衛將軍霍資立刻跟上。
經過呂天眾身邊時,虎衛將軍霍資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那雙銅鈴般的虎目,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釘在站在呂天眾身后的呂天霸臉上!鼻翼翕張,竟真的從鼻孔中噴出兩股灼熱的白氣,如同憤怒的公牛!那眼神里充滿了憋屈、惱怒,還有一絲被當眾“羞辱”后難以釋懷的耿耿于懷!顯然,賦才城擂臺上那頓“沙包拳”和被當眾拒絕認爹的“奇恥大辱”,依舊讓他如鯁在喉。若非此地是上官府,若非天從王就在身側,他恐怕早已按捺不住。
呂天霸毫不畏懼地瞪了回去,甚至挑釁般地揚了揚下巴。他敏銳地捕捉到虎衛身上散發出的、如同洪荒巨獸般的恐怖氣息,那是一種遠超他目前境界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下意識地看向呂天明,用眼神詢問。
呂天明湊近呂天霸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凝重:“大哥,別沖動。龍驤虎衛…修為深不可測,恐怕…與爹一樣,皆是半神之境!”他曾在賦才城近距離感受過虎衛那“金剛錮神”領域的恐怖。
“半神?!”呂天霸心中劇震,瞳孔猛地一縮!他雖然猜到虎衛很強,卻沒想到竟強至如斯!能與父親比肩?這認知讓他心頭一凜,但少年人的倔強讓他不肯在氣勢上認輸,依舊梗著脖子。
霍資見呂天霸還敢瞪眼,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冷哼,這才隨著天從王大步流星地離去,沉重的戰靴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回響。
待天從王一行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廳內的氣氛才為之一松。
“天霸,你小子膽子肥呀,連虎衛都敢招惹?”上官木凌看著呂天霸那副桀驁不馴的樣子,忍不住搖頭失笑,語氣中帶著長輩的調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他那暴脾氣,可是連天從王都時常頭疼?!?p> 呂天眾瞪了呂天霸一眼:“還不快過來見過你上官叔叔!”
呂天霸、呂天明、呂文倩連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禮:“見過上官叔叔!”
上官木凌看著眼前三個氣質迥異卻都靈秀不凡的孩子,眼中滿是欣慰,尤其是看到呂天明,更是贊許地點點頭:“好,好孩子,都長大了?!彼D向侍立一旁的上官木琪,溫聲道:“木琪,你呂天明賢弟天資聰穎,自學成才,修為心性皆是不凡。你雖出身世家,資源優渥,亦當勤勉不輟,努力追趕才是?!彼钪约簝鹤痈鷮?,但呂天明在逆境中成長所磨礪出的堅韌與悟性,尤為難得。
呂天明連忙謙遜道:“上官叔叔過譽了。木琪兄家學淵源,根基深厚,修為更是與我不相伯仲,更有叔叔這般名師指點,前途不可限量。該是小子向木琪兄多多請教才是?!?p> 上官木凌聞言,眼中笑意更深,卻故意瞥了一眼旁邊的呂天眾,打趣道:“名師?呵呵,你爹當年可是大字不識幾個的莽夫,你能有今日成就,全靠自身聰慧與毅力,這點可比你爹強多了!”
“咳咳咳!”呂天眾老臉一紅,被老友揭了老底,頓時劇烈咳嗽起來,連忙用眼神示意上官木凌給自己留點面子。這窘迫的模樣,倒是沖淡了幾分廳內因回憶而帶來的沉重。
時近正午,上官木凌早已吩咐備下豐盛卻不奢華的宴席。菜肴精致,多是些滋補養身的藥膳,顯然是為他自己的身體和待客精心準備的。席間,眾人敘說著別后見聞,氣氛漸漸融洽。然而,這份溫馨之下,卻涌動著即將分離的暗流。
宴畢,呂天眾看著身邊三個孩子,眼中充滿了不舍與決斷。他伸出寬厚的大手,分別撫摸著呂天明和呂文倩的頭頂,動作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與沉重:
“天明,阿倩…爹…要去一趟魔域?!彼穆曇舻统炼鴪远ǎ澳銈儭土粼谏瞎偈迨暹@里,要聽話,好好修煉,好好照顧自己。爹…去把你們娘親,還有天將、天軍…找回來。”最后幾個字,他說得異常艱難,卻擲地有聲。
這句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