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恐怖谷效應，指的是當仿生人與人類相似到特定程度時，人類會從心理上對其產生恐懼。然而如今的電子仿生人已然跨過了這一階段：由智靈公司開發的新一代仿生人無論是在外形還是在各種細節的刻畫上都儼然與人類如出一轍，甚至連皮膚的觸感都與真正的人類無二。再加上腦波技術和6G的成熟，人們只需要在家帶上腦波發生器就可以控制自己的仿生人出門社交，工作等等，也由此使得仿生人的定制風靡一時。而仿生人可定制形象的功能更是讓人心動，它讓每個男人都可以成為彭于晏，讓每個女人都可以成為石原里美。而智靈公司也在這股狂熱中得到了高速的發展，仿生人的開發由此來到了第五代，第五代在觸感的反饋上更加細膩。而這也一再降低了前幾代的成本。可以說，在如今這個時代，電子仿生人已經人手一個，走在街上目之所及之處已經沒有了正常人。

　　然而路不凡是個例外，他并不是抗拒科技的發展，他只是不喜歡被別人替代的感覺。

　　路不凡并不屬于長的好看的那種，本來他這種平平無奇的長相并不會引起太多的關注，然而在這個滿是帥氣仿生人的時代，他的相貌平平顯得格外突兀。每個走在街上的人，不，是仿生人都忍不住盯著他多看幾眼。一開始他還覺得有些渾身不自在，然而現在已經習慣了。現在是早上8點鐘，他像往常一樣出門買早餐，樓下街拐角處那家包子鋪的灌湯包是他最喜歡的，每天都要照例來上一籠。

　　“小凡來啦。”包子鋪的小王見到路不凡熱情的打了聲招呼。說是小王，其實也就是仿生人的外表上看起來年輕，其實背后的老王已經五十多了。

　　“哎，王哥，照例一籠灌湯一碗豆漿……”路不凡才發覺過來，眼前的小王似乎不是自己一直看到的小王，路不凡心生疑惑，“王哥？”

　　“是我是我。”小王靦腆一笑，臉上泛起了紅暈，“這不是你嫂子想換換口味嘛，正好第五代出了，我這不就…”

　　路不凡笑著打了幾聲哈哈，就在自己的專座上坐下了。說到這個專座，其實是因為仿生人不需要吃東西，所以打包食物回家給自己的本體就成為了普遍趨勢，沒有人會再坐在店里吃東西，所以各種小吃攤的店面就越來越小，最后只留下給老板工作的區域。然而路不凡是個特例，所以看在兩個人的交情上小王特別給路不凡留下了一個座位。說是專座其實也不過是支在店鋪外面的一張桌子加一個馬扎而已。

　　不一會工夫小王就把熱氣騰騰的包子和豆漿端了上來。

　　“慢用啊小凡。”小王說著雙手在自己的圍裙上擦了兩下，這是他本人開店的時候留下的小習慣，現在換了仿生人還是沒有改掉。

　　“好嘞王哥，您忙您忙。”路不凡掏出手機付了錢，與只需要按一下手指就能付款的仿生人格格不入。

　　店里此時也沒有什么人，小王就跟路不凡攀談起來：“小凡啊，你準備什么時候買一個仿生人啊？”

　　“我啊？我不太喜歡這個東西。”路不凡嘬了一口包子湯，還是熟悉的味道。

　　“話可不能說太滿，我以前也不喜歡仿生人，要不是你嫂子吵著鬧著說不買就離婚。我也不會用。現在真用上吧還真是感覺挺不錯的。我變帥了，你嫂子也變好看了，我跟她這三十年之癢都解決了。”小王說著做了個掏煙點火的動作。在路不凡眼里這個動作是無實物表演，配上剛才的那些話怎么看怎么覺得違和。

　　路不凡打了個激靈，決定明天去嘗嘗路對面的油條。

　　吃飽喝足，路不凡打了聲招呼就走了，他約好了今天去胖子的酒吧幫忙。

　　仿生人的發展并沒有在其他領域帶來太多的進步，路不凡如今依舊是騎著路邊掃的小藍車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大概只要了半個小時左右，路不凡就到了胖子的酒吧。白天的酒吧沒什么人，只有胖子在吧臺擦著杯子。

　　“你可算來了。”胖子揮了揮手。

　　路不凡看著眼前這個又高又瘦又帥的仿生人，實在是很難將他跟胖子聯系起來。胖子是他大學時候的舍友。既然叫胖子，最起碼得胖啊，眼前的仿生人，沒有一點跟胖沾邊。

　　“昨晚那群小姑娘蹦迪蹦到今天早上。我都要困死了。你來了就好，衣服在后邊，給我看著點吧臺，不指望你賣錢，起碼別砸了我這些好酒就行。”

　　路不凡甚至都沒有機會插嘴，只能對著胖子瀟灑離去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跟小王的包子鋪不同，胖子的酒吧是越做越大。仿生人確實不能喝酒，但是無人機運送外賣效率的提高讓人們不用出門就可以喝酒。因為是腦波操縱，所以本體喝了酒，在仿生人的行為上也會有所體現。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仿生人酒吧蹦迪是一種更高級的云蹦迪。酒吧失去了賣酒的收入，但是轉而靠收門票獲得了不菲的收入，所以酒吧越來越大，能容納的人也越來越多。至于胖子的好酒，純粹就是拿來擺氣氛的，價格不菲但是用處不大。如果不是因為路不凡砸了一柜子好酒，估計胖子的酒能擺到天荒地老。

　　路不凡這件事很有意思。仿生人的底層邏輯遵循阿西莫夫三大定律，但是總有些人想要突破這一限制。這一次好死不死就讓路不凡碰上了，仿生人畢竟是仿生人，外表細節再像人他的本質還是機器，機器人的一拳啊，生生的把路不凡打飛出去碰倒了酒柜。路不凡失去意識之前看到那個被調戲的女仿生人一下子拽下了那個男性仿生人的胳膊。后來路不凡才知道她是警察。仿生人是可以分辨人類的，本來那個男仿生人也不至于暴露，估計就是本體喝多了，頭腦不清醒。路不凡在此事件中當了一回工具人，還收到了一筆獎金以及見義勇為好市民稱號。

　　白天是沒有什么人會來的，仿生人也要工作和上學，就算有一天真的成為機器，人類還是要成為社畜。酒吧里放著舒緩的音樂，路不凡換好衣服開始收拾垃圾，蹦迪蹦了一夜，不過好在仿生人不會制造什么垃圾。最多就是把營造氣氛的水果砸的滿天花板都是。

　　路不凡一直打掃到下午4點才勉強打掃干凈，終于可以停下來吃點東西了。這時胖子的仿生人伸著懶腰走了出來。

　　“凡哥不錯的，很賣力。”

　　“去你的。累死你爹我了。”

　　“早讓你買個仿生人你不聽，你要是整個仿生人哪至于受這罪。”

　　“我不喜歡這玩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得得得，我不勸你了，反正不是我累。”胖子走到吧臺后面，“想喝點啥我請。”

　　“隨便。”

　　胖子調了一杯Screwdriver給路不凡推了過去。

　　“慢慢喝，休息一下，晚上有咱倆忙的。”

　　路不凡吐了吐舌頭。

　　日落來的很快，天黑之后胖子就點亮了門口的燈牌。

　　“Rose bleue”，這是胖子的酒吧名字，在法語中的意思是藍玫瑰。

　　人開始漸漸多了起來，酒吧也換了歌，氣氛很快就被炒熱了。路不凡百無聊賴的站在吧臺后面，他不需要調酒，只需要偶爾維持秩序。他人類的身份只要往仿生人堆里一站就能解決絕大部分沖突。

　　這時一個女人推門走了進來，路不凡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即使是從仿生人的角度來看她也是漂亮的那一種，尤其是高挑的黑色旗袍勾勒出的身材十分惹眼。

　　“仿生人已經能做到這種程度了嗎。”路不凡心想。

　　女人徑直的走向了吧臺。

　　“小帥哥，出來陪我喝杯酒啊。”

　　路不凡沒有意識到女人指的是自己，直到身邊的胖子推了推他：“叫你呢。”

　　“哈？”路不凡愣了一下。

　　“長島冰茶。”女人勾了勾手指。

　　胖子一挑眉，手上的動作飛快。

　　路不凡此時尷尬的不行，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女人用手抹著杯沿，卻沒有要喝的意思。

　　“你說，我好不好看？”女人先開口了

　　“啊？好……好看。”路不凡緊張到有點結巴。

　　女人媚笑了一下，十分勾人。悄悄靠近路不凡的耳邊，吹了吹風，說了幾句什么。然后將酒杯推到路不凡面前，起身離開了。

　　路不凡有些臉紅，他也知道仿生人是不能喝酒的，但是偶爾也會有這樣來點上一杯酒的人在，有些人是舊習慣，有些人是為了氣氛。而這個女人明顯目的不單純。

　　“喝吧，她請你的。”胖子推了推路不凡。

　　路不凡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不是這樣喝的啊。”胖子搖了搖頭。

　　“茶嘛……嗝。”路不凡收起了酒杯。酒杯底下壓著一張紙條，路不凡展開，上面寫著一串電話號碼。

　　“喲，你小子有戲。”

　　“沒戲。”路不凡撇了撇嘴。

　　“沒戲就沒戲。不過你知道嗎，就算是仿生人也可以……”胖子給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仿生人做的特別逼真。”

　　“呸呸呸，我不聽我不聽。”路不凡把胖子推到一邊。對著紙思量再三，還是揣進了兜里。

　　折騰一晚，路不凡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十點多了，累的連洗刷的力氣都沒有，倒頭就睡，直到夜深的時候才醒過來。

　　匆匆的洗了個澡，叫了一份外賣，路不凡躺在沙發上百無聊賴的看著電視。電視節目沒有什么好看的，近些年仿生人出演的電視電影越來越多，他都有些審美疲勞了，還是沒有仿生人時代的電影好看。也沒過多長時間，送外賣的無人機在外面按起了門鈴。

　　路不凡一邊吃飯一邊掏出了字條翻來覆去的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來看去也只有一串電話號碼。琢磨來琢磨去，路不凡最終還是掏出手機撥了過去。

　　二

　　見面的地點選在一處隱秘的街角咖啡店，店面不大，但是保留著原汁原味的咖啡店的氣息。路不凡透過窗戶看進去，里面坐滿了人。

　　推門進去，門口的鈴鐺響了三響，里面的人同時回頭看了他一眼。雖然不能確定，但是從每人面前都擺了一杯咖啡來看，這里坐的所有人顯然都是普通人。黑色旗袍的女人坐在最里面，吧臺的旁邊，朝著他招了招手。

　　路不凡走過去坐下，吧臺的服務生推給他一杯咖啡。

　　“本店招牌，免費贈送的。”服務生朝他笑了一下，路不凡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如此生動的笑臉了。不管仿生人的表情做的再好，也不會擁有人類表情中的溫度。

　　“謝謝。”路不凡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很好味，咖啡的醇香彌漫在口腔里。

　　“這家店是為數不多的還能供我們坐下來喝喝咖啡的地方了。”

　　我們？路不凡沒想到眼前如此妖媚的女人居然是一個真人。

　　“嗯。”路不凡一挑眉，“咖啡不錯。”

　　“是啊，這家店的咖啡師在以前也是很有名的人。”

　　“所以你們叫我來就是為了請我喝咖啡的嗎？”

　　女人聳聳肩，沒有正面回答他：“你不覺得很懷念嗎？以前那種時光？”

　　路不凡不可置否，他的確更喜歡以前的日子。

　　“時代是會變的，與其懷念不如向前看。”

　　“那你覺得這個時代真的在向前嗎？”

　　路不凡沉默了一會。

　　女人接著開口到：“這個世界已經不是你印象里的那個世界了。仿生人沒有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好。我們想要推翻這個時代。”

　　“那這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呢？”

　　女人皺了皺眉頭：“跟我們裝傻是沒有意義的。”

　　女人朝服務生使了個眼色，服務生就從吧臺下面拿出了一個文件夾，厚厚的一摞。女人翻開第一頁，推到路不凡面前。

　　路不凡瞥了一眼，那是他的檔案。

　　“我們比你想的更了解你。”女人指了指職業那一欄，上面只有幾個字：

　　“智靈公司研發總監。”

　　天才不足以形容十八年前的路不凡，那時候的他甚至還未成年，就已經在自己家的車庫里用汽車上拆下來的廢棄零件造出了一條聽懂人話的狗。當時世界頂尖的研究仿生機器人的博士張世東發現了他的潛力，直接破格招收他為自己的弟子。閉關6年，在他16歲的那一天，第一代電子仿生人誕生了。同一天，智靈公司成立，由路不凡擔任首席技術官，以及作為CEO的他的師兄余語和師姐董時雪。張世東的名氣也盛極一時，并且在智靈公司掛了個首席顧問的稱號。很快，錢對他們來說就成為了一串數字。路不凡不是看重錢的人，研究仿生機器人是他的興趣，是從小的理想。

　　此后的時間又過了兩年，仿生機器人二代誕生了，與第一代相比，二代采用了全新的腦波發生技術來做操縱，脫離了笨重的頭盔，同時加入了全身反饋技術，即使離得再遠，仿生人的觸感都能及其精確的反饋到本體。但是與此同時路不凡也察覺到自己的生活已經不是自己想要的，三年來他只是在做著研究仿生人的技術，但是他想要的更多。他想要的是真正的，擁有感情的自主的機器人。同一年，余語和董時雪的婚禮與路不凡的成人禮在同一天舉行，宴會設在本市最豪華的酒店——西海岸，路不凡還客串了一把司儀，雖然婚禮上有一點點小小的失誤，但是路不凡覺得，那是他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天。

　　天才是異于常人的，也正是異于常人所以天才總是會做一些超出常理的事。從那以后路不凡開始嘗試將AI移入機器人中，而初號機就此誕生，路不凡給她起名叫零一—初代具備自主人工智能的機體，對路不凡來說，她就如同天使一般，美麗，純潔又無暇。漸漸的路不凡產生了一些連他都搞不清楚的情愫。

　　這是悲劇的開始。

　　余語跟董時雪第一次見到零一的時候甚至沒有分辨出她是擁有人工智能的仿生人，余語摟著路不凡有一種自己養的豬終于會拱白菜了的欣慰。之后聽到路不凡的解釋兩個人足足愣了有一刻鐘。隨之而來的是擔憂，先不說人工智能機器人技術的不成熟，即使完全成熟，人類與機器人也是不可能相愛的。路不凡不以為然，他看著零一，腦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讓她擁有真正的人類的感情。

　　可是不論如何迭代版本，路不凡都沒有成功。盡管她的表現已經無限接近人類，但是在他眼里始終都不完美。

　　智靈公司第三代產品的開發用了四年，因為路不凡將更多的心思放在了零一身上。四年間，路不凡始終不能突破人類與人工智能的界限。所以路不凡在三代問世之后就遞交了辭呈，想要一心一意的用來研究。當然這是不會被允許的。不過余語同意他休息一段時間。

　　路不凡也知道這個對公司來說他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同意了余語的提案。

　　有一年時間，路不凡掩蓋身份回到了大學校園，跟零一一起上學放學。希望它能從大學生活中學到一些什么。也是在這一階段，他結識了胖子，還有許多其他人。

　　等他再次回到智靈公司，整個人看起來消瘦了許多。盡管研究還在繼續，但是路不凡的心里已經有些想要放棄了，他開始鋌而走險，孤注一擲，試圖將自己的意識與它混合。終于有一天，零一失控了，人類的意識與她的意識產生沖突，破壞了它的底層邏輯，以及她的大部分計算和思考能力。智靈公司由此損失慘重，研發中的的第四代毀于一旦，董時雪也不幸死于這場災難。

　　余語抱著董時雪的遺體，淚如雨下。看在往日情面上，余語沒有深究下去。但是兩個人就此決裂，路不凡走了。零一的機體也在爆炸中被破壞。

　　路不凡走的時候身上什么都沒有帶，他有錢，他的錢多到下半輩子都不用愁，但是他失去了一切，所有的一切。在各大報紙頭條，智靈公司將一切都掩飾成事故，零一的事情只字未提。

　　很長一段時間，路不凡都把自己鎖在一間地下室里，喝酒度日。是胖子把他從那個狹小陰暗的地下室拖了出來。他第一次踏出門的時候，刺眼的陽光和滿街的仿生人讓他再也承受不住，吐了滿地。后來路不凡搬到了一間充滿陽光的公寓樓，開始了新的生活。但是無論怎么開始，他都騙不了自己，他已經是一具行尸走肉這件事。

　　“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不用著急決定，我們有的是時間。”

　　“沒有必要，我拒絕。”

　　“你可以再考慮考慮，我們知道你的所有事。”

　　“那你就更應該明白我不可能答應你們。”

　　的確，女人的提案就意味著路不凡要親手摧毀自己的心血，同時意味著與曾經的摯友再一次決裂，更不必說仿生人一旦全部被摧毀將會對現有的社會造成多大的沖擊，一不小心就可能成為整個社會的罪人。

　　“如果你真的想拒絕，你就不會打這個電話。”女人敲了敲桌子，示意服務生再續一杯咖啡。盡管沒有十足的把握，女人仍舊自信于自己手里的籌碼，當路不凡打過這個電話的時候，天平就已經向她傾斜了。

　　路不凡用勺子攪了攪有些冷了的咖啡，半晌都沒有說話。

　　“你們可能理解錯了，我打這個電話是因為有美女想約我喝咖啡。”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女人轉過身，盤腿坐著，修長雪白的大腿露在外面，“或許你應該先聽聽我們的籌碼。如果你真的在乎你的小機器人。”

　　路不凡瞪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是敲了敲桌子。服務員拿過杯子，重新給他上了一杯。女人自知口誤，吐了吐舌頭。

　　“她的機體被破壞了，是你親眼所見。但是……”女人故意賣了個關子，似乎在等待他的反應。

　　沒有一點波瀾。

　　路不凡毫無反應，女人露出了一副無趣的表情：“不過她的核心還在。”

　　路不凡瞳孔劇烈收縮，當初他為了讓零一最大限度的接近人類，采用了更高規模的集成電路將處理器和記憶棒集成到一個一立方分米大小的球體上，所有的固件和程序都集成在這里，方便版本迭代，同時也是為了最大程度的減輕她的重量。他本以為它的一切都在那場爆炸中消失了。如果核心還在，如果核心還在的話，就意味著他就能重建零一。

　　“如果你幫我們，我們就會幫你找回她的核心，而她的核心在哪里只有我們知道。”

　　路不凡沒有意識到的東西，這個女人卻清楚的很，路不凡對他制造出的初號機早就已經超越了對于一件作品的欣賞，幾年時間的朝夕相處讓路不凡已經徹徹底底的愛上了這個機器人，或許他本人也很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認罷了。

　　路不凡此時陷入了沉思，他沒法完全相信眼前這個女人說的話，但假如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她說的是真的呢？

　　“告訴我理由，你們這樣做的理由是什么？推翻了仿生人對你們有什么好處？”

　　“我來問你，你覺得現在的智靈還是你當初創建的那個智靈嗎？”

　　路不凡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在那場事故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你走之后的第二年，智靈公司秘密的開啟了一個新的項目，他們用開始用真正的人類做實驗，研究如何將人類意識移植到仿生人身上。”女人看了路不凡一眼，路不凡的震驚全寫在了臉上，“是的，就跟你那時做的一樣。他們在重復犯下你所犯過的錯，就算后果他們已經見過。”

　　路不凡沒料到有一天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子。他記得那天，周圍是刺耳的警報聲和嘈雜逃離的人群，余語抱著董時雪，哭的撕心裂肺，而他就站在離他們5米遠的地方。

　　“滾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那是他們最后一次對話。

　　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再一次做對不起他們的事。

　　“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他們犯了錯會有其他人懲罰他們的。”路不凡起身向外走。

　　“這里所有人！他們的家人都因為智靈公司失蹤了，你真的可以袖手旁觀嗎？”

　　路不凡揮了揮手，走出了咖啡店。

　　三

　　今晚上月色很美，路不凡卻沒有心情欣賞，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他自認不是正義的好朋友，也無心維護所謂的正義，他唯一在乎的只有零一的核心。可如果答應他們的要求，就勢必要與余語為敵，這不是他想要的。就這樣過去了一整晚，路不凡思來想去也只有一個辦法。

　　他要去見余語。

　　當初零一的機體在爆炸中被炸個粉碎，如果說它的核心還在，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智靈公司的手里，無論如何他也要試一試，如果還能勸余語收手就再好不過了。

　　智靈公司有一整棟樓坐落在市中心，重建之后的智靈公司大樓比他印象中的還要豪華不少，甚至遠超出周圍的建筑，智靈公司的地位可見一斑。路不凡在大太陽底下徘徊了許久，終于還是下定決心走了進去。

　　大廳的裝修似乎沒有變過，與他記憶中的樣子類似，唯一不同的是大廳的展覽區比他離開時多了兩代的產品，即使沒有他，智靈公司的產品依舊在有條不紊的更迭。想到這里，他的心里似乎稍稍安心了一些。

　　很快就有服務人員走了過來，路不凡起初表明來意之后，服務人員面露難色，智靈公司的CEO豈是一般人想見就能見的？直到路不凡掏出了那塊邊角有些泛黃的工牌，面前的女人略顯震驚，她確實聽說過多年前智靈公司有這樣一個首席技術官，公司內部的傳言是他也在當初的事故中喪生了。沒想到他不僅活著，甚至還是這樣的年輕。女人不敢妄下定論，說了句請稍候就拿著工牌一溜煙的跑去找了主管，主管明顯也是吃了一驚，跑到旁邊去打了幾個電話。然后又一溜煙的跑過來，畢恭畢敬的將工牌還給路不凡。

　　“路先生請稍等，等下會有人來接您。旁邊是我們的休息室，您如果不嫌棄可以去喝杯茶。”

　　路不凡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他現在非常忐忑，喝不下什么茶。他不知道該怎么見余語，甚至不知道這次來見他是對是錯。如果真的見到他又該說些什么？主管見他沒有動靜，也不好催促，只能跟著路不凡站在原地。

　　不一會，余語身后跟著一隊人出現在了大廳，主管人員如獲大赦，跑過去說了些什么，余語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了。路不凡在他出現的第一時間就看到了他，在等著他走近的這一分鐘里路不凡極度不安，路不凡內心深處一直覺得董時雪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此時見到余語，他有些不知所措。路不凡撇了一眼，后面緊跟著余語的戴墨鏡的女子竟然有些眼熟的感覺。但是他沒有工夫細想，因為余語已經走到了他面前，氣氛似乎到達了一個冰點。

　　反倒是余語最先打破了尷尬的氣氛，余語張開雙臂，給了路不凡一個熱烈的擁抱，就仿佛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就仿佛，那場事故從來沒有發生。

　　“好久不見。”余語拍了拍他的背。

　　“好久不見。”路不凡心里的擔子卸下了，他從未想過再見面時會是這樣一種情景，他本以為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他想過兩個人站在天臺的兩端，路不凡如同斷線的風箏般跌下去，也夢見過兩個人刀劍相向，路不凡被刺破心臟。今天的老友重逢是他不敢想的，只是還有些違和感，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余語臉上掛滿了笑容：“有五年了吧，不知道這些年你過的怎么樣啊？”

　　“還好。”路不凡也擠出了一絲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余語站在大廳的中央，對著大廳里的所有工作人員喊到，“今日我老友重逢！所有人放假三天！晚上我在西海岸設宴，希望大家賞臉！”大廳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余語摟著路不凡上了電梯，示意其余人坐下一班。電梯直通他設在頂層的辦公室。一路上余語不停的拉著他問這問那，無非是些這些年在做什么，過的好不好，有沒有交女朋友之類的家長里短。路不凡也逐漸放松下來，一路點頭搖頭的也算是聊了起來。

　　電梯很快就到了，余語的辦公室有三個路不凡現在的家那么大，巨大的落地窗將整個城市的景色盡收無余。余語的辦公桌就設在窗戶旁邊，真是好不氣派。路不凡在沙發上坐下，余語給他倒了杯茶。

　　“怎么樣，我這里的風景還不錯吧。”

　　路不凡點點頭：“不錯的，陽光很好。”

　　“晚上一起去吃飯吧，我話都放出去了，你不去就是不給我面子啊。”

　　路不凡又點點頭，余語在他身邊坐下，兩個人一起品著茶。

　　不過多久，其他人也跟著到了辦公室，余語起身坐到了辦公桌旁，戴墨鏡的女人也緊跟著到了他旁邊。

　　“小凡啊，我還有一些文件要處理，你先等我一會啊。“路不凡接著點了點頭。隨后余語就開始當著他的面處理文件，余語真的有一股氣質，與常年沉浸在實驗室中的自己不同，決策果斷，恩威并施，路不凡才發現自己從來都不了解眼前的這個男人。跟著張世東學習的那幾年，他的學生也換了一批又一批，畢業之后還堅持留下來的就只有他們三個了。那時的余語比路不凡大了十幾歲，聰明又帥氣，身邊從來不缺女孩子，善于交際但是對董時雪卻專一的不行，狠了命的追她，是路不凡眼中的榜樣。最后也是張世東在中撮合，兩個人也算修成正果。如果沒有那場事故，他們兩個說不定現在孩子都會打醬油了。如果沒有那場事故……

　　茶涼的很快，路不凡給自己添了一些。

　　余語從桌子后面走出來伸了個懶腰。得益于地勢的優勢，下面的城市已經點起零星燈火的時候，余語的辦公室還有些陽光的金色余暉灑進來。

　　“吃飯去啊。”余語揮了揮手。

　　“還是先等等，我有些事想找你談談。”路不凡并未從沙發上起身。

　　“我就知道你這尊大佛肯定不會無緣無故來找我。”余語走到沙發旁邊一屁股坐下，“談吧。”

　　路不凡看了一眼那個戴墨鏡的女人。

　　“沒事，你說就好，她不是外人。”

　　“零一的核心，是不是在你這里？”路不凡心跳有些加速。

　　“你還真是不委婉。”余語揮了揮手，示意女人出去，“是，她的核心沒有完全毀掉。但是你為什么會覺得我還會留著它？”

　　“直覺。”

　　“哦？你的直覺還真是……”女人重新又回到了辦公室，只不過這次她的手里多了一個箱子，“還真是挺準的。”

　　女人在路不凡面前打開箱子，里面是零一的核心以及一個小型記憶棒。

　　咚咚咚。偌大的辦公室，路不凡的心跳聲清晰可聞，他仿佛已經看見了零一又站在自己面前。

　　余語合上箱子：“那么你要拿什么跟我換呢？”

　　“任何東西。”路不凡很堅決，他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拿回核心。

　　“包括你的命？”

　　“包括……我的命？”路不凡沉默了，他不會在乎自己的生命，他早就已經是一具空殼了，他只是擔心，如果此時死在這里，那安琪爾的復生也成為了泡影。

　　“開玩笑的啦，我要你的命干什么用。”余語壞笑了一下，路不凡一下子分不出他是在開玩笑還是確有此意。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再追究也沒有什么必要了。”

　　“對不起……”路不凡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一方面是因為過去犯下的錯，一方面是因為自己居然懷著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他的目的。

　　余語打開箱子，拿出了核心輕輕一按，一根記憶棒就彈了出來，肉眼可見的焦黑：“如果你想重新喚醒她，我勸你不要抱太大希望，雖然她的核心看起來完好，但是里面的記憶體已經燒毀了大半，就算你能再次喚醒她，她能不能記得你還是一回事。而且還會不會再發生上次的事故也是未知數。”

　　路不凡早就有了定論，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的。

　　“至于這根記憶棒。”余語放回核心，取出了記憶棒，“里面是雪兒為你開發的，能夠加強AI學習能力的程序，機器人擁有人類感情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們不斷的學習人類的感情。雖然我不認同，但是雪兒一直覺得人類和機器人也未必不可能相愛，或許這就是我喜歡她的地方吧。”

　　路不凡的眼圈泛紅，他不覺得自己開發零一是錯的。他唯一后悔的是因為它導致了董時雪的死，多少次他在夢里回憶起那時的場景，滿身鮮血的董時雪躺在余語懷里微笑著對路不凡說了些什么，路不凡從來沒有聽清過，他的耳朵里只有余語的哭聲。然后就是夜里突然的驚醒，和淚水打濕了大半的枕頭。

　　“雪兒的死，你也不用覺得抱歉。人各有命，或許她的命就是這樣。不過……”余語示意女人摘下墨鏡。路不凡的淚水戛然而止，隨即是一陣涼意從頭到腳傳遍了全身，徹骨的寒意讓他全身都在發抖，路不凡終于明白了那股熟悉的感覺是什么，那里站著的，赫然就是董時雪！不，路不凡清楚，董時雪真的已經死了，他眼睜睜的看著她死的，那么站在那里的又是？

　　“雪兒已經死了，現在站在那里的只是照著她樣子做的仿生人而已。”余語示意她坐到自己腿上，“借用了你留下來的制造零一的技術，她是比現有的所有仿生人更高的杰作！”

　　“她的核心。”余語指了指董時雪心臟的位置，“也多虧你留下來的這個核心。小凡，你是天才。”

　　路不凡理解了，余語之所以會留下零一的核心根本就不是因為什么過去的情誼，打從一開始余語就在準備董時雪的復活。眼見著余語眼里充滿著愛意，撫摸著董時雪的臉頰，路不凡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們冷凍了雪兒的遺體，現在這個雪兒身上的所有細節都是我盯著一點一點復刻出來的，就連頭發絲也不會少一根。唯獨只有一點，她的意識。”

　　余語讓董時雪站起來：“我嘗試將雪兒的意識移入到這具身體里但是失敗了。你看，我讓她做什么她就會做什么，但是她不會說話，甚至連表情都做不出來。為此我甚至做了很多實驗……”

　　路不凡一驚，他忽然想起小咖啡館里，他推門出去的時候那個女人說的話。

　　余語嘆了一口氣：“不怕你知道，我確實做了很多錯事，但是為了雪兒一切都是值得的。”

　　路不凡沒有說話。

　　“跟你的零一不同，真人的意識移植難度更大，成功率也更低，雪兒開發的記憶棒沒有辦法用在這里。”

　　路不凡不可置否，AI與人類意識的移植完全是兩回事，也是由于這個原因，零一才會暴走。

　　“小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曾經成功的把自己的意識移植到了她的身上。雖然與她本身的AI產生了沖突，但是如果是雪兒這種情況，我想結果會不一樣。”

　　“我做了很多實驗，但是每次嘗試移植的時候都會造成一定的破壞，人類的大腦不能承受意識移植的過程。所以我沒有再對雪兒有進一步的操作。我沒有成功過，但是如果有你的話，我想就一定可以。”

　　“我考慮考慮。”路不凡有些猶豫。

　　“還考慮什么？只要你答應，所有的一切，榮華富貴都會回來。你會重新回到智靈公司，你還會是我們的首席科技官。你會有一切的資源，你不是想復活零一嗎？我會給你提供一切你要的！”余語站了起來，情緒有些激動。

　　“我……”

　　“別我我我的！從以前開始你就優柔寡斷，你別忘了，現在這種局面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余語咆哮著。

　　他說的對，所有的錯都從自己開始。

　　“我需要一些時間。”

　　“三天，三天之后我要聽到你的答案，到時候我不希望你拒絕我，恩將仇報這種事你不會做的吧。”

　　路不凡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對了，晚上的飯我就不去吃了。謝謝你的好意。”路不凡提著箱子走了出去，在電梯口與一個身著實驗服的女人撞了滿懷。

　　女人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路不凡落寞的低著頭沒有理會。

　　等路不凡走之后，女人來到了余語桌前。

　　“研究怎么樣了？”

　　“已經完成了，就差最后的程序了。”

　　“好。”余語一拍桌子，“路不凡，你欠我的，都要還給我！”

　　路不凡走出了大樓，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他再也忍不住，跑到旁邊的花壇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