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燃夕感覺她的頭顱中充滿了荼殤的怒吼。

　　他在質問她為什么不早告訴她她的身份。

　　寧燃夕靠在椅子里深深皺著眉。

　　“竟然是你？你竟然是寧懷鶴的孫女？”已經不知道是荼殤第幾遍帶著憤怒和焦躁喊出這句話了，寧燃夕低聲反問：“這很重要嗎？”

　　他真的會在乎她和寧懷煙的關系嗎？

　　換句話說，難道他會因為她是寧懷煙的親人，就放棄要她的命嗎。

　　荼殤終于冷靜了下來，非常突然地又陷入了沉默。

　　寧燃夕動了動手指，沒有再說什么，而是合上了眼簾。

　　她真的很累，想休息一下。但是她也根本睡不著，她很清楚，自己一旦松懈，荼殤依舊會重新掌控她的身體。

　　荼殤的妖力強大，心思也狡猾惡毒。他知道寧燃夕絕不會乖乖讓他侵入她的軀殼，在用蛇藤拉她回地宮的時候，利用寧燃夕慌亂中的不設防對她施加了妖力幻術，用虛假的記憶覆蓋她的真實記憶，從而成功攻破她的心防，才能夠藏身于她的軀殼，避開法師和工會結界的探測。

　　這對于寧燃夕的精神無疑造成了嚴重的傷害，所幸在趙凌寒設計逼出荼殤的真面目時寒色使用了削弱精神力量的化魂咒，寧燃夕才得以掙脫他的控制蘇醒過來。

　　她學過的精神法術不多，并不懂具體應該怎么和軀體中的荼殤對抗，只是憑著一腔孤勇和他爭奪著軀干的控制權。

　　但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寧燃夕非常清楚。

　　她曾經閑來無事翻閱過趙凌寒夜讀的書，稍微了解過一些關于靈魂的事情。

　　一個軀體中正常情況下只有一個靈魂，在某些情況下可能會存在兩個甚至更多的靈魂——靈魂分裂，或者其他靈魂入駐。

　　在大多數情況下，原宿靈魂為了保證自己的完整，不會和其他靈魂產生激烈的爭奪，不同靈魂之間保持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上。但如果是惡意侵入的靈魂，二者便會在爭斗中互相磨耗對方的力量，直到其中一方力量耗盡灰飛煙滅，另一方完全占據軀殼絕對控制權。

　　很顯然，在這場爭斗中，寧燃夕不會是最終的贏家。

　　她并不怕死，她只是害怕，如果她有一天撐不下去了，躲在她身體中可以避開法術甚至結界探查的荼殤在這個城市甚至整個世界如入無人之境。

　　可是她該怎么辦呢？現在的她對于荼殤來說幾乎是全透明的，她的所見所聞、甚至她所思所想，全都逃不過荼殤的眼睛，就算工會的人想告訴她對付荼殤的辦法，也會被荼殤全數得知，根本起不到反制的作用。

　　“我早就說過，乖乖與我合作，不會讓你吃虧。”荼殤顯然是知道她在煩惱什么，冷哼了一聲。

　　“為什么是我？”反正也睡不著，不如試著探探荼殤的口風，說不定能有些收獲。

　　意識世界里荼殤的存在無法被看到，她也只能夠通過他的語氣想象他的表情。

　　“那當然是因為你特殊。”荼殤不耐煩地說，“你以為每一個光明法師的身體都能被妖魂入侵嗎，光明法力會消磨我們的力量，弱小的妖魂直接就會湮滅了。”

　　“我的特殊從何來啊……”寧燃夕感到非常不解。以前她的特殊還可以被解釋為她是變異而來的法力，但事實上她的爺爺和奶奶都是很強大的光明法師，變異一說便也不攻自破，她哪里特殊？

　　“這就要問問你們自己的人了。”荼殤突然意味深長地說，“你這樣一個不起眼的白金法師當然不會是我所需要了解的對象，但你們中有人發現了你的特殊，并告訴了我……”

　　“工會有叛徒？！”寧燃夕大吃一驚，幾乎想從椅子里站起來。

　　但椅子上貼著縛妖咒的鎖鏈又一次制止了她的行動。

　　“很驚訝嗎？”荼殤輕輕一笑，“永遠不要低估妖魂蠱惑人心的本領。”

　　寧燃夕抿了抿嘴，沒有反駁。

　　這個叛徒是工會里的不穩定因素之一，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讓前輩們和趙凌寒知道并且把他揪出來……

　　“你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還想著為工會鏟奸除惡呢？”荼殤不可思議地說。

　　寧燃夕沒有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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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凌寒沉默地坐在桌邊，手里捏著陶瓷的杯子，細瘦的骨節因用力而發白，像是想徒手把它捏碎。

　　寒色摸著下巴，一刻不停地踱步，眉頭緊鎖，神色憂慮。

　　鬼面靠在門邊，一言不發地看著檐外墜落的雨水，因為戴著面具，看不到他的臉色，但看得出來，他不高興。

　　倒是寧懷鶴一點兒也不擔心的樣子，一邊觀察著這三個人，一邊用拐杖尖輕輕地點著地，發出穩定的輕響。

　　這氣氛實在是壓抑，寒色最后還是忍不住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工會千百年來的記載從無類似的案例……寧燃夕的實力當然還沒法和真正強大的法師相比，可無論如何也是個法師，荼殤——這個他們已知最強大的妖魂，竟然能夠潛伏在寧燃夕的身體里？！

　　這是全新的發現，如果不能找出理由，那么身邊的一切人，都未必可信了。

　　“唔……”寧懷鶴伸手摸了摸下巴，話語間有著不確定，“我想，可能是和燃燃的母親有關吧。”

　　“她的母親？”趙凌寒想起照片上那個溫柔微笑的女子。她，會有什么問題？

　　“說來你們可別笑我，因為種種解釋起來太長的原因，我并沒有見過她。”寧懷鶴卻竟然笑了，“不過我兒子也是個法師，他在日記里寫過，他的妻子，以前曾經是個妖魂。”

　　趙凌寒倏然看向鬼面。他依舊站在檐下，毫無波動地看著雨中濕漉漉的庭院。

　　他看起來很陰郁。很少在他的身上看到這種負面的情緒，之前的他似乎永遠保持著平靜和溫和——趙凌寒不知道，這種變化到底是因為荼殤，還是因為寧燃夕。

　　那邊，寒色因為太過難以置信而啞然，好半天才說：“這怎么可能呢……”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知道，不過還是可以通過蛛絲馬跡推斷一下的。”寧懷鶴慢條斯理地說，“我們可以想象一下，既然人類中有好有壞——這里的好壞當然是比較寬泛的概念——那么，妖魂會不會也是這樣？”

　　寒色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時感覺有些混亂：“不……這怎么可能，但……”

　　妖魂并不是虛無的，雖然凡人之眼看不到它們，但它們也是由物質構成的，只是和人類平時接觸到的物質不太一樣罷了，如果有人，有這種能力，將妖魂變成人類……

　　“雖然已經是人類的軀殼，但身體里流動的依舊是妖力，與人類甚至是法師的結合，會讓后代兼而有兩個種族的特質。”寧懷鶴的神色有些凝重，“我也從未聽說過類似的事情，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關隘是我們暫時沒想到的。”

　　“那……那關于怎么救寧小法師，寧老前輩有什么想法嗎？”寒色顯然對那些“關隘”不感興趣，而是有些急切地問，“荼殤的意圖已然很明顯，他是絕不可能主動離開的，但我們又沒有辦法將他弄出來……難道只能看著他這樣一點一點磨完寧小法師的靈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