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終途:光明之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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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嘴,想說離開,但手機的鈴聲在口袋里響起。
他的話被迫中止,而是抱歉地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了手機。
屏幕上方,“寒色前輩”四個字明亮又清晰。
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慌。
他稍微走開幾步,接起了電話。
“凌寒,寧老前輩醒了。”
寒色的聲音很嚴肅,但又帶著些微幾不可察的悲傷。
趙凌寒卻沒有心思去關注他的情緒。
他知道……他的結局,終于到來。
他并沒有陷入恐慌或者絕望,而是冷靜地問:“寧前輩的計劃是?”
“寧老前輩要回家。”寒色仿佛是在走路,聲音有些不平穩,“我帶他過來了,你要不要現在過來。”
“好,我馬上去。”趙凌寒想起了什么,“那里的人要趕緊疏散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知道,已經安排工會的人去做了。”寒色很快回答,“十分鐘內就能清場。”
“發個定位給我吧,我不知道你們在哪。”趙凌寒最后說,“你回去,看住會長,別讓他又發瘋,把無辜的人再拖下水。”
寒色沉默了一會兒,靜靜地說:“好。你注意安全。”
電話很快掛斷了,手機收到了一條定位消息。
趙凌寒將手機裝回衣兜,有那么一瞬間他想過直接離開,但他還是轉身走向了寧燃夕。
她歪著頭看著舞池中優雅起舞的人影,白金蝴蝶在她發間翩然欲飛,莫桑石折射著燈光,璀璨如夢境。
“寧燃夕,你在這里等我,我有些事情要去處理。”他盡量讓自己顯得若無其事。
“什么事情啊?”寧燃夕收回目光,轉眼看他。
“工會的事情。”他簡潔地說,又補充了一句,“不是什么大事。”
“哦,那你快去快回。”寧燃夕彎了彎嘴角,“我還得仰仗你才能回工會呢。”
他遲疑了瞬間,還是答道:“嗯。”
他其實還想說些什么,他不想自己留為人知的最后一句話就一個“嗯”字。
可是想了想,或許沒有人會記得他。就像那些失去名字和家人的術士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是誰。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吧……至少不會有人為他哭泣。
他無聲無息地走到禮堂無人注意的角落,身影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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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他出現在寒色面前。
寒色推著一把輪椅,看見他過來,將扶手交給他,兩個人目光相觸,寒色轉身離開,而他推著輪椅沿著不太平坦的道路向著棚戶區深處走去。
工會的清場做得很成功,棚戶區現在已經人去屋空,那些低矮的房子里曾有過的掙扎求生,都將在片刻后湮滅成塵。
“害怕嗎?”
坐在輪椅上的老人靜靜地開口。
趙凌寒低頭去看他,月光昏暗,他的白發卻明亮得刺眼:“有一點。”
老人笑了笑:“很誠實嘛。”
“我可不想生命的最后一句話是謊話。”趙凌寒沒想到他這么輕松,一時感覺自己的恐慌也散去了不少。
“好了,就停在這兒吧。”寧懷鶴有些費力地讓自己在輪椅里坐直了,“差不多十六年前,我帶著燃燃到這里來,這里成了我們的家,從此就是十六年。”
借著昏暗的月光,趙凌寒打量著面前的屋子。低矮破舊,和旁邊的所有屋子都沒什么區別。
只是這座房子里,卻住過一個堪稱傳奇的故事。
“寧燃夕同學和您在一起的時候,一定都是快樂的回憶。”
趙凌寒猜測道。
“哎,其實并不是。”寧懷鶴嘆息,“我畢竟只是一個老頭子,甚至連父親都沒當過,照顧燃燃真是有點兒兵荒馬亂的。我呢,生在獵妖世家,又是光明之子,幾乎是和普通的人間根本不會有什么關聯的身份,沒有什么生活的技能,連養家糊口都成問題。剛開始的時候還能去工地上賣賣力氣,后來腿傷了,燃燃不愿看我辛苦,堅持不肯再讓我去工地,我就成了一個拾荒者。”
他的聲音沙啞蒼老,講述著一個遙遠的故事,聲音里帶著笑意,顯然,那段時光雖充滿苦難,但對他來說——對這個飽經滄桑,失去父母、失去妹妹、失去愛人又失去兒子的老人來說,彌足珍貴。
趙凌寒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
“這幾個月我躺在那里,看起來好像無知無覺,但燃燃同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今天醒過來,我也猶豫過要不要親口跟她告別,但是想想還是算了吧,我怕我看見燃燃的眼淚會心軟。”寧懷鶴笑了笑,“我更害怕的是,燃燃知道我會心軟,而強撐著不在我面前掉淚。”
“情感會成為人的軟肋。不管是什么情感,只要心有牽掛,就會有軟肋。”寧懷鶴慢悠悠地說,“這是術士誕生的理由,沒有情感和記憶的他們,沒有軟肋,擁有強大的光明法力。可惜,軟肋有時候并不是弱點……為了保護自己的軟肋,人們往往會長出盔甲,化出兵戈,成為最強大的存在……這就是光明之子。這就是我們。”他最后幾個字說得很輕,落在趙凌寒的心上卻如有千鈞之重。
“到底是先有宏大寬博的心,后有磅礴如海洋的光明法力,還是相反的邏輯……我們無法證明。光明法力總是伴著人心之光而壯大,而光明愈盛,照出來的黑暗便也愈濃,妖魂之力同時也會得到可怕的成長。”寧懷鶴笑了笑,“我和荼殤辯論了八個月,他堅持認為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光明永遠無法真的吞沒黑暗,因為就算他被消滅,只要還有人,光明無法同時照亮他相對的兩面。你覺得他說的對嗎?”
“我不這樣想。”趙凌寒搖頭,“結果并不最重要的。付諸努力,總比放任不為更好。”
“你和工會先賢的想法不謀而合。”寧懷鶴聲音里有贊許,“這就是我們今天在這里的原因。”
“這是我的榮幸。”趙凌寒真誠地說。
這和父親所教并無關系。
他并不在乎父親是怎么說的。
他只是為自己能參與這件事情而感到,非常高興。
“混沌湮滅需要大量的光明法力,咒術范圍內的所有光明法力都會被不受控制地抽取。這對于大多數法師來說都幾乎是要命的。只有一種情況例外。那就是需要法師對施術者,足夠信任。”
趙凌寒繞到寧懷鶴面前,蹲了下去,與他平視。
少年的眼睛漆黑如夜空,卻盛著全宇宙的星星。
老人的眼睛深棕如琥珀,還裝著幾十年的滄桑。
對視的那一瞬間,他們知道,光明之子的心,自古如一,從來相通。

風回北雪
緣木求魚自是枉然,緣暗求光是否也盡然? 趙凌寒的回答,也是我的回答。 既然世有黑暗,那便消滅黑暗。 即使永無止境,也永不停歇。 這是光明之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