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有個好聽的名字----金子山村。
這名字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聯想到財源滾滾,聯想到富得流油。叫這么個好聽的名字,是源于村后的那座山名叫金子山。金子山其貌不揚,文人們形容山的那些奇、險、秀的文字與它毫不沾邊,除了山腰稀稀落落地有些樹木外,山頂光禿禿的,遠望就像丑女人拱起的肥碩的屁股,難看死了。
然而,金子山村卻遠近聞名。那是一個怎樣的名呢?
“嗨,別提了,那個窮窩,兔子都不愿上那兒拉屎。”說起金子山村,人們往往愛用這句話作為開場白。
每每聽到這樣的話語,疤五伯都要咬牙切齒一番。
疤五伯是個樹葉落下都怕打破頭的人,他的脾氣很好,哪怕人家罵他,他也能忍受。他唯獨就是不喜歡別人說金子山村窮。疤五伯心里很清楚,這個窮的名聲傳得越響越遠,越不利于他家香火的延續。
疤五伯有個右手有殘疾的獨生兒子。
疤五伯和老伴古嬸給兒子起了一個頗有深意的名字:雷無災。他們希望兒子一生平平安安,無病無災。可是這只是他們的一廂情愿,雷無災十一歲那年還是遇到了一場災禍。想起那場災禍,疤五伯的心就一哽一哽的。那還是因為一個字:窮。
那年月村里人都是點煤油燈,疤五伯沒錢買煤油,每天都是在天黑前早早睡下。那天,村里開來了一輛汽車,就停在疤五伯的門前。夜深人靜時,疤五伯突然想做一回賊。疤五伯擰開了汽車的油箱,用一根管子吸出了一大壺汽油。疤五伯把這壺汽油看得很精貴,只有兒子無災晚上做作業時,他才灌些在煤油燈中點亮起來。
災就出在這盞燈上。
當天晚上有燈做作業,雷無災極其興奮,小孩子好動,沒想到那舞動的手一不小心撞翻了燈盞,汽油潑灑在右手上,頓時火光一蓬,立刻毫不留情地呼呼地燃燒起來了。
“媽媽......媽......火啊......哎喲......啊......”無災驚恐地哭喊慘叫。
古嬸正在廚房里黑燈瞎火地刷洗碗筷,聽見兒子的叫聲,慌了,扔下碗筷跑進了房里,看到那巨大的火團嚇得不知所措。疤五伯在后院也聽見了兒子的慘叫聲,他脫下外套,照著無災的手刷去,但火沒刷熄,仍在呼呼燒著。這時嚇得目瞪口呆的古嬸才清醒了過來:“快,把手插進......”古嬸拉著兒子來到了門旮旯,把兒子的手按進了尿桶里。火總算熄了,無災也痛昏了過去。
就這樣無災擁有了一只殘疾的右手,除了大拇指能彎曲外,其余四指不能伸直,手背是白慘慘的疤痕,連無災自己都不敢看那手,宛若剝了皮的鷹爪,很瘆人。
剔除手殘這段插曲,無災的確是無病無災。無災平平安安地長大了,長成了一個帥小伙。
日子平平淡淡地就這樣過著,漸漸地無災有了煩惱。無災的煩惱來源于女人。
打從娘肚子里出來,無災快三十歲了,還沒聞過除了娘以外的女人的味兒。那年有人給無災介紹了一個外地的姑娘,就是因為一個窮字給砸了,還給村里人留下了一段笑話。
那姑娘的模樣也還不錯,姑娘家里也很窮,姑娘提出的條件也不高,只要嫁個有飽飯吃的人家就行了。
疤五伯喜得一夜都沒睡好,和古嬸商量一定要想辦法把這姑娘套住,雞叫頭遍時總算想出了辦法。
天亮后,疤五伯還特地找村里的朱瞎子,想讓朱瞎子算算無災的這事能不能成。
朱瞎子掰著指頭子丑寅卯地念了一通后說:“恭喜恭喜,無災的姻緣到了。這回我算命先生的喜酒算是喝定了!”
有了朱瞎子這句話,疤五伯就等于吃了顆定心丸。疤五伯興沖沖地回到了家。
“無災他媽,再不怕什么了,朱瞎子說,事兒能成的。我們就按昨晚商量的辦法去做吧!”疤五伯的語氣里明顯地帶有激動的顫音。
“那就好,那就好......”古嬸也喜得眼睛笑瞇了縫。
疤五伯和古嬸忙乎開了。
一切準備就緒。
在媒人的引導下,姑娘來了。
“無災他爸,快拆鞭炮。”古嬸興奮地喊著。
疤五伯拆開了鞭炮。
姑娘穿得很樸素,土藍色的褂子的肩頭上還打了一個灰色的補丁。古嬸和疤五伯的眼光一起落在了那姑娘的身上。
“快放啊,還愣著干什么?”媒人在喊。
疤五伯點燃了鞭炮。鞭炮仿佛知道了疤五伯和古嬸的心情,噼里啪啦地歡快地炸響起來。
還沒等煙霧散盡,媒人和古嬸一左一右地陪著姑娘進了屋里。滿屋是濃濃的火藥的香味。
姑娘靦靦腆腆地坐在靠墻的一條木凳上,低著頭抿著嘴不說話。古嬸也一時尋不著合適的話,就那樣默默地坐在姑娘的旁邊。
還是媒人打破了尷尬的沉寂。
“我們走時,姑娘的媽說了,要我們一定要看看你家的米缸。”
“好,好,走,去看看吧!”古嬸上前拉著姑娘的手,仿佛怕她突然跑了似地。姑娘這時才抬起了頭打量著屋子。
無災也這才看清了姑娘的面容,眼睛亮亮的,模樣很清秀。無災的心里像揣了個兔子。
古嬸拉著姑娘來到了廚房,廚房的土灶邊立著一口大缸,古嬸小心翼翼地揭開蓋子,滿滿一缸米拉直了姑娘的眼光。
“媽吔,這么多!”姑娘在家里哪里見過這么多白花花的大米,現在一見就仿佛聞到了白米飯的噴噴的香味,也顧不得姑娘的羞澀,閉著眼睛狠狠地吸了幾下鼻子,上前抱著米缸直搖晃。這一搖晃不打緊,竟一下子將米缸搖倒了,表面上的薄薄的一層米潑了出來,露出了米下的一層破棉絮。
“這......”姑娘望著倒在地上的缸,彎腰一把扯出了缸里的破棉絮。她馬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孩子,請原諒我們吧,我們不是想存心要騙你,這也是迫不得已啊,我家無災都快三十歲了......”古嬸可憐巴巴地望著姑娘,聲音里帶著哭腔。
“那我來還不照樣餓肚子!”姑娘扔下這句話后,跑出了大門。媒人想攔也來不及了。古嬸和疤五伯同時追了出去,可那姑娘早已跑出了好遠。古嬸和疤五伯蔫蔫地轉回來了。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當姑娘沖出大門時,無災只覺得腿肚子像被人打了一悶棍,一下跌坐在地上。
望著地上狼籍的樣子,古嬸失聲痛苦起來。疤五伯撿起地上的破棉絮,連嘆了幾口氣說:“唉,咱金子山村的人,咋就這么窮呢!......”
媒人知道此時勸也沒用,知趣地悄悄地走了。
事后疤五伯和古嬸一起去找了一趟朱瞎子,朱瞎子卻振振有詞地說:“是你們看人的日子選錯了,什么時候姑娘上門你們怎么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見呢?”
古嬸直埋怨疤五伯那天怎么不問清楚。疤五伯耷拉著腦袋,連連捶著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