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一天的祭祀，終于能回宮了，小小少年脫下厚重的外衣，換上一身輕便的黑衣，悄悄溜出了國師殿。
“阿蓁，阿蓁，你來了嗎？”少年躲在假山里，小聲地喚著。
一個瘦小的身影從一塊石頭后面鉆出來：“祁樂，我在這里。”
少年佝著腰，躡手躡腳地向對面的男孩跑過去。
“阿蓁，看，我給你帶了糖人。”小祁樂從儲物袋里拿出一個油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看到里面的東西時卻皺起了眉，“都碎了。”
“沒關系，還能吃。”小葉蓁從祁樂手中小心地捧起油紙，捏起一塊碎了的糖放進嘴里，然后瞪大了眼睛，“好甜啊，祁樂，你也吃。”
葉蓁拿起一塊糖遞到祁樂嘴邊：“怎么樣，是不是很甜。”
躲著師父辛辛苦苦買的糖人碎了，祁樂本來是很失望的，可是看到葉蓁期待的目光，他還是笑了笑：“很甜。”
兩個人就這樣將一個碎掉的糖人吃完了，最后葉蓁還舔了舔油紙。
祁樂將葉蓁手中的油紙抽出來，看著他心疼地道：“阿蓁，以后我還會給你帶好多好吃的。”
葉蓁搖了搖頭：“不用了，要是被國師發現就不好了。”
身為國師繼承人，小祁樂一舉一動都要按照規矩來。
他要努力學習，他不可與人隨便交流，他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玩耍，甚至不能隨便吃東西。
“阿蓁，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里的。”祁樂堅定地道。
葉蓁抬頭望著昏暗的天空出神，祁樂也望向天空：“阿蓁，你想去哪里？想回家嗎？”
“不。”葉蓁搖搖頭，“我想做一個流浪客，到山里看花鳥蟲獸，到村野看煙火繚繞，到小鎮品嘗百味，我會偷偷回來看你，把我看到的都講給你聽。”
“好啊。”祁樂將目光從月亮上收回來，低頭干笑了兩聲，“你就當我的眼睛，替我看遍世間美景。”
“不好！”葉蓁又搖了搖頭，看向祁樂，“我想與你一起看世間美景。”
過去一起許過的愿都還沒實現，過去信誓旦旦的宣言都還沒兌現，如今卻已經天人兩隔。
祁樂緩緩垂下眼又看向石床上的葉蓁，那枚布滿星光的圓球也失去了光亮，半空中小葉蓁和小祁樂的徐影驟然消失。
祁樂拿過魂燈，用兩根手指輕輕捏住了燈芯，那一團藍色的火焰立即便滅了。
靈兮下意識地便要出聲阻止，可是南黎卻對她搖了搖頭。
也對啊，她為什么要阻止呢，她想要的不正是這個結果嗎？
可是，這樣兩個可憐的人……如果有更好的辦法，她一定是希望葉蓁復活的。
祁樂又打開燈塞，對著里面結了一個印，一縷青煙從瓶口緩緩冒出，飛出石室。
他將魂燈放在地上，又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只香插在燈內里點燃，轉身對南黎道：“我有幾個請求，煩請仙師應允。”
“國師但說無妨。”南黎道。
“我們說過要離開皇宮，一起去看世間美景，還請南黎仙師幫我們實現心愿。”說著，他回頭看了葉蓁一眼。
靈兮聽得心中更加難受，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便低下了頭。
葉蓁已經死了，哪里還能有什么“看世間美景”，而祁樂又是國師，縱使他們有心幫忙，也幫不了。
祁樂又看了看天岑公主，道：“這世上有一個阿蓁就夠了，公主就交給南黎仙師了。”
天岑小公主看了他的回憶，早已經哭得梨花帶雨，如今聽他還想著自己的前途，心中感動，淚水又落了好幾串。
“國師放心。”南黎的聲音有點發沉。
“還有。”祁樂微微提高了聲調強調，“城外東南處有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一座竹樓，那是阿蓁為恩人所建，他死前交代我替他照看，請南黎仙師為我尋一人，讓他為我照看這竹樓三代。”
“那竹樓是……葉蓁皇子修建的？”靈兮驚訝地抬起了頭。
原來織辰救下的那個有情有義的男孩就是葉蓁。
靈兮忍不住又看向石床上躺著的那個蒼白瘦弱的人，這個可憐的人，如何能在這樣的命運下還始終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
“仙師去過那地方？”
祁樂的聲音讓她從說不盡的心疼與難受中抽離出來。
“說來也巧，師兄和小師叔或許就是葉蓁皇子所說的恩人。”
“阿蓁難得出宮一次，竟也能遇到二位仙師，看來是緣分使然。”
南黎也沒想到當初救的人竟然是葉蓁，心中有些動容：“那竹樓既然是葉蓁皇子的一片心意，我自然不會讓它平白破落了。”
“那我便放心了。”
祁樂向南黎微微頷首，然后走到葉蓁身邊，在他旁邊躺下，雙手合十，嘴里似乎念著什么，沒人能聽見。
“不要！”靈兮忙阻止他，可他卻似乎聽不見一樣。
“師兄，是離人……咒……”靈兮只覺得頭腦昏沉，眼皮發沉，倒了下去。
待到靈兮醒來時，她已經在自己的宮殿里，靈兮立刻坐起來拉著床邊的南黎緊張地道：“國師呢？”
南黎低頭看向自己的儲物袋，有些沉重：“我會給他們自由。”
怎么會這樣呢，為什么國師會選擇死呢？靈兮感覺心里似乎被塞了什么東西似的，堵得難受。
“靈兮，這是他們想要的結果。”南黎拍了拍靈兮的肩膀。
這是他們想要的結果嗎？靈兮仔細思考著南黎的話。
或許是的。
死了就不用被困在皇宮里了，死了就自由了，這一世沒有實現的下一世或許就實現了。
“皇上那邊怎么交代？”雖然已經找到真兇，也找到公主，可她不想交代出國師，也不想交出公主。
南黎笑著摸了摸靈兮的頭發，道：“沙場怨鬼索命，公主已故，國師戰死。”
“這樣說的話以后應該就不會再有戰事了吧？”
“不會的。”南黎輕輕搖了搖頭，“人的野心永遠都不會得到滿足。”
“那師兄呢，師兄也有野心嗎？”
南黎低頭猶豫了一下，復又抬起頭看著靈兮道：“自然有。”
靈兮心中稍稍驚訝了一下，她以為南黎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人。
“師兄的野心是什么？”
南黎望著對面的女孩，輕輕笑了笑：“師兄的野心太大，不說也罷。”
靈兮還想說什么，可南黎卻突然問道：“靈兮竟知道離人咒？”
知道南黎是不想說，靈兮便也不想再刨根問底，只是心中這個疑惑卻始終不會消失。
“昨夜閑來無事，便翻了國師的書簡。”
那一排書架看似簡單，但里面的東西卻都是靈兮聞所未聞的。
成為一國國師就要無所不能，雖然受人敬仰，但這樣的生活又怎會有趣。
離人咒便是那些書簡中記錄的，離人咒加回夢草，可使人脫離苦海，甘愿赴死。
本是解脫將死之人痛苦的術法，卻成了殺人的利器，這應該也不是國師所愿吧。
南黎為靈兮戴上斗笠，一起出了宮。
“師兄，我們接下來去哪里？”
她和織辰還不能回清云山，不知道南黎是不是要回去。
“去青山綠水之間，還亡人自由。”南黎道。
“好。”
一切塵埃落定，國都又恢復了繁華喧鬧，人們似乎早就忘了怨鬼索命、公主已故、國師戰死這些事。
人就是這樣的，他人的生死不過是過眼云煙，一切不過是一場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