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令簽示下,轄下寮屬王洲王大人,照章辦理,點數了歸屬楚鎮的萬擔米糧。他思慮周密,委州府中鎮遠鏢局,押送米糧,送交楚鎮縣衙。
大隊人馬在州府聚集,一擔又一擔米糧,被搬運上馬車。米糧齊備,一支隊伍浩浩蕩蕩,徑直往楚鎮,緩緩而去。
距離楚鎮五十里,官道轉泥濘,道途忽窄。并排的馬車,不得不擠作一處。鏢局二當家曹飛遠打頭,身后領著數十名,鏢局中的好手。
“二當家,這官府怎把這運糧的買賣,也給了我們鎮遠鏢局?這可是黃花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州府擁兵數萬,怎不自行押送?”鏢師李小飛,說著閑話。
“只要價碼合適,押什么不是押?這年頭,官府的美差,總好過押百姓的鏢。想來王大人與大當家的,也有幾分交情。不然大當家的,也不會派了這不遠不近的差事。”曹飛遠應聲,一把大刀放于馬胯。
“我聽說,這南邊起了戰事。州府的幾萬軍卒,都被調往南邊平叛去了。州府之中,只剩了幾千的守軍。若非如此,這趟鏢,只怕未必是我們鏢局押運。”李小飛自劍鞘之中,抽出了寶劍,在馬上仔細端詳。
“就你話多,胡說八道,還愛瞎打聽。你若是有本事,不若到州府衙門說道,興許還能領上一頓板子。”曹飛遠見車隊經過斷崖,小心謹慎,示意眾弟兄,留神注意。
李小飛悻悻然,接下話茬,“唉,二當家,這不路途煩悶嘛。說些閑話,解解乏,你又何必當真?”
“解乏?不若你去這身側斷崖處,尋幾只大蟲,晚上給我們下酒菜。這才叫真正解乏。”曹飛遠說笑,未有當真。
“好嘞,弟兄我,謹遵二當家吩咐。我去去就來。”李小飛背了寶劍,一時自馬上躍起,輕功施展,躍向山崖山腰。
“嘿,你小子回來。這鏢,你押還是不押?”曹飛遠見李小飛胡鬧,急急叫喚。
“二當家的,你就帶隊,先行去楚鎮罷。晚些,我在這山間,抓了山雞野兔,自會與你們匯合。”李小飛留下此言,身子一躍,隱沒山中,頓時不見。
“這小子,真是沒個規矩”,曹飛遠搖了搖頭,“待你回來,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他不作深究,領著一隊人馬,繼續往前。
道途兩側,斷崖高聳,直插云霄。車隊拐角,轉入狹道。曹飛遠見狀,立時勒馬,謹慎細觀。曹飛遠憂心,山中落石,高聲吆喝,“此處不宜久留,弟兄們,快些過去。再趕些腳程,今夜想來,就可以到得楚鎮。”
二當家之言,誰敢不從?一隊人馬,在狹道上狂奔,眾人未敢多作停留。馬車承載厚重米糧,發出一陣咔吱咔吱的響聲。
一錦緞白衣人影,在斷崖半腰中現身。他俯身下看,一個揮手。山腰之中,頓時現身無數黑衣人影。那人影點頭示意,一眾黑衣人影,立時出手。
無數的落石、滾木,從山腰之中滾落下來。落石擊中馬隊,砸向了鏢局眾位弟兄。曹飛遠馬匹被砸傷,他一個縱身,飛身下馬。
曹飛遠細觀,見山腰處一眾黑衣人影,知遇敵情。他毫不畏懼,吆喝了一眾兄弟,試圖阻攔落石、滾木。
山間太陡,憑借人力,落石、滾木根本阻攔不住。只是須臾片刻,站于頭前的鏢師,死的死,傷的傷。
錦緞白衣人影,頭戴蒙布,他雙手并攏,摩挲了一下,僅剩的半截尾指。身旁黑衣人影,出了一方令旗。令旗紅艷,在陽光下,格外耀眼。
潛伏道旁的紅衣殺手,終是等來了時機。無數的紅衣殺手,自道旁一個飛身,落在鏢師身側,出了手中兵刃。
鏢師們不知來者何人,但鏢局行鏢數十年,倒也是老手,遇得敵手,又有何懼?眾鏢師與之對抗,殊死相搏。
刀與劍相互碰撞,打斗聲、嘶喊聲混做一團。山腰之中,再出一方黃色令旗。
令旗落下,一眾黑衣人影,自山腰俯沖,眾人嘴銜暗器,一時射出。十余名鏢師,應聲倒地,中毒身亡。
不多時,勝負分曉。一眾鏢師,被殺手屠戮殆盡。山道之中,頓時血流成河,尸體成山。
殺手們聚集,未留情面,紛紛將擊殺的鏢師,人頭砍下,四肢卸下,手段也是殘忍。
曹飛遠遭黑衣殺手突襲,傷了左手。他狼狽逃竄,沿著馬車往后,趔趔趄趄,衣服浸染鮮血。
紅衣殺手與黑衣殺手,緊追不舍,大刀泛著寒光,暗器四射飛竄,鐵了心,要取他性命。
曹飛遠飛奔,被石頭絆住了腳,摔倒在地。他終歸是,逃脫不了魔爪。眾殺手圍攻上來,紛紛下了狠手。數把大刀揮過,將他砍傷。而后,一刀揮劈,將他人頭削下。
一道鮮血噴涌而出,曹飛遠尸身倒地。他的人頭,滾落一旁,面目猙獰。
“二當家的,我這獵殺了三只兔子,晚上大伙,可就有肉吃啦。”李小飛歡喜,拎著兔子,及近車隊,未作防范。
一把大刀從天而降,突入襲來。李小飛機警,急忙閃身避讓。大刀劃過,在他胸膛劃開一道小小的口子。李小飛丟了野兔,立時出劍格擋。
鐺鐺鐺,三聲脆響,李小飛殺手攔下。他站定身影,細看來人,只見紅衣殺手蒙布遮面,也看不出什么身法門道。江湖行走,見多了這些阿貓阿狗,李小飛大喝一聲,“你是何人,竟敢攔路劫鏢?”
李小飛眼角一掃,覺察到車隊異樣。他側身看去,只見鏢局整整一隊人馬,盡數死于刀下。那些個紅衣殺手,一人一具尸身,竟是在削骨剔肉。
李小飛看著一眾兄弟,血肉模糊,白骨顯露,頓時心頭作嘔。他眼角余光,再見曹飛遠人頭。他的人頭,滾落一旁,雙目睜大,似是死不瞑目。
李小飛受不得這般驚嚇,驚恐萬分,急忙奪路而逃。他身影掠過,自馬車上踮腳,飛身離了車隊。
眾殺手覺察這漏網之魚。十余名殺手,立時集結,手握兵刃,尾隨而去。
楚鎮之中,小笄兒跟著楚南風,在街頭游蕩。楚南風手中拎著一袋子面粉,小笄兒氣喘吁吁,緊緊跟隨,手中提著,一桶厚沉沉的麻油。面粉、麻油,皆是用自家米糧兌的。
楚陽近日,又搞了一批米糧。正值米糧到府,小笄兒阿娘,經楚陽聘請名醫診治,舊疾稍平。她便張羅著,做些油餅,答謝楚家上下。
“你倒是快些,就你這腳程,只怕今日楚家上下,都得挨餓。哪能吃得上你阿娘做的油餅?”楚南風停下腳步,言語嗔怪。
“來啦來啦”,小笄兒急急應聲。她手提著麻油,氣喘吁吁,卻不敢埋怨半分。哥哥的好,那日在金府門前,她已是瞧見,又怎好不聽他的使喚?
“唉,算啦算啦,還是我來吧。讓你平日好好練功,你……”,楚南風言語停下,不再往下說。
他伸手,一把接過小笄兒手中麻油,徑直往前走。笄兒那日的奮不顧身,烙印在他心頭。雖不是親妹妹,但歷經此事,楚南風多少懂得了些珍視。
小笄兒在旁,心頭過意不去,“哥哥,你把你手里的面粉給我吧。”笄兒伸手,欲搶過楚南風手中面粉。
“不用,你一個姑娘家,好生跟著我就是了。用不著干這些粗活。”楚南風未允。他將面粉舉高,未讓小笄兒夠著。
“哦”,小笄兒見狀,只好點頭,任由楚南風,一人拿了兩件東西。
“哥,你要是拿不動,就讓我來。我也是有些力氣的。”笄兒再次試探。
“哥,你累不?若是累了,你就與我說一聲。”笄兒試圖幫襯點什么。
“哥,我給你扇點涼風。這還有好幾條街呢。”笄兒揚手,給楚南風扇了扇,生怕楚南風累著。
“哥,你就讓我也拿一會吧,我這出來都出來了,總得幫襯點什么吧……”
“好啦好啦,我真的能行。不就是一袋子面粉,一通麻油么?你哥我天生氣力,怎會……”楚南風只顧著與小笄兒說話,未曾覺察迎面而來的路人。
他被撞了個滿懷,一個趔趄,一桶麻油脫手,撒了一地。一袋面粉落地,順勢被那人踩了幾腳。
楚南風傻眼,看著地上流淌的麻油,跟被踩的面粉,氣不打一出來。他急忙上前,將那人側身,左手握拳,就是要教訓他一番。
楚南風細看,只見那人,一身血漬,身上無數細小刀痕。胸膛與腹部,更是被砍傷了幾刀,傷口一寸,還在滲血,也是不輕。
那人見得楚南風,仿佛遇著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救救我,救救我,有殺手,有殺手”。那人沾滿血跡的雙手,搭在楚南風的肩上,一時腿軟,欲倒將下來。
楚南風不明所以,“你說的這是什么胡話?你是誰?我看你一身血跡,莫不是官府刑獄中逃出的逃犯?”
“我不是,我不是。我是李小飛。那些紅衣殺手要殺我,他們追了我十幾里地。你看,我這傷,都是他們砍的。他們,殺了我鎮遠鏢局,數十鏢師。”李小飛神色緊張。
“他們還削骨削肉,只怕是毀尸滅跡。還有,我們的二當家,也死在了他們刀下……對對對,二當家死了,他的頭被砍下來了,雙目瞪著。他是在告訴我,他死不瞑目呢……”
李小飛瞪著眼睛,又是回憶起他所看到的一幕幕,他神情一變,變得滿是驚恐,“我若是跑得慢些,只怕也早成他們的刀下魂了。”
楚南風聽李小飛一通胡說八道,再也耐不住性子,他揪住李小飛的衣領,“我管你是誰,我管你死了誰。我只問你,那被你弄倒的一桶麻油、一袋面粉,你是賠還是不賠?”
“我賠,二當家說了,我們鎮遠鏢局押鏢,損了貨物,就要賠。”李小飛驚嚇過度,開始說胡話。
“什么亂七八糟的,你們押的什么鏢?賠個什么?”楚南風追問。
“米糧,米糧,楚鎮的一萬擔米糧。米糧丟了,我鎮遠鏢局,要賠個精光了。我們賠,我們賠,賠不起,我們也賠。”李小飛又是一通胡說。
“二當家,二當家,你快跑,你快跑……”李小飛瘋言瘋語,身子一路奔波,驚嚇過度,再也吃撐不住,一時暈倒。
“唉,這什么玩意?倒騰了我家的麻油跟面粉,就想這般賴賬?”楚南風不滿,定睛一看,見得李小飛懷中,似有信箋。
他伸手,掏了出來,原來是一份鏢單。楚南風拆開閱畢,一時驚呆。單中印鑒,蓋的是州府的官印。鏢單中作保的,竟真是官府的萬擔米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