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東邊來了一個穿著黃褐色制度的中年婦女，她隔著老遠就看見了我，整個身體都止不住地打擺子，還是努力往前走，似乎是想要看清我。

　　“大，大，大，大，大少爺？”

　　她的嘴巴像是得了帕金森，瘋狂地抖動，我勉強才聽出她想表達的意思。

　　“少爺，你，你，你，你怎么，怎么活了？”

　　她撲上來想要抱我的時候，我一個橫移躲開，勉強想起了她的身份，她好像真是我家的仆人。

　　我這才記得我那個不爭氣的老爹某次玩嗨了和我比賽起飛需要時間的時候，趴在一個玉體身上氣喘吁吁跟我講過他在東南亞某國有個老宅子來著，旁邊有一大塊墓地，我們家從祖上十代的爺爺奶奶姑姑伯伯都從龍國遷過來，埋到了這里。

　　我爹怎么把我葬到這里來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今年二十六歲，我有多大，他就有多久沒正經回來過了。

　　大概是二十六年吧，具體我也記不清，畢竟我離開龍國的時候也許還在襁褓之中，只能根據我的年齡推算。

　　“嗯。”我淡淡地點點頭，“我餓了，有吃的嗎？”

　　“有有有。”她小雞啄米地點頭，生怕我看不到她夸張的表情，“我本來是要去做飯的。”

　　我跟著她往前走，才知道原來這個墓園把仆人區和主人區隔開，像她這樣的仆人必須早起趕到前面的大宅子里為主人準備吃食。

　　她叫霞姐，據她所說，現在宅子里主事的是我爹的小娘子，為人直率、善良，長得也漂亮，生了兩個男孩兒。在這個宅子里還住著我的幾個小媽。

　　我媽雖然死了，但她的地位永遠是最高的，不管我爹在外面找了幾個，她們都只配做小媽，不管在誰的心里，她們都只是小媽。

　　霞姐說，我的葬禮也是她主持的，用的儀程和禮俗都是這里的最高規格，堪比小國皇家下葬。

　　我看了看霞姐漆黑的臉蛋和臃腫的身材，不敢去想在這個東南亞小國的方寸之地能夠有什么好看的女人，再好看能比得過那些金發碧眼、白皮紅心、前凸后翹的妞兒？

　　隨著霞姐慢慢走到前面的宅子旁，超過十米的院墻上爬滿了綠色的藤蔓，幾棵上了年紀的樹七扭八歪地守在大門旁，大門是鐵鑄的，有些生銹了，推開的時候發出銹滯的聲響。

　　她只拿著一片打開大門的鑰匙，告訴我再往里走就會有人等著來開門。不管是住在后面還是前面的仆人，每個人都只有一扇門的鑰匙，負責自己的一小片區域。

　　看見了我，他們都跟看見了鬼一樣，臉上的驚悚溢于言表。

　　但是霞姐和他們低聲耳語幾句后，他們的眼中便少了幾分戒懼的神色，恭敬對我行禮，低聲下氣，低眉順眼地說道：“大少爺好。”

　　我微微點頭，早就習慣了這番，不管是在紐約還是在東京，拉斯維加斯還是澳門，甚至莫斯科與非陸，只要我爹有產業的地方，就有成百上千的人叫我少爺。

　　“喲，真沒死啊？”人未到聲先至，原本帶有咄咄逼人的嘲諷卻在軟糯的聲線里化作潤物細無聲的關懷，“沒想到你爹說的一點沒錯。”

　　她還沒到，所有的仆人都已經退下，讓我回憶起探險時遇見的原始族群，似乎她才是某個真實的存在的權力本身或者本身的象征，而那些族群的酋長只是這個權力的驅使物而已。

　　待人盡退下之后，她穿著一身粉紅色的長袍從長梯緩緩落下，讓我看不清楚身材。她滿頭的淡粉色長發隨意披落，臉上罩著一個面紗，讓我看不清楚臉。

　　既看不清臉又看不清身材，我瞬間失去了興趣，越過他看向身后的那個小男孩，他也籠罩在一身黑袍之下。

　　他抬起頭，在我與他視線交接的一瞬間，我已經沒有頭發的頭皮上炸出一連串的疙瘩，像是有一只只小手在我頭上不停地抓撓，揪起我的頭皮，我立馬收回視線，心悸才消退幾分。

　　果然東南亞的人都透著一股子詭異，我都沒看清楚他的臉就已經起了這么大的反應。

　　“您是？”我明知故問，我當然知道她是誰。

　　我沒記錯的話，她是林秀貞。

　　“我叫林秀貞，是這個莊園暫時的主人，也是你的小媽，之一。”林秀貞婉轉的聲線像是在歌唱，撫平了我心頭的悸動，“話說你怎么沒頭發了，我記得下葬的時候你頭發還挺多的。”

　　“自己剃了。”我說雷劈的她肯定不信，索性扯了個謊。

　　“連毛囊都不在了，真可惜。你的頭發還是挺黑的。”她輕笑道，“那就住下吧。你的漂亮國公民身份已經被注銷，現在你是無籍之人，我那個便宜老公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了。”

　　“好，那我就先住下，反正也沒啥正經的事。”我又轉頭看著小男孩，她看著我的動作，彎下腰把他身上的黑袍脫下來，露出一個渾圓的腦袋瓜，他眼睛很大，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大哥哥。”他甕聲甕氣地叫道。

　　“誒！”不知為何當他一出聲的時候，剛才那些驚恐畏懼都離我而去，我蹲下來摸摸他的頭，“你叫什么名字啊？”

　　“尹廉。”他回答道，對我絲毫沒有懼怕，仿佛之前躺在棺材里，他看著下葬的那個人不是我，只是一個假人而已。

　　我爹真是老當益壯，不知道什么時候偷偷溜回來又睡了個可人兒，還生了個大胖小子，雖然那股讓我毛骨悚然的驚懼已經不復存在，但是我心里還有一些忐忑。

　　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無形之中盯著我，我四下打量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怎么了，剛‘活過來’有點心神不寧倒也正常，別太擔心了。”林秀貞眼含笑意，“去客房里休息一下吧。”

　　我只注意到她的笑意，她的表情深藏在面紗之后，讓我生出了看不透這個人的奇特感覺。

　　朦朧的困意突然襲來，我眼前縈繞著看不穿的霧氣，眼皮不停地往下掉，我的確是有些困了。

　　“啊……”我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拍打自己的背部，“我確實困了。”

　　她拍拍手，才有早就等待了一個許久的女仆走過來。

　　我注意到他們的耳朵上都掛著一個耳塞，像是隨時準備要戴上的樣子。

　　也許他們平時都要戴上耳塞睡覺的。

　　我跟在她的身后，走上一條螺旋的臺階，右轉經過一道門，便是一間堪比漂亮國最高規格五星級酒店的碩大房間。

　　這是我爹的特殊癖好之一，建的所有別墅，無論主客房規格都按照他自己手里的五星級酒店來，所以我輕車熟路找到那張柔軟的大床準備躺下，一個年輕的女仆在我耳邊輕輕說道。

　　“水放好了。”

　　此刻我又困又累，起不了什么旖旎的心思，自然知道她是放好了洗澡的熱水。

　　“不洗澡，你退下吧。”我提起最后的精神說完，閉上了眼睛。

　　在半夢半醒之間，一個近乎無聲的“囈語”在我耳畔不停地響起，重復說著一句話，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清晰。

　　“神災將至，你準備好了嗎？”

　　“神災將至，你準備好了嗎？”

　　“神災將至，你準備好了嗎？”

　　……

　　“沒有。”

　　我沒想到，就是沒經過任何思考的潛意識隨意回應，給我帶來了更多的煩惱，我的人生軌跡由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早知道選擇的結果，一定會用12歲那年在酒吧里逼停所有人說話動作的音量大聲喊道：“我特么已經準備好了。”

　　“真的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