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定之定
我這一喊,頓時院中的幾人都瞧了過來。
“小家伙,不想死,就莫管閑事!”一個大漢一臉兇狠道,大概是瞧我少年樣貌,一點(diǎn)沒將我放在心上,只作惡徒般嚇唬我,繼續(xù)拎著小姑娘往門外走。
“砰~”,我從一人高的院子跳了下去,“呦,還想動手不成?”那兩個漢子見我還有膽識跳下來,這才對小姑娘罷了手,其中一個仍兩手牢牢抓著小姑娘的雙臂不肯放松,另一人擼起袖子向我走來,道:“不給你點(diǎn)教訓(xùn),就不知道你龐爺?shù)膮柡??!边呎f著,龐姓漢子的兩只大手已經(jīng)向我抓來。我雙手作虎爪,同他一樣抓了上去,兩人十指交錯,他一時便無法更進(jìn)了身。
“呦呵,和大爺我比力氣,不讓你這小白臉的跪著喊我爺爺,我就不行龐?!蹦侨艘粫r和我力氣相持不下,愈發(fā)惱火。
“哼”我笑道,“想做我爺,這輩子恐怕沒機(jī)會了。要是做我孫子,到可以給你機(jī)會哦!”我笑道。
“娘麻皮,不識好歹……”他話沒說完,我就使出全力,龐姓漢子頓時痛的嗷嗷叫,幾乎半跪著,呻吟道:“嗷嗷嗷,放開,放開~”。
“哈哈,不如你叫我聲爺爺,我就放了你!”我逗著他說道。
那大漢,倒是有幾分骨氣,硬是沒有叫,準(zhǔn)確來說還沒來得及叫,那旁捉著小姑娘的漢子已趕上前來援手。我松了手,退了兩步,此時小姑娘少了鉗制,脫了身,跑到了癱坐的老漢面前。老人家,見了自己閨女,淚中帶笑起身擁著女兒。
老媽子一臉不屑的看著我,尖聲說道:“我倒要瞧瞧,是誰,能從燕春樓招牌下?lián)屪吖媚??!标P(guān)于燕春樓我還是有所了解的,那乃是烏傷縣唯一的青樓,相比衢明縣而言,烏傷縣不僅大了四、五倍,卻不似衢明縣那般有三處青樓。可想這燕春樓后面的臺子不低呀,一口吃下了全縣的皮肉生意。
“老龐,平時聽你自夸說道怎么怎么虎,現(xiàn)在這么軟成這樣了。”趕來援手的漢子不忘擠兌道。
“呸,爺只是著了這小子的道!”龐姓漢子頗為不服道。
“好好,不管如何,這次看我的?!?p> “別,老丁,我們一起上?!饼嬓諠h子一把拉著喚做老丁的漢子,那人回看了一眼,答了聲好,兩人一左一右便互成犄角,夾攻過來。我閃避到龐姓漢子一側(cè),這男人倒是見了我逼近反而沒了膽氣,眼中生了畏意,不自覺的后退著。
我一個側(cè)身踢,頓時他跌出老遠(yuǎn),堪堪停在了老媽子腳邊,而另一個見了這情勢,瞪大了眼,再也沒了之前的氣勢,畏畏縮縮,想撲過來又想退回去。
“呼~”我兀地一跺腳,他立馬嚇得竄出老遠(yuǎn),竟比龐姓漢子還離得遠(yuǎn),站在老媽子身旁一臉地慌張,仿佛我能吃了他似的。
這時老媽子臉上擠出了笑,滿是尷尬的笑,我的拳腳大概讓她見識到暫時靠武力已經(jīng)解決不了我了。
“呀,小兄弟,好俊的身手呢!”老媽子走近了幾步,但也沒挨得太近,“小哥兒定是看了我們強(qiáng)拉著這姑娘,于是覺得我們強(qiáng)搶人家女兒,是嗎?”老媽子說道。
我靜靜看著老媽子,也不接話。
“原是這姑娘的老爹,喏就小老頭”,她手指著正擁著的小姑娘的瘦弱老頭,繼續(xù)說道:“前兩日,這老頭在賭莊玩牌,輸了許多銀子,最后輸?shù)木馊圆涣T休,大概是賭蟲上了腦,竟說將他女兒押作些許白銀。當(dāng)時賭場的人可是都看到的、聽到的。那日我家方爺也在場,見了這老頭可憐模樣,心中不忍,才買下他姑娘。說句公道話,要不是我家方爺,只怕這小老頭當(dāng)日就賭蟲蛀了腦子,一命歸西了呢!”
“哼!”我聽完,轉(zhuǎn)眼瞧了瞧小姑娘,不知是因剛才撕心般的哭喊,那張粉撲撲的臉蛋還帶著未干的淚痕,即便這樣糟糕的情境下,她那張臉也看起來宛若從玉中精雕細(xì)琢出來的,模樣絲毫無法同她黝黑的老父親相聯(lián)系起來。
我重新回頭看著老媽子,一語不發(fā)。
“哦哦,對對,差點(diǎn)忘了,該給小哥兒看下契子?!崩蠇屪右娢揖镁脹]反應(yīng),又從大袖中掏出了一張契紙湊到我眼前,捧著給我端詳。我對紙上看了幾眼,倒是無法分辨真假,走了身后相依著的父女二人跟前,向老漢問道:“可是如她所說?”
老漢滿臉懊惱,囁嚅著發(fā)顫的嘴唇,最后還是沒說出話來,只是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淚便從那渾濁的眼眶中簌簌地不停落下。
“何必當(dāng)初呢!”我嘆道,卻并不可憐這老漢,復(fù)而看著老媽子說道:“二十兩是吧!我來贖這姑娘!”之前觀契子上寫著抵做二十兩白銀的字樣,我便從懷中掏出二十兩白銀,掌在手心示意老媽子將契約交給我。
“喲,現(xiàn)在可不是這個價呀!”老媽子滿臉得意。我一只手握拳,作勢要打她,她一見這勢,卻仍道:“我這話,即便放在縣衙里也說得通。之前他將姑娘賣于我,的確是二十兩,但是現(xiàn)在姑娘在我手中,身價可不止這個數(shù)了?!彼斐鲆桓种副攘吮?,道:“現(xiàn)在最少一百兩。”
我一拳虛打到老媽子面前,她瞬時嚇的往后跌了幾步,啊啊大叫起來,才發(fā)覺拳頭并沒有打著她,悸悸地理了理前額的發(fā)梢。
“都跟我來,銀子我使給你!”我示意這里的那對父女和老媽子一伙人隨我走出去。
父女此時面都露著喜色跟在我身后,老媽子則將信將疑地隨著我走。我進(jìn)了自己的院子,從里屋拿出了百兩銀子。這次兩個狗腿漢子爭先恐后地護(hù)在了老媽子身前,我將裝了銀子的布袋遞給了為首的丁姓漢子,他拉開布袋瞅了兩眼便遞給了老媽子。
“小老爺,也真是富貴人兒。確確實(shí)實(shí)一百兩銀子。那,這契子和姑娘便是你的了。”老媽子收了銀子頗為滿意,將契子遞給了我,還不忘邀我去燕春樓玩,說了一堆無關(guān)緊要緊要的話。
接過契子,看著糟心的老媽子一伙離開了,這樁事應(yīng)是解決了,只是花了些銀子,倒是算順利解決。于是我將契子遞給正滿眼含光的父女二人。
“多謝小老爺救下小女,大恩大德,老頭子我和小女只能給您當(dāng)牛做馬,回報您!”老漢扯著自家姑娘便要跪下去,我兩手扶住他二人手臂,二人便再難低得下去,同時不禁心里在取笑這老頭說的話,“您這馬有點(diǎn)老呀。再說您自己鬧出的事,到頭來卻讓自家女兒一起背鍋,還要給我當(dāng)牛做馬。好家伙,您可比我家老頭子還離譜!”我心想著,想到這心里頭不免有點(diǎn)惱這老頭了。
“站直來。哭哭啼啼,令人厭煩?!蔽乙荒樏C然對著老漢說道。
“是是是。”老漢看這我拉長著臉,沒啥好臉色,他便畏畏縮縮的站著,手足無措,一時不知道怎么開口討我。小姑娘聽了我話,便有些畏畏然,抿著張嘴不敢發(fā)聲了。
“這契子你收好了,可不要又將你女兒押了作注。”我揶揄道,將契紙遞了過去。老漢漲紅了雙耳,那張黑臉上倒是沒分辨出羞意,他不停擺手道:“不可不可。這契子是小老爺買的,那小女即便是死也要跟著您的。斷斷不能交到我手中。”老漢不斷推說著,低垂著頭,心里不知道想的什么。
我平常要見這般人,也是極其厭煩的。此下如此情景,若換做是我,定要拿回契子,再行考慮怎么報答。我一惱,便干脆將契子撕了粉碎。老漢見了滿地的碎紙,只呢喃著:“這、這~”。
“好了,本也是要撕了的,只是毀在我手中而已。”我說道,笑看著小姑娘,擔(dān)心她是否因番遭遇加上我的厲言厲色影響此后的心境,于是我又道:“此后好好生活?!闭f完,我又意識道像這般窮苦人家,就如同那時的我,她的生活只會越來越多坎坷。我十二、三歲時還在讀書,周邊除了書以外,仿若整個世界都是灰暗暗的,但那還算不錯了,起碼有國家扶助,親戚鄰里接濟(jì)。這世道怕是更不容易吧!。
“可告知我你的名姓?”我問道。
她這才張了口,吐出字,柔聲道:“韓勝雪,白雪的雪?!?,說話時輕啟的雙唇間便露出了瑩白的前齒。
“我叫顧易,容易的易。”我回道,繼而我又說道:“今天發(fā)生了許多事。可能以后會致使你這般的想:人是砧板上的魚肉,要不得不挨來自世間的苦痛,而且沒完沒了,那一生得多么難熬。但如果換種想法,人是一盞油燈,燒一點(diǎn),痛一點(diǎn),油燈便少一點(diǎn),這燃燒和痛苦反而相對于有限的人生是多么的寶貴。這樣想來,痛苦便比快樂更深刻,更能體會到人生真正的快樂”
“是不是這樣想,會一些?!蔽乙粫r沒有想到更好的例子開解她。
小姑娘韓勝雪耐心的聽完,嘟著嘴說道:“沒有呢!只覺得更煩惱了!”說完,臉上笑出了兩朵花。
“哈哈!”我知道她聽懂了,也不由的多看了幾眼這可愛姑娘。
“我要搬家了,惹了這事,我覺得你們最好也避一避,雖然應(yīng)是無恙了?!蔽艺f道,便不再理會這父女二人,回到了里屋拾兜衣物準(zhǔn)備換個住所。
理了衣物花不多久,打了一個包,在大堂的廳桌上放了封信說明,租房的銀子是早交了,倒也不用去找房主了
當(dāng)我背著包走出里屋時,這兩父女還站在原處,見了我齊齊圍了上來。
那老漢直接就跪了下,“好家伙,這習(xí)慣可要不得!”我暗想。
“小老爺,也一道帶上我倆吧。老漢四十有九了,無丁點(diǎn)田地,也沒有吃飯的手藝。早些年還蒙祖上余蔭有些家產(chǎn),但是近些年來都被我賭掉了。小女靠著我,只怕是吃了這頓沒下頓。望小老爺帶上我們吧?!崩蠞h語氣無不悲苦道。
說實(shí)話,我倒是挺想帶著小姑娘的,但是想到還連帶著一個鬧心老頭就不知怎地厭煩起來。我掏出一個金餅遞給他,一個金餅我估算過大概就是普通四口人家一輩子的用度了。
老漢兩眼發(fā)光,但是頭卻像撥浪鼓一般的搖著,我道:“你再不收,我可要收回了。”這次他仍搖著頭,這對于一個能把家產(chǎn)輸光的賭徒來說卻也算是稀奇事了。
“易哥哥,你能帶著我們嗎?”韓勝雪抬著頭看著我,滿眼期望。她比我矮了個頭,卻也有一米六左右,應(yīng)是近兩年長過一次身體了。
“你們會干嘛?會做飯洗衣嗎?”我脫口而出,但馬上收了聲,倒不是介意他們怎么想,只是突然想起曾有個身影也這樣問過我,我心中不由一動,道:“嗯,那就讓我?guī)銈儼??!?p> “我都會些的!”韓勝雪還在回答我的問題。
“對對,勝雪燒的菜可好吃了!”老漢附和著。
“那你們也收拾下?!蔽倚Φ?。
我看著他們心奮地奔回自己院子,途中老頭還折返回來生怕我說的話不作數(shù),會跑了似的。
我胸腔著不知不覺也填滿了他們帶來的莫名喜悅。我望著晴空萬里的天際,腦海中不由浮現(xiàn)出“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忽地“轟~轟~”耳邊一陣恍惚,意識一陣眩暈,我不自覺的閉上雙眼。下丹田處此刻有陣熾熱傳來,牽動著我的意識,我看到一團(tuán)火焰在漆黑中照出了一片流水,或者說海更準(zhǔn)確。它無邊無際,泛著猶如黑色的光,一道火沖入黑海,頓時水汽四起。
“苦海!這是苦海!”我猛的想起一氣訣中提到的“欲轉(zhuǎn)命輪者,先開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