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澤猜想，凡人的命運，被命神寫在命譜冊子里的時候，也許就早已成為定局，所以，再怎樣掙扎都無法跳出預設好的格子。

　　就像懿澤，永遠都只能選擇自己應該做的事，而不是自己想做的事。

　　也比如永琪，他自始至終都得沿著一個軌跡前行，和其他的皇子一樣。

　　懿澤曾經以為命神對自己很友好，在寫命譜時過于照顧自己，現在看來，她真的想多了！

　　前面有甜頭，后面肯定就有苦頭。

　　命神與她非親非故，憑什么照顧她？真是臭美！

　　很快，永琪接到了一道圣旨，永琪被冊封為榮郡王，大門上的牌匾也由“貝勒府”更換成“榮王府”。

　　沒多久，榮王府又接到了第二道圣旨，將鄂爾泰的孫女、鄂弼之女西林覺羅氏指婚給榮郡王，為郡王妃，側福晉索綽羅氏為郡王側妃。

　　榮王府奉旨籌備婚禮，每一天都十分熱鬧。

　　這一切，懿澤都看在眼里，只是默不作聲。

　　永琪倒是很希望看到懿澤出來阻撓一次、發火一次，可惜，一次也沒有。

　　籌備禮儀的某天，卓貴匆匆跑到書房，對永琪說：“王爺，剛才有宮里的太監過來說，午時太后就會駕到，要咱們預備接駕。”

　　永琪放下書卷，問：“太后？她來做什么？”

　　卓貴想了想，說：“好像是要來看看，咱們這府里，準備得怎么樣了?！?p>　　“所有的嫁娶禮儀都是一個樣，有什么可看的？”永琪又繼續看書。

　　卓貴笑道：“王爺，當初準備迎娶側福晉的時候，您可不是這么說的。”

　　“是嗎？那我是怎么說的？”永琪抬頭看著卓貴。

　　卓貴笑嘻嘻地說：“您說，大婚禮儀雖然繁瑣，但足以見莊重，這正是老祖先給子孫們留下最好的禮物。”

　　永琪又放下了書，望著窗外輕嘆，苦笑道：“婚禮，只有一次，那是禮物。次數多了，就不是了?！?p>　　午后，太后的儀仗到了。

　　永琪按照規矩，帶領府中家眷在府外迎接。然而，懿澤因小產不久，怕見風，一直在自己的房間。

　　太后入府，在府中細細巡視前后的裝飾。

　　永琪陪著，凡是太后問及的地方，都一一詳細解答。

　　瑯玦、宜慶等跟隨在后，走來走去，早已深感無聊。

　　看了一遍，太后贊賞了一番，又轉到了琴瑟館前排的一間居室門口，問：“這正殿，應該是裝點得最華麗才對，怎么一點都看不出來喜氣？”

　　永琪拱手答道：“回皇祖母，這是懿澤的屋子，她正在養病，孫兒就先擱置了。”

　　太后搖了搖頭，道：“這話，對也不對。側福晉病了，正該添點喜氣，怎么裝扮得跟咱們大清入關前似的？一個王府，素凈至此，成何體統？”

　　永琪低頭道：“太后教訓得是?！?p>　　太后踏進門檻，只見懿澤半坐半臥在床上看書，孟冬在一旁整理書案。

　　懿澤看見太后進來，只好放下了手中的書，踏上鞋子下床來。

　　孟冬趕緊扶住，一起走到太后面前。

　　太后坐在當中的太師椅上，懿澤就在面前行了禮，孟冬隨禮。

　　太后笑道：“側福晉身體抱恙，就不必多禮了，哀家不過是進來隨便坐坐，沒打擾了側福晉的清凈吧？”

　　懿澤站起，臉上死氣沉沉的，勉強答道：“太后屈尊到臣妾這里，臣妾蓬蓽生輝，不勝榮幸，何來打擾之說？”

　　“那就好。”太后抖動著眉毛，笑意盈盈，吩咐左右，道：“都坐下說話吧！”

　　永琪、懿澤、瑯玦落座。

　　宜慶、孟冬都站在懿澤身后。

　　太后笑道：“側福晉整日抱病在床，深居簡出，可知府中的喜事？”

　　懿澤淡淡答道：“王爺迎娶嫡福晉，滿城皆知，臣妾怎么可能不知道。”

　　太后點點頭，笑道：“論理說，府中籌備如此隆重的喜事，本該由側福晉操辦才是。你身體不適，雖不能親力親為，也應當做個表率?？催@屋子里的擺設，陳舊寒酸，到時候迎娶嫡福晉，就這樣，你覺得行嗎？”

　　其實剛才太后和永琪在門外說的話，懿澤在房內已經聽到了，永琪娶嫡室，懿澤心中已是不快，如今親耳聽見太后數落，更是氣悶。

　　一個沒忍住，懿澤脫口而出：“太后言之有理，臣妾這些破銅爛鐵，萬一讓嫡福晉礙眼，豈不是大不敬？嬿翎，金鈿，還不趕快統統丟出去？”

　　嬿翎、金鈿兩個丫鬟站在那里，并不敢動，不知該扔還是不該扔。

　　太后怎么可能甘心被懿澤奚落，立刻反攻回來：“說得也是，側福晉以側室之位，居于王府正殿，實在不妥。如今，不止舊物要換新物，恐怕連側福晉也得挪挪腳了！”

　　孟冬聽了，忙求情道：“太后垂憐，側福晉還在做小月子，吹不得風，距離福晉進門還有一段日子，等滿了小月，再搬不遲?！?p>　　太后聽了，看著孟冬，心中猶豫，有些默許之意。

　　懿澤卻突然斥責道：“大膽奴婢，居然敢公然違背太后懿旨，你有幾個腦袋？還不趕快隨我搬走！”

　　懿澤說著，就站了起來，到墻角拿起龍錫杖，披頭散發地就要出去。

　　永琪忙站起，拉住懿澤，問：“你要干嘛？你就算要出去，也得多穿一件，這樣吹風，你是想再添病嗎？”

　　懿澤冷笑道：“臣妾那些衣服，都是粗鄙之物，穿上怕損了王爺的顏面。有賢惠標致的福晉服侍王爺，我病不病有什么關系？”

　　太后不滿地問：“側福晉這是跟哀家較勁呢？還是跟未過門的福晉較勁呢？”

　　懿澤冷冷地說：“太后多慮了，福晉進門，臣妾正好落個輕松，高興還來不及呢！只是臣妾鳩占鵲巢，如何使得？”

　　太后又盈盈一笑，問：“使不得，那以前怎么就住了呢？”

　　“以前臣妾越規而不自知，那就使得，如今太后‘指點’，那就使不得了?！闭f罷，懿澤一腳踹開大門，提著龍錫杖，一身霸氣地走出門去。

　　孟冬拿起懿澤的披風，匆匆向太后、永琪等告退，忙追了出去。

　　太后望著懿澤背影，搖頭嘆道：“這哪像是一個福晉？簡直就是一個江湖女子！現在我終于明白，她怎么那么容易就小產了！”

　　永琪拱手陳情道：“太后息怒，懿澤因為小產，受了刺激，最近有些失常，還請太后恕罪。孫兒先行告退，就讓瑯玦再陪您到處看看。”

　　行禮畢，永琪也忙跑出去找懿澤。

　　太后無奈地問：“這永琪，平日都是這樣慣著懿澤嗎？”

　　瑯玦在一旁答道：“豈止呢？五哥自從有了五嫂，整個人都變了。”

　　懿澤走出屋門后，并不知該去哪里。

　　孟冬拉著她去到了左翼樓的角房，這一排里有宜慶和丫鬟們的居室。因此，臨近的房屋雖然沒人住，卻也不是空屋子，里面有一些簡單的陳設。

　　孟冬將懿澤扶到了榻上，替她后背上墊了靠枕，又找了一席被子給她蓋上，嘆道：“今天這么大風，你是真不怕死！是不是神仙不用坐月子？”

　　懿澤將臉轉向內側，不想說話。

　　孟冬琢磨著說：“前幾天，我就在想，皇上為什么會突然給王爺另選嫡福晉？今日看來，我猜得應該不錯，這個西林覺羅氏，十有八九是太后安排的人選。人還沒到，氣場就先壓了你一頭?！?p>　　“她就這么喜歡給人賜婚嗎？”懿澤依舊端著一張冰冷的臉。

　　孟冬知道，懿澤說得是太后之前為永珹賜婚的事，微微笑道：“你說得不錯，太后就是希望每一位阿哥的嫡妻都是她安排的。這樣，她才能保證自己將來一定立于不敗之地。”

　　懿澤冷笑道：“一大把年紀了，還談什么將來？安排得再好，她還能不入土嗎？”

　　孟冬搖了搖頭，道：“話雖如此說，可是，她現在在那個位置，你也奈何不了她。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同意五阿哥另娶別人，但不論你的目的是什么，太后一定會成為你的阻力。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就是她挑唆皇上來看你的龍錫杖的，這場婚事，恐怕跟皇上那天試探你和龍錫杖很有關系?！?p>　　“我斗不過她，還能熬不過她嗎？等她死了，還能奈我何？”懿澤仍然一臉怒氣。

　　孟冬問：“你能熬過她有什么用？重點是，皇上能不能熬過她！我猜，你不愿意跟五阿哥私奔，大約就是想讓五阿哥做皇帝吧？太后的年紀，跟皇上也大不了多少，誰先死……那還真不一定！太后既然有本事把當今的皇上扶上寶座，自然也有能耐干涉下一個。你我在她眼里，不過是個毛孩子，你拿什么贏她？”

　　懿澤沉默著，又想起穆謖說過的話，沒有了靈玉，她就沒有了神力的庇護，也沒有了進入凡人夢境的能力，她就更不可能勝過凡人了。

　　懿澤苦笑著，她那么看不起穆謖，卻要親身見證穆謖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實現，這是何等的悲哀？

　　想要戰勝所有的凡人，她必須還得依靠神力。

　　懿澤忽然想明白了這一點，她好像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么做了。

　　她不再繼續躺在床上渾渾噩噩，忽然下了床，找了件衣服穿戴整齊，梳理發髻，打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