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戰事,兆惠一直是主力,其中葉爾羌一戰,福靈安為副將,曾多日與兆惠形影不離,早已將兆惠當做自己的老師。
如今突然在云南相見,福靈安十分震驚,立刻跪倒在兆惠腳下,恭敬行禮。
兆惠扶起福靈安,回頭對劉藻微笑示意。
劉藻送人的任務已經完成,便向兆惠和福靈安告辭。
福靈安先送劉藻出府,又回來接待兆惠。
兆惠道:“你先不必忙,我是秘密來此,劉總督專程跑一趟,就是為了方便我扮作普通士兵,掩人耳目。你若再大張旗鼓地招待我,可就枉費劉大人這番心意了。”
福靈安聽說如此,忙出去安排了幾個穩妥的人在外面守著,吩咐不許人進來,然后才回屋問兆惠:“是皇上要恩師來此嗎?”
兆惠點點頭,答道:“我本來正在籌劃河道,突然接到皇上密旨,要我秘密來云南,解救榮郡王。”
福靈安不解,問:“皇上不是已經下令,讓劉總督籌備與緬甸開戰了嗎?這不就是為了救榮郡王嗎?恩師就帶了這么十幾個人,又能援助多少力量呢?”
“你還是太年輕了!”兆惠輕嘆著搖了搖頭,笑問:“你以為,皇上真的想在這個節骨眼開戰?那不是要置榮郡王于死地嗎?”
福靈安早就想過,一旦開戰,陷在緬甸的永琪自然是兇多吉少的。
兆惠又說:“你駐扎云南,很是清楚,緬甸犯我邊境已久,先前,皇上一心都在北疆的戰事上,收復失地,無暇南顧,緬甸人得寸進尺,云南官民也是有口難言。北疆平定后,朝中也有人提過收拾緬甸,前不久,有幾位同僚就此事上書諫言,皇上正在考慮之中。沒想到,榮郡王偏偏這個時候落在了緬甸人手里,簡直是給皇上出難題,如今戰也不是、和也不是,真是進退兩難吶!”
福靈安仍然疑惑,又問:“皇上不是依然下令出兵嗎?”
“若是因為緬甸人挾持皇子,就縱容他們肆意妄為,那大清國威何在?況且,出兵也是遲早的事,但皇上絕不允許榮郡王在這里出事……”兆惠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聲音也壓低了不少,道:“皇上親口對我說,皇子雖多,但能為他赴湯蹈火、不顧性命的只有一個,若是別的皇子陷入這般境地,他都可以忍痛割愛,但榮郡王是萬萬不能的!”
福靈安很是不解,又問:“那劉總督又如何備戰?”
兆惠笑道:“備戰備戰,重點在一個‘備’字!皇上讓我來,并不是為了輔助劉總督,而是為了悄悄潛入緬甸救出榮郡王,你可以在外接應。劉總督出兵,務必是在我們救出榮郡王之后。這里面的意思,你可明白?”
福靈安大概聽懂了,道:“這么說,所謂的‘備戰’,其實是為了打草驚蛇?是故意放消息給緬甸人?”
兆惠答道:“你這么理解,也不算錯,緬甸人挾持榮郡王,皇上卻只管宣戰,他們有可能誤以為皇上不在乎榮郡王,人質無用,或許會放松戒備,我們救人就會變得容易些;但完全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他們會在一怒之下殺了榮郡王。所以,現在只是‘備戰’,不能‘宣戰’。
其實,皇上做出備戰的決定,也是迫于形勢,不得不下旨。朝中不少人都以為國事為先,皇上身為一國之君,更得以大局為重,尤其是那些擁護太后、扶持十一阿哥的黨羽,此時正是大做文章的好機會!
皇上很難兩全。可是若是真的開戰,榮郡王必然九死一生,別說刀劍無眼,就算是人人都睜大了眼睛,誰又能保證,上戰場的千軍萬馬中,沒有故意借機對榮郡王不利的人?”
福靈安點點頭。
“我還有一件事告訴你……”兆惠笑了笑,猶豫了一下,又說:“皇上剛知道榮郡王出事的時候,其實是想派傅恒將軍來救援的,你們父子向來很有默契,里應外合,應該會更容易。知道為什么現在來到這里的人是我嗎?”
“學生不敢亂猜。”福靈安心中,已經開始猜測各種可能的原因,但無法確認,更不敢說出口。
兆惠道:“因為皇上去了榮王府,得知了榮郡王來云南的原因,差點氣得昏過去!我想,他大約很久都不愿意見富察家的人了!”
福靈安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兆惠笑問:“和嘉公主,在你府上住了有些日子了吧?”
福靈安低頭答道:“學生雖不才,也懂得規矩禮儀,我曾多次派人勸解公主先行回京,但公主執意不肯,一定要等榮郡王得救才肯一起回去,學生人微言輕,也實屬無奈。自公主住進總兵府后院,學生從未踏進后院一步。”
兆惠笑道:“你的為人,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人言可畏,我很少在京師,卻還是聽到了一些不該聽到的話,我猜,你爹現在大概都不敢出門了。”
福靈安默默心里想著,傅恒愛惜顏面倒還有限,敏敏此時若是有機會見到自己,大概恨不得一刀砍了自己。幸而他身在邊關,富察家不管鬧成什么樣子,他都看不到,就可以眼不見為凈了。
兆惠看著地圖,分析地勢,琢磨著對他們最有利的路線,詳細對福靈安講述自己的救援規劃、福靈安需要接應的時機,以及失敗時的應急方法。
兩人正在探討之間,外面有人敲門,喊著:“大人,有個女人求見,說是京城榮王府來的,大人要不要見?”
兆惠低聲道:“大約是榮郡王側妃萬琉哈氏,聽說,她也得了皇上密旨,也是為救榮郡王而來。”
福靈安點點頭,出來到客廳接見。
永琪迎娶瑛麟和胡嬙時,福靈安已經來云南戍邊,自然沒有見過永琪的側福晉萬琉哈氏。
不過,當福靈安認出萬琉哈氏就是圓明園中被他擒拿的陳瑛麟時,也并不感到稀奇,這很符合乾隆的行事風格。
老規矩,福靈安還是禮儀為先,向瑛麟行禮:“微臣參見側福晉。”
瑛麟笑問:“富察將軍,別來無恙?”
福靈安道:“謝側福晉關心,微臣蒙皇上眷顧,一向安好。”
瑛麟也不廢話,直說道:“將軍知道,我是為我家王爺而來,若是將軍有什么營救王爺的計劃,還望將我也算在其中。”
福靈安答道:“王爺若是被困在清緬邊境處,營救或許還能安全一些,但微臣沒能及時發現王爺所在,致使王爺已經被轉移到緬甸都城。如今再設法救回,實非易事,來回要穿過緬甸多座城池,危機重重。王爺出事,臣已經難辭其咎,萬不敢再讓福晉深入險境,還請福晉留在府中,與和嘉公主一同等消息。”
瑛麟笑道:“將軍此言差矣!我與公主不同,公主素來文弱,沒經過事,自然需要保護。我常在刀尖上走,不妨事!我覺得,你們要深入緬甸都城去救王爺,又不好公然宣戰,必然是喬裝而去,帶個女人,行動倒少些嫌疑、多點方便!將軍的精兵縱然所向披靡,卻未必有幾個認得王爺模樣,萬一弄錯了,豈不是事倍功半?可我們府里這次隨行來的勇士,武藝雖然稍遜,但個個都熟悉王爺身形,絕對是近身營救王爺的最佳選擇,望將軍三思。”
福靈安聽了,覺得瑛麟言之有理,便點頭道:“還請福晉稍候,微臣需要與其他將士稍微商議一下,再來給福晉回話。”
瑛麟笑點點頭。
福靈安所說的“其他將士”,其實無非是請示兆惠將軍。
福靈安師從兆惠多年,在一起時很少自作主張,一般都是聽令行事,早就成了習慣。
兆惠聽福靈安轉述了瑛麟之言,也表示認同。
他想,乾隆讓瑛麟一介女流來此邊境,應該不是為了等消息,因此將瑛麟及榮王府隨行護衛也算在營救計劃里。
大牢濕氣太重,實在不利于養傷。永琪用了云中子送來的藥,腿上的傷卻恢復得很慢,后來藥用完了,原先愈合的地方又復發了。
云中子已經多日沒來看永琪,永琪沒人說話,又強忍著疼痛,心里很苦悶。再加上獄中的飯菜常常都是些殘羹冷炙,甚至發霉變質,面對這樣的生活環境,永琪心里的擔憂越來越多。
永琪胡思亂想著,走到鐵欄桿旁,看到兩個獄卒正在發放飯菜,他把飯菜接到手里,他低頭一聞,又是餿的,抬頭看其他犯人,竟都狼吞虎咽地吃著。
他不能再忍耐,抓起上面的鐵鎖使勁地敲著鐵欄桿,引來兩個獄卒。
永琪朝獄卒大喊著:“叫云道長來見我!”
一個獄卒也朝永琪吼了幾聲,但永琪聽不懂他說了什么,那么料想,對方也不會聽得懂他說話。
無法語言溝通,真是一個苦惱的問題。
獄卒們走出沒多遠,永琪又拿鐵鎖敲鐵欄桿,大聲喊:“叫之前來探望我那個人來,知道嗎?”
這次說話的時候,永琪是做著手勢的,他寄希望于這些緬甸獄卒能看懂他的手語。
方才的獄卒又走回來了,二話沒說,直接隔著鐵欄桿踹了永琪一腳。
永琪被踹倒了,頭正好撞在方才發的飯菜上,飯菜傾灑在永琪的側臉上。
那個臭味,永琪差點吐了出來。
懿澤一直在獄中隱身相陪,見到此狀,她不由自主就抓起另一個獄卒的胳膊,一巴掌打在這個踹人獄卒的臉上。
緊接著,兩個獄卒對打起來,懿澤才覺得稍稍解氣。
永琪抿掉了臉上的菜葉,靠著墻坐著,眉頭緊鎖。
懿澤看得出來,永琪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其實,懿澤比永琪更沒有耐性,這樣漫無目的地等下去,真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
懿澤離開大牢,出現在云中子面前,一見面就要求道:“你現在去牢里見他,立刻就去!”
云中子正在打坐,見到懿澤這般,無奈地回應道:“上神,我雖然修道,但并不是你的弟子,你不要動不動就要求我這樣,要求我那樣!”
懿澤氣憤地問:“那你為什么一連多日都不去看他?你知道他在牢里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嗎?”
云中子禮貌地笑著,說:“牢里的日子當然不好過,但是我也沒有辦法。我已經對你說過了,我在等救援的人。”
懿澤卻沒什么好脾氣,又如同命令一般:“救援的人來得太慢了!他有話對你說,你必須去見他!”
云中子又笑了笑,慢悠悠地解釋道:“我雖然取得了蘇將軍的信任,但在這里,我畢竟是個外國人,一舉一動都很引人注意,如果去看榮郡王的次數太多,會給我帶來麻煩,到時候更不利于我救他,你明白嗎?”
懿澤哪有心思聽云中子啰嗦,立時將手中的龍錫杖變成一把劍,擱在云中子的頸部,問:“你就告訴我,去還是不去?”
云中子看了看鋒利的劍刃,只好答了一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