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麟回憶著,繼續講述道:“然后,被活捉的義士們進了刑部大牢,然后就有了刑部大牢那場‘意外’火災。刑部大火是太后的主意,也是她對我們的報復,獄中到處都是她的眼線,縱火的多半也是她的人。
皇上哪能像你這般憐香惜玉呢?他默許了太后的人縱火,如果我就在那場大火中死去,他也不會為我流一滴眼淚。
因為天下會人多,刑部大牢也人滿為患,每一間都擠滿了人,當大火蔓延時,他們都因為恐懼和疼痛亂了陣腳,相互踩死、擠死、被掉下來的圍欄砸死……
各種死法都有。獨有我的那一間牢房,是只有我一個人的,沒人踩、沒人擠,當有東西砸下來的時候,我還可以躲避一下。
大火還未燒到我那里時,我已經被烤得滾燙滾燙,渾身火辣辣的疼,牢房的欄桿也被烤軟了,我在牢里找到了一塊轉頭,砸歪了欄桿,跑了出來。
那時候,獄卒早就不見了,犯人們能不能活,只取決于能不能跑得過大火。經過火焰時,我是抱著頭、一圈一圈滾出來的,所以沒有燒到臉,因為我知道,我如果還有命活下去,以后靠得只能是這張臉。
跑到大火的邊緣時,我看到,也有一些和我一樣跑出來的人,都在那里停住了腳步,因為刑部的官兵就在大火之外看著。我躺在最外面的廢墟堆里裝死,在大火被撲滅后,官兵把所有的尸體都拉到了亂葬崗……
你的皇阿瑪不知是對我過于有信心,還是料事如神,竟然派心腹的小太監來亂葬崗尋我,交待若是我死了就埋了,沒死就帶回去。
亂葬崗的尸體,堆積得像山一樣,我在那里躺了兩天,渾身疼得一動不能動,我分不清身邊擠壓的是活人還是死尸……
我想,其實他們中還有不少人和我一樣,還沒有斷氣。可是……皇上只救了我一個……那些受了重傷、昏厥的人,大概都活活疼死、餓死在那里了,他們都是我的生死之交,可亂葬崗卻成了我和他們最后別過的地方。他們都是為我們而死的,這讓我活下來的每一天都好有負罪感,我對不起他們……”
永琪聽罷,深深一聲嘆息,道:“我的祖母和父親,竟然狠心到這般地步!”
“你今天才知道嗎?”瑛麟冷笑著,搖了搖頭,淡淡地說:“他們本來就是心狠之人,只是對你這個親生骨肉另眼看待罷了!”
永琪也不好說什么,忙岔開話題,道:“我幫你換藥吧!夜深了,換了藥,你也早些休息。”
瑛麟再次脫了上衣,永琪小心翼翼地揭開包扎的紗布,又換了新藥包上。
望著瑛麟背上箭傷的小洞、燒傷的疤痕,永琪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只能溫聲細語地道謝:“我錯看你太多,你卻奮不顧身地救我,是我欠你的。我的家族欠你的親人更多,希望將來,我能有機會補償。”
瑛麟笑問:“你是真心要補償我嗎?”
永琪點點頭。
“那我可以提一個小小的要求嗎?”
“什么要求?”
瑛麟湊近永琪,戲謔一般地說:“你已經娶了我,我們也有了肌膚之親,索性把你在洞房花燭夜應該做的事完成了,如何?”
永琪頓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尷尬地默默坐著。
瑛麟只管靠在永琪的肩上,笑道:“你可以試著喜歡我一下,你已經有那么多了,也不差我一個!”
永琪沒有推開瑛麟,也沒有抱住瑛麟,只是平靜地說:“我能接受碧彤,也并非喜歡,她的情感世界一片空白,而你不同。我沒有接受你,是因為皇阿瑪喜歡過你。這個緣由,在我們成親那晚,我就已經告訴過你了。”
“但我和你的皇阿瑪,并沒有絲毫的關系。”
“那只是你說的,別人未必是這樣想的。”
“別人?”瑛麟又坐直了身子,不屑地一笑,問:“世上有幾個人知道你的側福晉萬琉哈氏是何許人也?又有幾個人吃飽了撐著去想這件事?你所說的‘別人’不過是你自己,說來說去,你其實是不相信我,你懷疑我在養心殿被皇上寵幸過,對不對?”
永琪不答。
瑛麟笑道:“看來,我必須得把實話告訴你才行!你以為,皇上救我是因為喜歡我?你的皇阿瑪早就習慣了今日喜歡、明日厭棄,我又算不得傾國傾城的佳人,他憑什么為我費那么大功夫?他對我另眼相看的原因,是因為我的祖母是他的親生母親!”
永琪聽得很糊涂,問:“什么親生母親?”
“你是最得寵的皇子,不可能不知道太后與皇上并非親母子的事吧?太后從不曾生過兒子,皇上的生母是我的祖母錢氏!太后奪子殺母,又加害先皇,才坐在現在太后的位置上。而錢氏大難沒死,流落到我家,嫁給了我祖父。
皇上那次帶香妃溜達到江南,說什么順便帶你串親戚,其實,他是為了專程去我家探聽生母線索的!所以,你的皇阿瑪和我的父親其實是同母異父的兄弟,我和懿澤都是你的表妹,聽明白了嗎?”
“這怎么可能?”永琪還是不太相信。
“有什么不可能?”瑛麟冷笑道:“你想想看,還有什么原因,能讓高高在上的太后,處心積慮地對付我這個小小女子?皇上雖然殺了天下會許多義士,卻沒有再緝拿我爹,也是有心放他一條生路。我犯下滔天大罪,他既往不咎,都是因為同一個理由。
皇上重視親情,不可能亂了輩分,自然不會寵幸我,他的情感還沒荒唐到亂倫的地步。皇上讓我嫁給你,并不是為了成全我,而是他相信只有我最有心、也最不得不對付太后。
太后不是皇上的親娘,卻大權在握,皇上隱忍了很多年,不愿意他的兒子也像他一樣,所以,他不允許太后扶持的皇子繼承皇位。他最看重你,如果即位的人是你,我和表姐無論哪一個做了皇后,你的皇阿瑪都會安心,懂嗎?”
永琪眨著眼睛,慢慢在心里梳理了一下瑛麟說的話,似乎是合情合理的,可是腦子里還是有點亂。
他拉上被子,躺了下來,閉上眼睛,靜靜地說:“你一下子說得太多了,我需要消化一會兒。”
瑛麟笑了笑,也鉆進被窩,但她不敢躺,還是趴著,在永琪的身旁,裹上被角,貼近永琪,悄悄試探著永琪的反應。
沒想到,永琪很快就睡著了,而且睡得很香。
瑛麟無奈地看著永琪,深深感覺到作為一個女人的失敗。她距離永琪這么近,永琪竟然這么快就進入夢鄉,簡直是視她為無物。
可是她卻失眠了,或許是因為不習慣趴著睡覺,或許是因為背上的傷口很痛,或許是因為腦海里想著許多事。
總之,肯定不是因為永琪。
懿澤拄著龍錫杖,在兩國交界地帶走走停停。
靠兩條腿走路實在是太慢了,她一直走到半夜,離永琪還遠得很,但她已經累得暈頭轉向,走得越來越慢。
胡云川依然跟在后面,眼看她都要走不動了,叫住了她:“喂!算我求你行不行?你騎馬,不要走路了好不好?”
懿澤不理,還埋著頭往前走。
胡云川牽著馬快步走到懿澤前面,攔住了懿澤的去路,道:“我知道你為什么一直不肯接受我的幫助,你不就是怕那個王爺再誤會你嗎?我只是擔心你,別無他意!你騎我的馬,我保證,在你跟他見面之前,我和我的馬都會提前消失掉,這樣行嗎?”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必了。”懿澤冷冷應付了一句,繞過胡云川,繼續往前走。
胡云川看到懿澤疲憊又固執的樣子,很是生氣,一路都商量不通,干脆直接上前強行將懿澤抱起,推到馬上。
懿澤掙扎著,一下子趴到馬背上,差點摔下去,忙抱住了馬脖子,向胡云川吼道:“你干嘛?”
胡云川瞟了一眼懿澤,只管拉起韁繩,往前趕路。
懿澤還沒穩當,馬兒便走了起來。她只好慢慢坐起,扶著馬脖子,看著前方的路。
夜間行路,只有稀薄的月光。
胡云川牽著馬,也只是快步地走,不敢跑。
走了一會兒,胡云川見懿澤沒有反駁,也沒再吼他,又有一搭沒一搭地嘮起來:“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嗎?”
懿澤隨口答道:“你妹妹是個牧羊女,你自然也是個牧民了。”
“你真聰明!”胡云川驚喜地笑著,又說:“但我們可不止放羊,我們養的牛、馬、羊,都可多了,它們滿山坡地跑,那景致真的特別好看。無聊的時候,我們就數綿羊,可是,每次總有羊兒在動,老是數不清楚!”
懿澤沒有說話,腦海中卻浮現出一幅畫卷,滿山綠油油的草地,時而清風徐來,時而雨露滋潤,成群結隊的牛羊在綠色的畫面中點綴成朵朵白,真的特別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