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謖見懿澤如此執拗,無奈只好同懿澤一起刨坑。
刨好一個深坑,穆謖和懿澤一起抬著胡云川,放入坑中,撒上黃土。
土塵一點一點地將胡云川掩埋,懿澤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懿澤的臉頰流下,一滴一滴落在胡云川的身上。
她的心很痛,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對她這么好,再也不會有誰能如此為她不顧一切,她失去了對她最好的一個人。
淚眼朦朧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個話多、愛笑的胡云川。
初見,是在紫禁城宮門,懿澤只當他是一個普通侍衛,他好心為懿澤搬來一個椅子,卻被懿澤一腳踹翻了;再見,還是宮門,懿澤坐了他搬來的椅子,他搭了話,懿澤因為與永琪慪氣,記住了這個侍衛,胡云川。
后來才知,胡云川原來是胡嬙的哥哥。
綿脩夭折,懿澤痛心不已,仇視胡氏兄妹,用各種方式報復都澆滅不了內心的怒火。
他卻不顧冤屈,對她充滿憐惜,救了她一次又一次。
她永遠都忘不了他那番讓她震驚觸動的話:“我一直都記得,皇上為王爺賜婚嫡福晉的時候,我在宮門口看到你的眼神,一次是失望的憤怒、一次是期望的等待。當時你也剛剛失去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也是被迫接納一個與你共侍一夫的女人,能從失望中撿起希望,你一定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把一個孩子從嗷嗷待哺拉扯到會跑會笑,你很不容易!丈夫背叛,你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當你親眼看到自己的骨肉橫死,而孩子的親爹卻在拼命維護另一個女人,你該有多傷心啊!”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被讀懂、被理解,這個讓她感動、震撼的人,竟然是一個她一直在仇視、鄙視的人。
“他不能坦蕩地承認始亂終棄,而把自己的變心歸結為你的錯誤,這說明他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雖然你是他的妻子,可是你們共同的孩子已經不在了,他已經失信于過去,和別人又有了孩子,你還能相信他現在對你的承諾嗎?如此為他傷心流淚,還不如離開他,也許你會得到一個真正屬于你的歸宿!”
那時,懿澤以為胡云川只是想勸她離開,好成全永琪和胡嬙,全然不知他心中的深意。
還有那次,懿澤醉酒在永琪的書房過夜,清晨返回時撞到了胡云川,他竟然莫名其妙地亂吼:“你走路能不能長點眼睛啊?”
“我看你是有毛病吧?”
“對!我就是有病!病入膏肓,已經無藥可治了!”
“神經病!”
回憶他倆吵架般的對話,可笑又傷情,懿澤終于知道了胡云川的病,是愛上了一個有夫之婦,難言的傷。
“我覺得那個愛新覺羅氏的王爺配不上你,他朝三暮四,我認為你有重新選擇的權利。只要你點頭,我會用我的生命保護你,一生一世,絕無二心!你愿意跟我走嗎?”
那是胡云川離開榮王府前問她的話,她沒有來得及回答,也無法回答。
或許,她永遠不能給他一個肯定的答復,他卻仍然兌現了自己的承諾,用生命保護了她,為她耗盡了自己的一生一世,也就沒有了二心的機會。
“你背負使命,所做之事一定不可能只是為了情愛,所以,就算他辜負了你、傷害了你,你也一定會繼續做皇室的媳婦,留在他的身邊,對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胡云川的心中該是有多么失望啊?
他背著懿澤走過了那么多山山水水,把自己餓瘦了一大圈,累到腳底磨穿,滿身傷痕,最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他什么也沒得到,他圖個什么呢?
在緬軍追擊的時候,成千上萬支箭射來,胡云川都敏捷躲過,毫發無傷。以他的功夫,縱然千軍萬馬中也未必殞命,卻死在這幾支箭下。
若不是他為救懿澤耗盡精力,何以至此?
若不是怕懿澤腹中骨肉先懿澤一步而去,他爭分奪秒,又怎會躲不過這區區幾支箭?
懿澤伏在胡云川身上,痛哭不止,往事歷歷在目,她久久不能平復。
穆謖將懿澤從深坑中拉出來,把黃土推到了胡云川的身上。
土越來越多,懿澤終于再也看不到胡云川了。
她呆呆站在一旁,心中木木的,好像整個身體都失去了知覺。
生命,有時斗志昂揚,有時無比空虛,讓她不知該何去何從。
她望著孤零零的墳,輕聲地說:“胡公子,若有來世,我一定要報答你今生對我所有的好……”
穆謖將懿澤緊緊抱住,把懿澤的臉放在他肩上,讓她的眼淚有地方流淌。
永琪行色匆忙地趕路,身上帶著水,吹了一路的風,還沒到永北就著了涼,他卻不愿休息,快馬加鞭往永北總兵府趕,在路上發了燒,后來燒得全身滾燙,還是堅持趕路,終于在進入永北城內時昏倒了。
瑛麟和侍衛們將永琪扛回總兵府,忙告知福靈安。
福靈安找來大夫為永琪看病,結果永琪一醒,就握住福靈安的手,不住地要求道:“你去把云中子給我找來!我要問問他,為什么要騙我?”
福靈安只好安撫永琪道:“請王爺就醫,微臣一會兒就讓人去傳云道長。”
大夫上前為永琪把脈,永琪卻推開大夫,撞翻了醫藥箱,大喊著:“現在就叫云中子!”
眾人勸解著,阻攔著,永琪推人用力過猛,一不小心翻下床來,額頭碰到了床角,不一會就起了包。
瑛麟看這里亂做一團,趁人不備,悄悄跑出了房間,在府中東奔西走的找云中子,忽然看到他走在前院小道中,忙跑過去,將他拉到墻角,問:“你怎么還敢大搖大擺地在這兒出現?”
云中子不解地問:“我走路礙著誰了嗎?”
瑛麟道:“王爺正要找你呢!他已經知道了懿澤是神不是妖,要跟你算賬!你要是被他看到了,就完蛋了!趁他生病,你趕緊逃吧!”
云中子聽了,十分不快,道:“大丈夫敢作敢當,我為什么要逃?事情遲早都是要敗露的!”
瑛麟推著云中子,用命令的口吻,問:“你走不走?你想敗露,我還不想敗露呢!你給我走!現在就走!”
云中子無奈,匆匆離總兵府而去。
福靈安讓人去叫云中子,卻發現到處找不到他,后來問了守門士兵才知道,云中子出府去了,而且出府的時間大約就在永琪回府后吆喝著要找人的時候。
福靈安推測,恐怕云中子是及時得到了消息,倉皇而逃。
果然,在總兵府住了多日的云中子再也沒有回來,連房間的東西都沒來得及收拾。
瑯玦聽說永琪回府就發了高燒,忙來探望。
永琪正在房內抓著福靈安的胳膊,狂躁地問:“胡云川死了!懿澤再也不會原諒我了!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瑯玦踏入房門,輕喚了聲:“五哥……”
福靈安見是瑯玦進來,忙離開床邊,向瑯玦行禮道:“微臣參見和嘉公主,有公主照料王爺,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瑯玦噘著嘴問:“是不是只要我到了哪,你就非得從這個地方消失?”
“公主言重了,微臣公務繁多,少有閑時,請王爺公主體恤!”福靈安言罷,向永琪一拜,又向瑯玦一拜,退出了永琪的房間。
瑯玦走到了永琪的床前,推了推永琪,問:“你怎么了?側福晉怎么沒在這兒照顧你?”
永琪斜坐在床頭,被子只蓋了腰以下,他無精打采地靠在墻上,不言不語,眼神中充滿無助。
瑯玦又問:“我剛才聽他們說,你不吃飯,也不吃藥,你是不是又被五嫂傷到了?”
永琪搖了搖頭,答道:“不是她傷到了我,是我傷到了她。”
“你傷到了她……你指得是,胡云川死了?”瑯玦在來永琪房中之前,就已經聽說了胡云川的事,但不敢確信,直到方才在門外聽到永琪親口說胡云川死了,方知此事為真。
她似有疑慮地問:“胡云川不可能是你殺死的吧?你不太可能做這樣的事……”
“是或不是,有區別嗎?”永琪苦笑著,回憶著,胡云川中箭后還拼命前行,最終在墻洞口倒下的畫面,一次又一次在他的腦海中重現。
還有懿澤抱起胡云川之后看他的那個眼神,他永遠都不會忘。
瑯玦答道:“當然有區別!怎么會沒有區別呢?”
永琪還是苦笑著,眼淚緩緩流下。
瑯玦摸了一下永琪的額頭,吃驚地問:“你還在發燒啊!你為什么不吃藥?難道你不想活了?”
永琪垂頭喪氣地說:“懿澤恨死我了,她現在一定恨不得我死去!”
瑯玦猶豫半晌,敢問又不敢問的問了出來:“五嫂跟胡云川……到底是什么關系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永琪回答這句話的時候,突然像發瘋一樣,對著墻面狂捶亂打,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瑯玦看到永琪這個樣子,害怕極了,她抓住永琪的手,慌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五哥,我不該這么問的!”
“懿澤本來都已經愿意和我重新開始了,都是那個混蛋道士!都是他說懿澤是妖,才給了胡云川帶走懿澤的機會!我要去找他算賬!”永琪掀開被子,踢上鞋子下床來。
剛往前走了幾步,永琪的腿便疼得不能動,跌倒在地上。
瑯玦看到了永琪腿上的血,把褲腿都染透了,忙拉住勸道:“五哥!求你回到床上去好不好?我膽子小,你不要總這樣嚇我好不好?”
瑛麟端著藥碗出現在門口,問:“這是怎么了?”
瑯玦抬頭望著瑛麟,道:“側福晉,你快來勸勸五哥!”
瑛麟將藥碗放在桌上,和瑯玦一起架起永琪的兩只胳膊,將他送回床上,把被子重新蓋好。
然后,瑛麟又把藥端到床前,果然永琪還是不肯吃。
瑛麟搖頭笑嘆道:“王爺的心里只有表姐,若是失去表姐,恐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瑯玦拉住永琪的手,安慰道:“五哥,你先不要這么傷心。或許,五嫂會愿意見我,等你好了,我陪你去找她,會有希望的!”
永琪癡癡地抬起頭,問:“會嗎?”
瑯玦認真地點點頭,用非常肯定的語氣說:“會的會的!五嫂從前對我最好了,她去看我的時候還說,只要我有心事就可以去找她說,她永遠歡迎我!”
永琪半信半疑地接過藥碗,一口氣喝下了藥。
此后一連多日,瑯玦每天都要哄著永琪吃藥。
永琪對于求得懿澤諒解,實在沒有信心,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瑯玦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