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楞了一下,感到一陣迷茫,問:“為什么突然又提起這個想法呢?你不是已經接受現在這樣的生活方式了嗎?”
“因為這次木蘭秋狝,你太出風頭了!皇上對你的態度,讓所有人都猜得出來,正大光明匾額后面藏著的立儲詔書,上面寫得一定是你的名字!這樣……讓我好害怕,我怕會有人害你,你明白嗎?”胡嬙說著,眼淚就流了出來。
永琪抿去胡嬙臉上的眼淚,笑道:“傻姑娘,去圍場前,你就怕有人在圍場上趁機害我,結果秋狝結束了,我不也沒事嗎?”
“你從小在宮里長大,見過的心計手段應該不會比我少。皇上擅長用人,卻很少懂得怎么保護人,被他放在心尖的人,往往處于危險的位置。因此出事的先例已經不少了,你會不明白嗎?”
“我自然知道,可是,嬙兒,你有沒有想過,你這個提議,其實有點糟糕。綿億雖然現在跟你親,可畢竟是懿澤生的孩子,要是被你我帶走了,你覺得我們真的能做得了這個主嗎?”
“但是,綿億前幾天就差點出事啊!你覺得會是意外嗎?如果那天綿億出事了,十二阿哥一定會被治罪!恐怕皇上根本不會聽十二阿哥解釋,就直接送宗人府了,你連真兇都未必能查到!到時候,你還會想綿億是誰生的?誰才能做主嗎?”
永琪低著頭,默默無言。
胡嬙又說:“你的兒子,夭折了一個又一個,現在只有綿億了,卻還有人想下狠手,你有想過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嗎?”
永琪長嘆一聲,還是沒有作答。
“其實,我知道,無論我講出了什么理由,你都是不會同意的。她曾經那樣冷落你、折磨你,你掙扎了那么久都不愿意放棄。現在好不容易,她竟肯悄悄來看綿億,讓你看到了一線生機,你覺得自己所做的事終于有希望了,在這個節骨眼,你怎么可能放棄?你只會加倍努力,達到她的要求,你們之間才有未來可言。”胡嬙苦笑著,淚光閃爍。
永琪沉默半晌,望著胡嬙,問:“如果有一個人對你很好,肯把你的孩子當成他自己的孩子,然后勸你離開我,和他一起歸園田居,你會同意嗎?”
胡嬙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就不要再提這件事了,我會盡我所能,保護我的孩子。”永琪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很嚴肅。
胡嬙沒有再說話,她早就料到,她是勸不動永琪的,這番談話,不過是讓她更看清了這么個事實。
永琪走出胡嬙的居室,在外間花廳看到了瀅露,問:“玥鳶今日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你知道嗎?”
瀅露看了一眼遠處院中正在哄綿億的玥鳶,答道:“晌午時,她說要回索格格屋里服侍,然后就收拾東西過去了,可后來沒多久又跑過來了,說不放心綿億,又說怕這里缺人手,說完就帶著綿億到院子里玩去了。我覺著她有心事,但又不好意思問,我想,應該是那屋不歡迎她回去,才難過吧!”
“懿澤一向對玥鳶還好,怎么會?”永琪說著,又向外瞟了玥鳶一眼。
瀅露道:“聽說,晌午皇貴妃在清音閣擺宴時,陳公公帶來了愉妃娘娘賞綿億阿哥的東西,本是要交給索格格的,因寧常在挑唆了兩句,陳公公又交給了胡格格,這讓索格格很沒面子。索格格或許不在意這些事,但金鈿一向對胡格格很有成見,近來對你的不滿更多,玥鳶那個時候過去,難免會碰壁吧!”
永琪記得在南巡時,他當著眾人面訓斥過寧常在,大約寧常在記了仇,每當有機會,巴不得讓榮王府鬧出些矛盾或笑話才好。
因外人造成的自家不快,永琪深感無語,遂來找懿澤。
懿澤的房間不過是在胡嬙房間的斜對面,是同一個院落的兩端,中間只隔著一帶花圃。
到了懿澤房門外,永琪見門是開著的,便直接進去了。
金鈿正在收拾著衣物,看到永琪,感到十分意外,忙推懿澤道:“小姐,王爺來了!”
懿澤放下手中的書,走到永琪跟前,雙手合在腰間,行禮道:“給王爺請安。”
永琪望著懿澤,他們曾經親密無間的相處,如今每逢見面,她能給與的要么就是按照規矩謹守禮儀,要么就是無情的無視,而他竟不知這兩種對待方式哪個更讓人傷心,他無奈一笑,感到一陣悲哀。
懿澤端正站立著,又問:“不知王爺駕到,有何吩咐?”
永琪道:“金鈿出去,我有話單獨與你家主子講。”
金鈿聽了,只好出去把門帶上,卻又將耳朵貼在門縫上偷聽。
永琪這才向懿澤說明來意:“我來找你,有兩件事。第一件是關于玥鳶,她現在是你的丫鬟,對你也沒有二心,希望你不要因為她自幼服侍過我幾年,就對她有偏見。”
懿澤答道:“王爺誤會了,我讓玥鳶留在那邊,只是因為那邊比我需要人手,別無他意。”
永琪點點頭,道:“你說得也對,兩個孩子都在那屋,要是你這里丫鬟比她那里多,外人看著也不對。那就暫時讓玥鳶在那邊,等回了王府,務必讓玥鳶回到你身邊去。”
“謹遵王爺吩咐。”懿澤又向永琪行禮,她那規矩又正式的樣子,總是讓人覺得可望而不可及。
卓貴原是在院子里溜達的,看見永琪從胡嬙房中去了懿澤房中,后竟看到金鈿在門外偷聽,擔心永琪的隱私受到威脅,忙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輕輕拉開金鈿,低聲笑道:“我的姐姐,你好不容易從屋里出來了,我正有好東西要給你呢!”
金鈿被帶了出來,一臉氣惱,嘴里嘟囔著:“這個玥鳶,竟然這么點小事,還跟王爺告狀,更可氣的是,王爺竟專程為這件事跑來!”
“告什么狀?跟我說說!”卓貴笑嘻嘻的,邊說邊把金鈿拉得更遠。
屋內,永琪繼續說:“還有第二件事,是關于我額娘,聽說她蘇醒了,你應該已經知道了。等過幾天回到京城,我要進宮去看看她,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懿澤答道:“王爺要我去,我自然從命。”
“這不是命令,是我對你的懇求。”永琪望著懿澤,他的目光又飽含期待,告知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雖然我額娘只見過你一次,但你是她唯一認可的兒媳婦。我和碧彤新婚時,也一起去見過她一次,她幾乎沒有正視碧彤的存在,還責備我濫情。現在,我很想帶著你再去見她一次,告訴她,我沒有變心,我始終不忘初心地愛著一個人,我可以為了這個人放棄任何人、任何事,哪怕這個人對我只剩下恨,哪怕這個人是為了某些利益才留在我身邊,我依然愿意為了她做任何事,哪怕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懿澤沒想到,就這么幾句簡單的言語,竟然讓她的心再次被掀起波瀾,她記得唯一一次與愉妃的相見,那時的她剛剛與永琪成婚,是她此生最快樂、最甜蜜的一段時光。
在此之前,她的確不知道愉妃對自己的認可,但在永琪說話這番話的時候,她卻不能不被感動。
眼前的永琪,依然擁有當年的真摯深情,依然愿意放棄一切、為她而活,她又何嘗愿意一直守著冷清的歲月去度過孤獨的余生?
當她起了這樣的心思時,她又開始害怕了,她再次想起了胡云川身中數箭倒下那一幕,想起了永琪等人身上背著的弓箭。
她不能忘記胡云川為了救她吃盡苦頭、拼了生命的最后一口氣,她怎么可以再和害死恩人的人在一起?
懿澤立刻潑滅了內心燃起的星星之火,默默告訴自己,永琪的油嘴滑舌,她早見識過千百遍了,怎么可能還會被說動?他們之間只有利用,只有利用,只有利用!
永琪又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你……愿不愿意陪我去看看她?”
懿澤依舊維持著無所謂的姿態,答道:“如果是這樣,我想沒有必要。”
永琪早就知道,懿澤是不會給他意外的,卻忍不住又問了一句:“為什么?”
懿澤又故作無情地說:“我想,王爺可能記性不好,與你有舊情的那個凡人懿澤早就死了,我只是擁有她記憶的另一個人罷了。”
永琪忍不住笑了,笑得很無奈,每當他有心要喚醒懿澤往昔的深情時,懿澤常常不予回應,動不動就說她不是那個人,然后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泯滅掉他們曾經的一切。
永琪心里感到無盡的失望,問:“為什么?為什么她一定要死去?”
懿澤不假思索地回答:“因為她心愛的男人死了。”
永琪又笑了,笑得那么悲哀,這個“心愛的男人”,當然指得是胡云川了。
原本一肚子的話,他一句也說不出了。
他不知道還能做什么,只是不想再面對懿澤,轉身打開門,走了出去。
永琪剛出門,就看到卓貴和金鈿蹲坐在廊檐下偏一側的臺階上,他往前走了兩步,只見卓貴手里拿著一支珠花,對金鈿說:“我在京城跑遍了最好的珠寶鋪子,專程為你定制的,就等著你生辰時送給你的!”
金鈿推開了卓貴的珠花,沒精打采地說:“我才不要呢!”
“不行,你不要,我也用不上!難道扔了不成?”卓貴只管把珠花戴在金鈿頭上,笑道:“我給你戴上,就別生氣了!”
永琪沒再繼續走近,高喊一聲:“卓貴!”
卓貴聽到,慌忙站起,向金鈿道了別,跟在永琪身后,一起離開了這邊。
永琪一邊往外走著,一邊斥責道:“你好大膽子,竟然私相授受。”
卓貴陪笑道:“王爺行行好,就替奴才做個主唄!”
永琪淡淡地說:“她是懿澤的陪嫁丫鬟,我做不了主,你求懿澤去。”
“我哪有那個膽量?現在的索格格,那可不是好說話的!”卓貴無奈地搖頭嘆氣,臉上仍是嬉笑著。
永琪又隨口應和了句:“那你就等金鈿滿了二十五歲,出府之后,再去她家求親。”
卓貴像泄了氣的球,不自在地問:“還要等那么久啊?”
“求人又不敢求,等又不想等,我看你打光棍算了!”永琪推了一把卓貴的腦袋,推到一旁,又獨自往前走了。
卓貴揉了揉腦袋,自言自語道:“這是在那屋吃錯藥了吧?嘴這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