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瞬間,她感到了碎石穿透肌膚的滋味,痛,那是真真切切的切膚之痛,她感到碎石劃傷了她體內的每一個角落,痛得發指、痛得徹骨、痛到痛不欲生、痛到麻木,她咬著牙,內心被刺激的快感卻是強烈的。
因為,在身體受到粉身碎骨一般的痛感折磨之前,心已經受過了太多次痛的侵蝕,當身體開始倍感疼痛的時候,她的心似乎就不那么痛了。
于是,碎石消失,懿澤卻露出了笑容,她又幻化回人的形狀。
“懿澤……”孟冬奔向懿澤,她的手指剛剛觸摸到懿澤的手臂一點點,懿澤就渾身打了個哆嗦。
孟冬忙縮回了手,眼淚又刷刷地流下。
她看不到懿澤身上有絲毫的傷口,但卻清楚地知道,懿澤現在是一個不碰不動就已經痛極了的人,如果動了、被碰到了,那種痛感是她無法想象的。
懿澤卻輕輕地笑著,身體僵硬著,向前走了一步,望著流淚的孟冬,安慰一般地笑道:“我沒事?!?p> 孟冬忍不住吆喝一聲:“你沒事才怪!”
懿澤只是笑著,連笑都很僵硬,她筆直地抬起胳膊,拉住孟冬的手,輕聲地說:“我們走吧!”
孟冬還來不及反應,她們已經來到榮王府的東來閣,遠遠看到瑛麟坐在院中的一把椅子上曬太陽。
孟冬問:“你要現在就窺探她嗎?”
“噓……”懿澤朝孟冬唏噓著,低聲道:“不要說話,跟著我,我和你現在都用了隱身術,不發出聲音,就不會被發現。”
孟冬點了點頭。
懿澤咬著牙,身體顫抖著,慢慢跨過瑛麟身旁,看到瑛麟的居室門是敞開著的,便走了進去。
孟冬也輕手輕腳地跟了進去。
屋內空無一人,懿澤看到瑛麟床邊有一方手帕,料想是夜間擦汗用過的。她走到床邊,將那手帕握在手心,不久手心發汗,瑛麟曾經的往事一一在懿澤腦海中閃過。
懿澤看到,瑛麟兒時和瑛鳳一起被陳可齋當男孩子一樣培養;
看到瑛麟在杭州打理天下會;
看到瑛麟入京選秀落選被太后留在壽康宮;
看到瑛麟勸說她共謀天下會大計,然后掃興離開;
看到瑛麟悄悄將天下會的人陸陸續續送進榮王府做侍女、侍衛;
看到瑛麟不斷在太后和乾隆之間周旋;
看到瑛麟在圓明園大火中狂笑、永琪狠踹瑛麟以救乾隆、瑛麟被關入刑部大牢;
看到瑛麟在刑部大火中重傷被棄亂葬崗、又被乾隆救回;
看到瑛麟新婚之夜劃傷永琪;
看到瑛麟在被窩里悄悄做彩球;
看到瑛麟帶著綿脩出去玩、引向胡嬙的馬車附近;
看到旌筠拿著彩球碎片威脅瑛麟,反被瑛麟勒死;
看到瑛麟秘密吩咐琴瑟館的侍衛夜間將旌筠的尸首裝箱帶出東來閣、拖向琴瑟館。
至此,懿澤確信了孟冬的推測,瑛麟就是害死綿脩的真兇!
但連孟冬都不知道的是,原來琴瑟館的大半侍衛都來自天下會,是瑛麟安插到榮王府的奸細,難怪在碧彤死后,琴瑟館的下人都紛紛自請去東來閣。
更讓懿澤驚愕的是,她看到那些處理旌筠尸首的侍衛,就是被瑛麟帶到云南的那些侍衛,她忽而對云南一行也感到許多疑慮。
于是,懿澤繼續感知,她看到瑛麟脅迫幽漾誣陷碧彤;
看到瑛麟將幽漾按到水中淹死,然后帶著金色夜明珠跳下水;
看到瑛麟被胡嬙當面戳穿卻面不改色;
看到瑛麟故意引永琪去打胡云川;
看到瑛麟指使天下會舊部,去瑯玦的公主府透露福靈安受傷的消息;
看到瑛麟使人傳信給陳崇云引導永琪南下;
看到瑛麟勸導胡云川去云南;
看到瑛麟在云南軍營假裝失蹤后,唆使天下會的親兵戲弄劉藻的部下;
看到瑛麟夜間向軍中的飲水中投毒;
看到瑛麟逼陳崇云扯謊;
看到瑛麟在自己遭雷劈時拖住永琪;
看到瑛麟帶著侍衛、陪永琪來到勒得海……
懿澤終于看到了她最關心的一幕:胡云川取水時遇到永琪,將永琪推下勒得海,瑛麟在永琪面前煽風點火,誤導永琪去誤會胡云川。
然后,她看到瑛麟吩咐侍衛們:“給我放箭!”
永琪出神了一下,忙去阻攔道:“不可放箭!”
但是,十幾支箭已從弦上飛出,紛紛射在胡云川的背上。
看到這里,懿澤的眼淚再次落下。
之前,她一直想當然地以為榮王府的侍衛最聽永琪指揮,所以應該是永琪下令射殺了胡云川。
她萬萬沒想到,這些侍衛其實是天下會的人,永琪根本就沒有殺過胡云川,只是阻止得不夠及時!
可是,懿澤卻為此誤會永琪一直到他死去!
懿澤再往后感知,她看到在她流浪的那些年,瑛麟把喪夫的痛苦和生氣都撒在兩個孩子的身上。
她看到在綿億和玞婳天天到處找娘,看到瑛麟向四歲的玞婳大吼“你娘早死了”,并指著綿億說“就是他的娘逼死了你的娘、還害得老娘守寡!”
懿澤看到綿億面對瑛麟和玞婳,哭得是那樣委屈,不禁將手中帕子握得更緊,幾乎想要撕碎。
孟冬先是看到懿澤流淚,又看到懿澤發狠一般地捏手帕,覺得有點不對勁,問了一句:“懿澤,你怎么了?”
懿澤從瑛麟的往事中驚醒,望著孟冬,顫抖著哭泣。
孟冬關切地問:“再一次看到綿脩的死,很難受是不是?”
“不止是綿脩……”懿澤含淚搖了搖頭,痛哭著說:“是她嫁禍逼死的碧彤,還有旌筠和幽漾都被她親手所殺,云南的那些兵也是被她下毒,還有……還有胡云川……是她讓人射死了胡云川……那些侍衛全都是天下會的人!可是我……我竟然整整誤會了永琪十五年!”
說到這句,懿澤悔恨的眼淚,更加止不住,情緒帶動著身體的顫抖,她感到了體內碎石割肉的疼,不禁又蜷縮著、僵硬著。
孟冬朝門外看了一眼正在外面曬太陽的瑛麟,低聲向懿澤道:“早該收拾她了!但你親自動手,可能會惹禍上身!她能從階下囚變成榮王福晉,不都是仰仗皇上的寵信嗎?我們就讓皇上來處置她!”
懿澤稍稍止住了眼淚,帶孟冬回到蕪蔓居,兩人都換了旗裝,收拾整齊,來到宮中。
彼時,乾隆聞知惇妃病了,正在翊坤宮看太醫們診治。
懿澤和孟冬便來到翊坤宮,聲稱來探望惇妃疾病,請太監傳報求見乾隆。
懿澤低聲問孟冬:“皇上會信我們嗎?”
孟冬笑道:“上次你被冤枉,受了那么重的傷,皇上多少該有些同情心。只要我們方法得當,提出一些小要求,他應該會答應?!?p> 懿澤不解地問:“什么小要求?”
孟冬還未作答,聽到陳進忠在門外喊道:“皇上宣履郡王福晉、格格索綽羅氏覲見?!?p> 懿澤和孟冬走進惇妃的居室,看到惇妃躺在床上昏睡,太醫王振文正在診治,幾個侍女也在一旁伺候著。
而乾隆坐在離床不遠的一張椅子上,懿澤和孟冬忙向乾隆行禮。
乾隆問懿澤道:“你身體可好些了?”
懿澤答道:“謝皇上掛念,孟冬醫術精湛,替奴婢調理,已經好多了?!?p> 乾隆點點頭,又看孟冬,道:“朕倒忘了,你也深通醫理。惇妃不知為何,昏睡兩天了,來過幾個太醫,都說看不出毛病,可她就是不醒,要不你給看看?”
“臣媳遵旨?!泵隙葸^乾隆,就走到床邊為惇妃把脈,王振文見狀,往一邊讓開。
孟冬就為惇妃診脈,診過右手,又診左手,脈象竟十分正常。
她想起前日懿澤說的蛟龍擅長以鱗片用作分身術,料定眼前的惇妃必是鱗片幻化,只是沒想到,竟連脈息都猶如常人,可見蛟龍的術法實不一般。
她想,若直接向乾隆說出實情,乾隆也未必信的,不如眼見為實,遂生出一個主意,站起向乾隆道:“啟稟皇上,依臣媳拙見,惇妃娘娘可能是中邪了?!?p> “中邪?”乾隆吃了一驚。
孟冬笑道:“皇上不必過于緊張,臣媳記得,上次惇妃娘娘不是收藏了許多神符嗎?說是一些道行高深的僧道所留,能破解玄幻之術。不如拿來一用,也許能驅除妖邪,使惇妃娘娘恢復原樣呢!”
乾隆想了想,拿來試一試也并無壞處,說不定會有效,便吩咐惇妃的宮女去取神符,宮女們遵命取來一打。
孟冬就隨手從宮女手中拿了幾張,又走回惇妃床前,貼在了惇妃額頭上。
讓眾人大驚失色的是,在神符貼上的瞬間,惇妃就不見了。
幾個宮人都大叫了一聲,乾隆也指著床上,舌頭打結一般地問:“這這這……惇妃人呢?”
懿澤早料到會是如此,只看孟冬。
孟冬面上淡淡的,伸手輕輕撥開落在床上的神符,從神符下面撿起一片半大不小的龍鱗,托于掌上,呈與乾隆,笑答道:“回皇上,惇妃娘娘在這里呢!”
宮人們都嚇得躲到一旁,乾隆也后退了一步,驚問:“這是什么?”
孟冬笑道:“皇上請仔細看一看,怎能不認得?”
乾隆伸頭往孟冬手上看了一眼,不太確信地問:“是……龍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