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在外面聽到懿澤這番話,十分震驚,他想過瑛麟可能背著他做過壞事,可他沒想到,瑛麟做過的事居然是如此之多、如此之甚,簡直是膽大妄為到了極點。
“讓不愛說話的你,一下子講這么多,還真是難為你了!”瑛麟笑著搖了搖頭,還是戲謔一般地感嘆道:“不過……你怎么可能把當年那么多不知道的事一下子都弄得這么清楚呢?我想,以‘人力’是做不到的,恐怕……只有‘神力’才能做得到吧?”
懿澤望著瑛麟,含恨而道:“在綿脩剛剛出事的時候,孟冬說你是兇手,其實當時我是有些相信她的。
但我后來,還是選擇了相信你,是因為兩件事,第一,圓明園和刑部大牢的兩場大火,你死里逃生,我念著小時候的情誼,覺得對你有些虧欠,要求我自己相信你;
第二,每個人都會覺得,碧彤在琴瑟館住了幾年,院子里一夜之間突然埋了那么大一個人,她怎么可能一點也不知道?我就算對你有疑心,也總以為會是你和舅舅出事以后才可能有針對我的動作。
我怎么也想不到,原來你早在入京選秀時開始,就已經(jīng)對榮王府動了心思,不聲不響地,就替換掉了琴瑟館所有的護衛(wèi),你的預謀,竟然早在我們之間還沒有任何嫌隙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了!”
瑛麟輕笑了一下,又咳嗽了幾聲,搖頭道:“這個……表姐還真是誤會我了,悄無聲息地往宮里府里送人,那是我們天下會的強項,我可沒針對你!
京城所有的府邸,都有我們的內線,只因你們府里就數(shù)碧彤最笨,不易察覺,我才把人都安插在她那兒的!
我剛入京時,對你哪有歹心?我在杭州老家,就已經(jīng)知道永琪和胡嬙有私情,料想你必不知情,我對你,是十二萬分的憐惜,一心為你鳴不平。不然,我也不會勸說你加入我們,才把自己的老底都漏給了你。
我卻沒有想到,你癡情之甚,明明眼看著永琪為別的女人對你絕情,你竟還為救他的親人而出賣我?
你為一個負心漢,把我們從小的情誼忘得干干凈凈……看著我的親姐姐瑛鳳死去的那一刻,我對你……早就恨透了!”
提到瑛鳳的時候,瑛麟的眼淚流了出來,嘴角依然揚起,笑道:“你去天牢看我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只要我能活著出去,我會報復的,外面倒霉的人,有一大群呢!是你自己不長記性!我都和你共侍一夫了,怎么可能還會跟你一條心?你要還會被我三言兩語就哄騙了,那只能怪你太好騙了!”
懿澤望著瑛麟,瞬間竟然無言以對。
瑛麟又說:“我在云南的時候,被云師兄脅迫,見了我爹一面,我想,你可能知道這件事。我很恨他在關鍵時候拋棄了我們姐妹兩個,可是卻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一句話是對的。
他說,我們的計劃很周密,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里應外合得很好,他外邊的人沒有出紕漏,可我的里面卻出了問題,他認為泄露機密的人就是我!
我當時竟然不敢向他承認,我就是把事情泄露給了你,才葬送了我們天下會上萬義士的性命!”
說到這里,瑛麟又搖頭慨嘆道:“我啊,就是在不該相信你的時候信了你,你卻出賣了我!你呢,又在不該信任我的時候信了我,我能不以牙還牙嗎?”
說罷,瑛麟大笑起來。
懿澤瞪著瑛麟,半晌,吼道:“就算我曾虧負了你,那你該報復的人也是我,這與綿脩什么相干?他那么小,能有什么錯?你怎么就那么狠?”
瑛麟笑道:“我的姐姐,你要知道,我是從亂葬崗死尸堆里爬出來的人,能活下來,心里就只剩報仇了,怎么可能不狠呢?綿脩的錯,就是……做了你的兒子!我就想看你心痛的樣子!再說了,我們嫁了同一個男人,容不下彼此的孩子,這也正常得很啊!”
懿澤漠視著瑛麟,冷冷地問:“那你怎么就容得下綿億了?”
“因為……我后來愛上了永琪,我會為了他,容忍他的孩子,就算他已經(jīng)死了,我也不會違背他說過的話。”說這句話時,瑛麟的眼睛里,飽含深情。
“你愛他?”懿澤冷笑一聲,問:“你怎么好意思說得出口?你明知道,我把胡云川的那筆賬算在了他的頭上,你既然愛他,又怎么忍心讓他替你擔罪名?”
瑛麟聽罷,又大笑起來,笑道:“表姐,你責備得好沒道理!向侍衛(wèi)們下令射殺胡云川的人本來就是我,誰跟你說過是永琪?”
懿澤再一次無言以對,因為,從沒有人對她說過永琪是兇手,她對此事的認知,完全來自于自己眼睛復明后看到的那一幕。
“我知道,胡云川死之前,你眼睛瞎了,不可能看到胡云川被害的過程,但當時目擊的證人很多啊!除了我和永琪,還有那十來個侍衛(wèi)!你有問過我嗎?或者你有問過永琪嗎?還有那些放箭的侍衛(wèi)們,直到永琪死,他們都在府里,你問過哪個呢?如果你問了,何以見得就一定會誤解到永琪死去呢?”瑛麟用調戲一般的語氣、滑稽的眼神瞄著懿澤。
懿澤只是沉默。
瑛麟笑道:“其實,我真的很討厭你不愛說話的樣子!也討厭你冷漠的樣子!我這人有個毛病,就是好奇心太重,才總是熱臉貼你的冷屁股!搞得好像我真的低你一等似的!
你高貴什么呢?你覺得,你不說話,別人就都會懂你?多說幾句話能死嗎?你但凡能多說幾句,你和永琪之間,也不至于走到最后那個地步吧?
你為什么會以為是永琪害死了胡云川呢?就因為永琪和胡云川是情敵?因為永琪曾說要和胡云川拼命?還是因為,你覺得那些侍衛(wèi)是榮王府的人,就只聽永琪指揮?你未免太想當然了!太自以為是了!”
懿澤閉上眼睛,淚水滴落,她心里說不出有多難過,自言自語道:“我沒有問任何人,是我的錯,可是,他為什么不為自己辯解呢?如果他有辯解,我一定會信的……”
瑛麟道:“他跟我說,他在那一刻遲疑過,以至于沒有在第一時間阻攔那些侍衛(wèi),也錯過了能救胡云川的可能,所以,他不能原諒自己。”
懿澤癡癡地問:“遲疑過……那怎么能算錯呢?我每次看到他和胡嬙親近的時候,也曾有一萬次想要殺死胡嬙的沖動,雖然我沒有那樣做,但如果胡嬙遇到了危險,我想……我也未必會在第一時間救她!會遲疑去救一個自己深恨的人……不是人之常情嗎?”
瑛麟挖苦般地答道:“你現(xiàn)在覺得那是人之常情,是因為永琪死了,你心里悔恨!可如果是在當年,永琪能跟你如實解釋,你恐怕不是這樣說。讓我想想,你會怎么說呢?”
瑛麟笑了笑,遐想著,道:“你可能會說,他這是為自己找借口,你會認為他其實巴不得胡云川死,有人代勞,正好讓他有機會開脫,堂而皇之地當個偽君子!你從此更加看不起他!”
說完這句,瑛麟嬉笑起來,笑得合不攏嘴。
懿澤冷冷地問:“有那么好笑嗎?”
瑛麟收斂了笑容,長嘆一聲,道:“其實,我覺得,永琪也太過于執(zhí)拗。他應該是心里不服吧!他不能容忍你拿他和胡云川相提并論,不能容忍你有一丁點的不忠。
就算是胡云川死了,就算他有點對不起胡云川,他也依然不能容忍你在心里給胡云川留一絲余地!
他可能覺得,只要你和他之間的感情足夠深,他仍然可以重新挽回你。他不愿意為自己開脫罪名,他希望,你們之間的愛,能戰(zhàn)勝你給他定的‘罪過’。
可惜,他自信得太盲目了,你壓根不會給他機會,一次也不會,你寧可連孩子一起拋棄!”
懿澤沒有說話,她默認了瑛麟的說法,以她對永琪的了解,永琪的執(zhí)拗其實并不比她少。
瑛麟又冷笑,挖苦道:“我該說你什么好呢?論理說,你和永琪夫妻多年,你對他,不應該比別人了解他得少!最基本的信任,總該是有的。
永琪的為人那么善良,世人皆知!你就算信不過他會對你一心一意,也總該相信他的人品,無論何時,他都不可能去害任何人,那是他的信仰,也是他做人的底線。
我和他相處的時間遠不如你,尚且明白這一點。可是你呢?你是他最在乎的人!到底是什么蒙蔽了你的眼睛,連他的底線也質疑了?”
懿澤突然哭出聲來,她恨瑛麟,但更恨自己,好恨好恨。她哭了好長時間,久久不能平復。
瑛麟看著懿澤這個模樣,也不想繼續(xù)挖苦了,又長嘆一聲。
屋里悶悶的,只剩下了懿澤的嗚咽之聲。
靜默片刻,瑛麟忽然高聲叫道:“皇上既然來了,何不進來,與我見最后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