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覺得眼熟呢……
原來是赫連世子的父親啊。
除此之外,他倒沒覺得多少驚訝,或許是見過的世面多了,他差不多能憑人的氣質(zhì)勾勒出大概——
畢竟城主的君王之氣如此彰彰。
只不過,他為何會在這里?
宅院雖大,但也是星城偏郊之地,離宮城有段距離,所以不可能是順路。但是特意過來等著看他爹娘的孩子,也說不過去吧……
趙水正跪在地上低頭思量,忽聽前方掌風(fēng)霍霍,急如滾雷而來。
來不及想什么,趙水下意識地提氣抬膝,往后退開。
抬眸見一掌撲面,他急忙抬臂,但實力之懸殊根本來不及阻擋。于是在掌力的逼近下,他只能隨之閉上雙眼。
但力在咫尺,卻翻轉(zhuǎn)直下。
趙水感到手腕被人緊緊抓住,那五指讓他的皮肉被壓得生疼。
架起胳膊,他的手順著壓上的力道翻轉(zhuǎn),一睜眼,撤步發(fā)力向后掙脫。而那大掌緊跟而來,沖著他胸口的方向直直拍上。
力道不重。
趙水驀然抬眸,不惑地看著眼前的城主。
下一瞬,簌簌外氣從他的掌心流入胸膛,有如一根長線,牽引出丹田真氣——那團被壓制下的混沌寒氣。
身子驟冷。
城主目光一凜,立即收力回身,蹙眉看向他。
趙水握緊拳頭,調(diào)用內(nèi)力去壓制那升騰的寒氣。旁邊他爹旋身一掌,落在他的背上,暖流涌動,才讓他更快地平穩(wěn)氣息。
“城主。”趙水半跪在地,抬頭道。
收了目光,城主挪開半步,身子側(cè)對一旁,開口道:“你便是趙水?”
“是。”
“身上的靈力從何而來?”
“靈力?”趙水摸了下胸口,頓時明白了——
之前開陽門主就對他的異常表示驚異,說是要好好地問他。卻沒想到他自己回去陪閨女,倒是驚動了城主大人。
至少看來,此事非同小可。
“水兒,回城主的話。”他爹在旁提醒道。
趙水瞟了眼他爹,將撐起的那個膝蓋也放在地上,規(guī)規(guī)矩矩地再次向城主行禮。
直起身后,他說道:“回稟城主,小民身上的奇異之力,是由初試時所獲靈石而起。當(dāng)夜小民打坐內(nèi)修,不知為何牽動了靈石,現(xiàn)出白光異狀化為寒氣入體。后遭遇險情,全力以赴之際,或因靈力牽動才召喚星靈。”
說到“遭遇險情”的時候,城主眼眸微動。
他聽完趙水所言,踱步背對,說道:“所以,你也不知具體因何?”
“是。”
“那你可知,汲取靈力、牽動星靈,乃星門之術(shù)?”
“已經(jīng)知曉了。”
“你肯定無人授你衍星術(shù)?”
“是。”趙水拱手回道,“小民所學(xué),皆承自家父。此外除得蘇承恒、赫連世子等人指點一二外,并未修習(xí)過其他。”
城主低下頭,沉默一陣兒,抬手道:“起來吧。”
趙水看向他爹,見他點頭,便說了句“多謝城主”后站了起來。
氣氛重新變得僵硬起來。
話題的結(jié)束并未讓趙水松口氣,他總覺得,這事兒不會就這樣試探一下又問幾句話就沒了。
果然,城主背著手站立一陣兒,又開了口。
“此番特地前來,是有事與你商量。”他轉(zhuǎn)過身,看著趙水說道,“你可愿意放棄入星門資格,此路漫漫,你未曾準(zhǔn)備恐有拖累。星門會按科舉規(guī)格,給予你官職。”
明明是詢問,他的語氣卻像在陳述一個決定。
趙水眉頭微緊,回道:“城主,小民不解。”
被他用叩問的眼神盯著,城主悄悄握緊背后的雙手,沉聲說道:“一來,你內(nèi)有星靈,身負偷學(xué)星門術(shù)法之嫌。二來,趙虞二人入都城之事還未向外公開,一旦你入星門便會牽連父母,屆時往事回溯,竊取云石私逃一事重提,只怕你父母不止被軟禁,而是鈴鐺入獄。三來……科考賦職可立即入官,保你一家安穩(wěn),吃穿無憂。你應(yīng)好好考慮。”
他直視著趙水,想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些許或喜或憂的波瀾。
可這孩子,卻是靜若止水。
只見他面色如常,惟有雙眸垂下,盯著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城主給趙水他爹瞥去個眼神。
他爹會意,向閉口不言的趙水說道:“水兒,你怎么說?”
“你們,都商量好了?”趙水語氣平平地問道。
“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可以說嗎?”
“當(dāng)然。”城主在趙水他爹之前說道。
趙水隱忍著呼氣,喉結(jié)一扯,重新抬起頭來。
他就知道,不會那么輕易。
畢竟從踏入星考的那一刻開始,設(shè)在他腳下的檻似乎就此旁人更多一些,磕磕絆絆,愈挫愈勇。
事實上,他也動過懷疑自己的念頭——
之前想入星門,是想和結(jié)識的好友一同歷練,尤其還有付錚。可后來,她的身上多了層“外衣”,讓他一下子感覺差之千里。入門之后,會是怎樣一番景象,又是否是他所想要的……
有時候他都在想,自己會不會步爹娘的后塵,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圈之后,還是選擇逃出星門?
但是就在剛剛,趙水聽到星城之主的規(guī)勸,反而突然清晰,破開心中迷霧,看清了自己的真正所思。
“回稟城主,您的好意……請恕小民不予接受。”趙水拱手回道,挺直身子回望城主。
既然讓他暢所欲言,他便也不再拘束客氣。
趙水繼續(xù)道:“第一,無端催動星靈,并非小民之過。而且在小民看來,此事不僅無從責(zé)怪,反而可當(dāng)作天賦所致,星門素以‘愛才通理’之名著稱,因此而被詬病,是否顯得狹隘了?
第二,身為趙孜、虞問巧之子,小民謝過城主對家父家母的照顧,但您說他們有罪,小民不信。爹娘身上未有垢印證明沒有偷竊過,是其一;相信星門律法,城主以身作則不會徇私,因此此時未入獄更說明他們無罪,是其二;其三,倘若有朝一日重查舊事,讓小民的父母吃苦,小民一定會查清楚,以證他們清白。”
理直氣壯地說到一半,他卻忽而停頓,然后,語氣弱了下去。
“爹娘沒錯,城主開明,若這樣推測,不是相互矛盾嗎?城主所言,小民斗膽猜測,或許是另一種可能——”趙水無意識地向前挪了一小步,目光爍爍地看著城主,說道,“此事另有隱情。因為不可說的緣由或打算,您與家父家母已商定如此,才來勸說。”
城主那深邃的雙眼閃過微光,讓他更信了幾分自己的猜想。
可是為什么,要卷入他呢?
清理雜思,趙水再次穩(wěn)住底氣,繼續(xù)道:“第三。請恕小民大言不慚,‘一家安穩(wěn)、衣食不愁’,即使不入仕小民也能做到。可是,這絕非小民追求的人生樂事。
這幾個月,小民見過惡人作亂,聽過星門歷史,結(jié)識眾多才能各異之人,不管是功力見識,還是心之所向,都已經(jīng)回不去了。我的安生小日子,是靠他人浴血奮戰(zhàn)得來,將來或許更是如此——所以我好像更想,過后者的生活。”
言辭懇切中,趙水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用敬稱,略一呼吸,才再次端正抬手,向城主和他爹各行一禮。
他說道:“所以小民之愿,是希望城主和……爹娘,再多考慮,得入星城修習(xí),就算前路困難,小民也心向往之。”
“即使被人詬病責(zé)難,也堅持如此?”城主問道。
“是。”
“倘若我不允呢?”
“那便說個令小民信服的理由。”
趙水聽見他爹在旁輕聲提醒他的無禮,但他未予理會,仍挺直肩背看向城主。
城主也盯著他,定然不答。
他看著他倔強的神氣、篤定的眼睛,還有那鼻、那眼……
這是他第一次仔細看他——長大后的他。
他的個子挺高,身體壯實,和他哥有幾分神韻的相似,說話不亢不卑,又懂事又聰敏。看來這些年,趙孜他們是真把他當(dāng)親兒子拉扯大——還拉扯得這么好。
原本只是想讓他試試星考,順便看看他的心性。
卻沒想到……
“你真的很像你母親。”他禁不住輕嘆道。
趙家父子皆是一愣。
趙水心里想的是他娘厲害的脾氣,說好聽點兒叫直爽,但他更多的時候覺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潑辣。
城主是在夸他有魄力呢,還是覺得說了一大串兒的他“兇悍”啊?
所以趙水口張開一半,不知要說什么了。
城主察覺到自己的失言,又將語氣收冷,說道:“照你這么說,星考名單已出,事已至此,但凡有所動作便會自討麻煩,倒是什么也做不得了?”
趙水剛要回答,卻被他爹響亮的一聲打斷了。
“城主!”
只見他爹忽然向前一步,正對城主拱起手,竟“撲通”一聲干脆地跪了下。
直跪得趙水腦袋嗡嗡作響。
那是他爹啊,是從小到大從未對他人跪過、連面對小漁門的司鎮(zhèn)也沒屈膝的爹啊!
雖然知曉君臣如此理所當(dāng)然,但趙水仍是覺得甚不舒服——
或許是因為這一跪當(dāng)中,他感受到了幾分懇求之意。
趙水他爹說道:“犬子所言,并非沒有道理。欲蓋彌彰,適得其反,望三思。”
“爹……”趙水叫道。
見他爹沒理會,趙水無奈咬了下唇邊,跟在后面也跪了下。
城主濃眉聚蹙,終于還是一閉眼,仰頭轉(zhuǎn)過身。
“天石審判,可定天資。你已通星,也許難以再做區(qū)別。”他說道,語氣間已是無力的松喘,“若星門判別一切順利,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什么意思?
趙水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爹就一下子撲倒在地,大聲道:“在下代犬子,謝過城主!”
聞言,趙水也趕忙伏身。
“趙水。”
“是!”
本以為城主還要囑托什么要求,卻不想,聽到他說道:“生辰吉樂。”
語畢后,他再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徑自往堂外走了出去。
趙水怔愣半晌,才忽而想起來,數(shù)數(shù)日子,今日竟是二月十六,他的生辰。
生辰之日,獲城主金口玉言,“可入星門”的允諾。
他彎嘴笑了——這份禮倒是厚重。
沒過多久,趙水他娘做好了飯菜,五菜一湯,甚為豐盛。
于是這夜,一家四口圍著圓桌用晚膳,一言一語中,先前的沉悶心思漸漸消散,愈發(fā)其樂融融。
這也是分別之后,趙水吃得最心滿意足的一次。
再然后,日子便從難熬的緩慢變得轉(zhuǎn)瞬即逝。
考入星門的弟子們,先后收到了入學(xué)帖、門規(guī)門訓(xùn)帖、七大星門簡介帖等等,仿佛每一次都在告訴他們,早日為星門判別做好準(zhǔn)備。
都城開始有弟子先后趕來,仿佛更具生機,隨處可見一片歡聲笑語。
趙水他們也在都城中“碰”到了來蘇家小宅蹭吃蹭住的金湛湛。
“第一個是天樞貪狼,乃智吉之星,善于統(tǒng)治管理、維持和平,最為人稱道的是整肅天下的觀星術(shù),且據(jù)說星城數(shù)百年,歷代城主好像皆出自此門,是絕大多數(shù)門人渴望進入的門派,也是門下之人最少的一派。不過嘛,下一任城主之位已經(jīng)沒懸念了,所以這幾屆弟子們?nèi)胩鞓械囊庠阜错懫狡健?p> 其二天璇,主醫(yī),擅移花接木的‘五星法’;其三天璣呢,財富之星,就是需要像我這樣的人的門派,蘇星同,你很有可能是同門哦!至于其四天權(quán)門人,或是俊雅磊落、或是多愁善感,據(jù)說是七大門中脾氣最好的,不過天意預(yù)言之類的多年難逢一次,他們近幾十年也就出過那‘天地混沌,善惡將出’的預(yù)言時候風(fēng)光過一段時間,現(xiàn)在又變成了清閑享福的一門,想想也挺舒服的哈!
剩下的,便是擅長臨兵列斗陣的玉衡門、形星功的開陽門,和落星請印的搖光門。前四門為文職,這三門為武職……”
幾個同輩之人聚在一屋,聽金湛湛挨個介紹星城的七大門派。
不得不說,比起星門發(fā)的書帖中那短短數(shù)語、自賣自夸的簡介,金湛湛說的具體形象多了。
“是不是開陽門最厲害?”趙水插嘴問道。
“搖光可是沖鋒在前的前鋒之門。”許瑤兒不服輸?shù)卣f道。
“嗯……”金湛湛歪頭想了想,說道,“其實,這倆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