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水繃直身子立在原地,不避不閃,右手一翻,一條長鏈自腰間滑落。
隕鏈如靈蛇般纏繞上馬蹄,猛地一絞,馬首在逼于面前時轟然倒地。黃須大漢的大刀順勢落下,卻被馬首之后那一枚近距離逼近面中的飛刃嚇成了斗雞眼,立即側面躲過。
黃須子被割去大半。
“就這點兒實力,還不夠我動動小手指頭的。”趙水譏諷道。
毛發在眼前飄落,黃須大漢十分生氣,后退幾步舉刀怒吼道:“都給我上!”
“殺——”
又一陣喊聲沿山路逼近。
對方仗著人多,不和趙蘇二人正面對抗,而是把人當盾牌,繞其左右不斷試探,倒了一批又來一批。趙水立定而戰,傷勢未愈每出一招便扯動筋骨,疼痛讓他動作黏滯,力道驟減。纏斗不久,對方便清楚地發現趙水的行動受限——他受傷了。
“咻!”
又一支短箭穿過人群,蓄滿力道,速度極快。
趙水眸光一動,翻身愈躲,正好扯到下胸的肋骨,強烈的疼痛讓他抽動一下再難活動,而箭鏃已至,射穿了他衣襟的系帶,直撞胸膛。
他借著反震力踉蹌后退,后退數步,讓后背重重地撞在了枝杈間。
“趙水!”蘇承恒著急的驚呼恰到好處。
見他想飛身過去,對方“刷刷刷”又是三箭,賊人蜂擁而上,擋住他的去路,將二人在山道一上一下隔開數丈之遠。
“咳咳。”悶咳一聲,趙水吃痛地捂緊被箭鏃撞擊的胸口,然后小心攤開手掌,假血袋被他捏碎,染得衣衫和掌心留有一點腥紅——僅有一點。
他故作怔愣地將散落的衣襟扯開半寸,胸前一團天青色的光芒閃爍,將短箭的尖端牢牢吸住。
見狀,他趕忙扯下箭矢,收緊衣領,同時提防地望四周看去。
但這欲蓋彌彰的舉動,早將躲在暗處的眼睛吸引住。
“快閃開!”蘇承恒的喊聲伴隨著數十只短箭躍空而出。眾士兵聽令頓足,立即尋庇護躲開,而那短箭的矛頭也并非他們,而是掠過混亂打斗之人的頭頂,一個個的都把趙水當靶心。
“好家伙,哪里弄的這么多兵器。”趙水心道。他立即甩出隕鏈,揮臂旋轉,鏈條在空中形成漩渦,將飛來的短箭吸在漩渦中,鏈身忽甩,被攔住的短箭登時調轉方向向外射去,有的劈開來箭、有的擊在賊人的胸腰上,倒下數人。
此間,眾人皆未留意山路兩旁的深草錯動,正沿徑向上。
一道人影,突然從趙水背后騰空而出。
陽光投射下的影子猶如一只嗜血的猛禽,張大翅膀將趙水的影子牢牢蓋住,像是要將他生吞。
趙水聽到兵刃在空中揮劃的嘯音,立即往后甩鏈格擋,同時刻意將力道卸去三成。
“鐺——”
火星迸濺的剎那,趙水轉身后退,胸前飄蕩的衣角剛好與對方的槍勾尖角擦過,隨著一聲撕裂,藏在胸襟處的物體滾落,是一塊黑石。
“不好。”趙水叫道,轉手催動星靈,隔空起風卷起黑石。當幽藍星靈觸到黑石上時,光芒的熱度瞬間燃上涂在黑石表面的磷粉,石頭表面燃起了帶有紋路的詭異火光。散落在周圍的兵刃忽然齊齊震動,先后騰空。
崔嵬的瞳孔驟然收縮。
“是云石!”賊人中有人大叫道。
“沖啊!”
“搶過來!”
一時間,所有人都往趙水這里撲了過來。
趙水咬牙俯身,沖上前去抓云石,卻被崔嵬拋來的長槍橫檔。
崔嵬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在趙水伸手抓向云石的瞬間,他猛地甩袖擲出一枚烏黑的彈丸。“砰”的一聲悶響,濃密的紫煙瞬間炸開,將前后數步的一切籠罩在混沌之中。
趙水只覺指尖一涼,云石溫潤的觸感突然消失,迷糊間,一雙臭腳逼近面中,他立即后退,卻躲避不及胸腔被重重一踏,撞退數步。口中一陣血腥味兒,他立即甩鏈起風,劈開煙霧,隱約見到崔嵬的身影正向東側疾掠,那枚泛著天青光暈的黑石正在他囊中漸滅。
“肋骨還沒好,就敢出來跟老子斗!”
“休走!蘇承恒!”趙水足尖點地,卻身重難動,立即大叫道。
崔嵬頭也不回,一溜煙地往賊人堆里鉆去。
蘇承恒腳踩賊人的腦袋飛身而起,上步去追,眼看距離拉近,卻發現崔嵬奔至陡崖處,縱身躍起,背上大氅如蝠翼般展開,竟逆風滑翔而下。而那大氅下驟然飛出數十枚細如牛毛的銀針,蘇承恒揮舞長劍隔擋,卻被岔開神,再提氣想飛身躍下高崖去追時,崔嵬已消失在密林深處。
“好!”
剩下的賊人響起一片叫好聲,再不戀戰,你追我趕地倉皇下山。
士兵們急紅了眼,拼命追趕,卻只斬殺了掉隊的賊人。待到半山腰時,被蘇承恒攔了住。
“莫要再追,回山。”蘇承恒說道。
“可是蘇佐令,那可是云石……”
“回山。”
蘇承恒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威嚴命令之意,手下們不再言語,跟在他身后排成一列,頹然歸山。
很快,山路重歸寂靜。
也很快,士兵們沒再垂頭喪氣,而是個個瞪大雙眼,圍坐在篝火旁在趙水和蘇承恒之間來回看著。
“云石沒丟?”一名稚氣未脫的士兵問道。
“嗯。”蘇承恒答道,“黑鷹崔嵬,身手如鷹、隊伍規模不小,我們不能與之硬碰硬。所以我與趙水設計,讓他們誤以為自己拿到云石。只要云石在他們手上的消息放出去,必會引得賊人隊伍間內斗。”
眾人訝異,一人轉向趙水道:“那二世……赤炎少宰,也是假裝受傷不敵?”
斜靠在石板上的趙水輕哼一聲,舉起手道:“回老兄,我是真受傷,假不敵,咳咳。”
胸口被那賊人頭子狠狠踢一腳,趙水剛好轉的傷勢又被“打回原形”。可若是不讓他近身攻擊,對方也不會確信他是身負重傷又狂妄自大上陣對敵,才錯失的云石。
“這么說,目標轉移,賊人內斗,咱們可以趁機溜走?”
“是啊,應該現在就走。”
幾個手下附和道。
趙水和蘇承恒抬眸看了他們一眼,面色凝重。
一圈人剛升起的希望,又熄滅。
“假云石上涂有磷粉才會起火光,所謂的磁吸箭鏃不過是用星靈蒙騙他們,很快就會被識破。遠方傳信說已有七股勢力往此處來,我們就算繞過這一批,還會有下一批。”蘇承恒說道,低頭輕輕擦拭手中的劍把,“只能暫時拖延時間,借別人的刀削弱崔嵬一派的勢力。”
“可是憑您的實力,定能突破重圍將云石送回都城。”一名年少的手下說道。
“是啊,我們護送您和赤炎少宰!”另一個稍顯年長的校尉拍胸脯道。
蘇承恒聞言,停下擦劍的手,抬眸環視一圈。這些被委派跟隨他的二十余號人,除了兩位經驗豐富的年長者,其余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輕面龐,最小的不過十七八歲。
他將長劍插回劍鞘,起身行禮,說道:“各位隨我來此,救下少宰、尋得云石,乃有功之士,卻陷入困局。我與少宰已推衍過,此時下山雖有機會讓云石完璧歸趙,但犧牲太大,我既為一隊之首,絕不會棄各位性命于不顧。固守此處高地等待援兵,才是上策。”
眾士兵抬頭望著他,篝火躍躍,在那白凈臉上映出棱角。人命當前,云石之任退讓,他這一番話讓眾人不禁有些動容。
“沒錯!”趙水趁熱打鐵,手撐地面忍著痛站起,鼓勵道,“我和老蘇有信心,在援兵到達之前,拼盡一身氣力,肯定能保你們與這一方百姓家園無虞。咱們如今共患難,便是過命的兄弟,只要團結一心、齊力抗敵,待闖出去,必上報星朝、論功行賞!”
“好!”
一圈人被這一番話語激勵,胸腔里熱血開始翻騰,紛紛起身。
“我等必誓死跟隨赤炎少宰、蘇佐令!擊退逆賊、守護云石!”
“擊退逆賊、守護云石!”
加上傷員的二十余人,皆握拳貼胸,跪地行軍兵禮。
盈盈火光后,山中的村民們早已被這里的動靜吸引而來,前前后后地立在屋房周圍,遠遠望著。
無數雙眼睛被篝火點亮,見證兩位年輕頭領在軍中第一次立下威信的高光時刻。
“俺們也想上陣殺賊!”
“我也去!”
圍觀的百姓中站出來兩個手持鐵锨刀斧的村民,向趙水他們走來,后面又跟上幾個小子。
“叛賊已經不止一次路過俺們村子了,每次都擾得俺們不安寧。”
“是啊,他們攻上來,肯定也不會放過我們。與其如此,跟他們拼了!”
山民們收到鼓舞,一個又一個地站出來。
少女松兒遠遠望著趙水,再轉頭看一個個自告奮勇的鄉里,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也站出來道:“我也想跟隨少宰上陣抗賊!”
清脆細亮的喊聲在一群渾厚的叫嚷中顯得格外凸出。
村民們扭頭去看,視線齊刷刷地聚集在松兒身上,讓她唰地紅了臉,往她娘身后縮。
“你這小胳膊細腿的,連長矛都拿不動,力氣差遠啦。”
“是啊,這么小,志氣倒挺高哈哈。小丫頭,這種事還得我們男人上!”
你一言我一句,讓松兒更加害臊。她爹娘也難為情地皺著眉頭,輕拍她的胳膊,小聲怪她多話。
松兒的目光略顯落寞。
趙水見狀,上前笑道:“咳咳,各位,我說句公道話,這幾日見這位松兒小娘子每日幫父母抗袋上山,雖年紀小,負重可不比你們少。更何況星城女子驍勇善戰者不勝枚舉,怎么只許你們有志氣,不許他人求上進?”
被詢問的幾名村民自知理虧,撓頭嘿嘿笑笑。
“從軍之事,有規章流程,非我二人可做主。”蘇承恒說道,“若各位有抗賊之心,待我等平定此處賊亂,可自行向衙門征兵處自薦。守護此處是我等職責所在,各位鄉親的好意心領,此時照顧好自己和家人最為重要。”
扛著鐵耙的幾人互相看看,頓足嘆了口氣,把鐵耙放下來。
“我們肯定會照護好村子的。”
“你們的口糧我們全包了!”
“多謝。”趙水趕忙道,“敢問能支撐多久?”
“山上薯物果實多,這么些人,能撐一個月。”一個村長模樣的人說道。
趙水和蘇承恒互看一眼,露出寬慰之色。
“各位,天色已晚,先回去吧。”趙水說道。
村民們紛紛轉身,各自散去。
松兒卻沒走,往這邊過來,怯怯道:“靈人。你剛才說的,女子也能上陣殺敵,是真的嗎?”
趙水見她神情嚴肅,想到她好不容易從先前自殺的郁郁中轉變,立馬點頭道:“自然。我熟識的一位女子便是,自小行走江湖,功夫見識均在上乘,如今已有領兵颯爽之姿。星城武門、隨軍部隊,其中女子雖少,但不是沒有。”
“我知道了。”松兒低頭道。月光之下看不清她的面部表情,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然后她向趙水和蘇承恒各鞠一躬,扭頭跑到父母身邊回家去了。
篝火的火苗漸落。
見百姓走遠,一名年長的士兵上前拱手問道:“少宰、佐令,我們接下來怎么做?”
“接下來……”趙水和蘇承恒的目光一同往月亮升起的地方眺望。蘇承恒抬手捂住腰腹——那里藏著衡云石的水球稍稍滾動。
“浮生淵那么多的兵刃,也該排上用場了。”趙水輕聲道。
月光之下,忽有紅星一點。
趙水的心神一動,立即伸手,紅光在夜空中打了個旋兒,落在他掌心倏忽不見。
這幾日傳了三四次口信,付錚終于回了消息——
“途遇逆賊支黨,已剿除。然行程受阻,恐需五六日方能抵浮生淵。聞云石已為崔嵬所得,君安否?”
趙水既擔憂,又心內開懷,立馬回道:
“云石之事乃詐敵之計,吾等無恙,勿以為念。卿可徐來,毋須亟亟。”
興高采烈地指尖一揮,口信化為光點騰空,沒入天邊的夜幕中。
一回頭,蘇承恒陰霾的目光投來。
“‘卿可徐來’,你指望我們能拖多久?”
“我筋骨短時間難愈,自然指望都在你身上,你能拖多久是多久咯。”趙水嘿嘿笑著,拍了拍蘇承恒的胸脯小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