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笑道：“當時天命給出的結果，只是讓我就地自戕，便無其他。我深感邪靈不除，是一大隱患，恐其貽害眾生，但己身油盡燈枯，沒了將邪靈斬殺的余力，故只得選擇封印，延緩其成型時間。

　　后我身隕，其便裹挾我余留的生機遁走，藏于滄海之底，隨時間流逝，終是借著那點生機凝化出胚胎，十年間后化形出人身，遭遇海潮被卷向南方。”

　　崔遠聞言，只覺他描述的這些離奇神異，低頭想研究下自己現在的肉身，但隨即卻發現，他和道人此刻都是意識顯化，形體不過是一具幻象。

　　“所以有了后來，他出現在洪災中的那些遭遇。”崔遠了然，但想著又皺眉道，“洪水后醒來，他感到腹絞痛，記憶里是趴在你的尸體上，所以你臉一直是他的噩夢，但前輩你不是早就身隕了嗎？”

　　道人解釋：“他那是意識錯亂導致，我給他施加的封印，是壓制其所有惡念，他于洪災中，害死了一對父女，自然會滋生惡念，受到壓制便會痛苦不堪，加上我本和他對立，是我將其修為封印，自然記憶中會存留有對我的印象，對我懷有恐懼感。”

　　難怪前身一想到道人的臉，便會感到害怕。

　　邪靈本體，借著老道人的一抹生機遁走，塑型了肉身。

　　不過邪念卻被道人的封印所鎮壓，只要無端作惡，相關記憶就會被抹除，以此來保證其思想純凈。

　　后由祖母救下，因為洪災害死一對父女的緣故，他十年前的記憶遭到抹除。

　　但為了邏輯自洽，才幻想出父親為了救自己，死在洪水，自己也失憶，將祖母當成了自己的親祖母。

　　跟隨老人長大，在其悉心教化后，誕生了新的獨立意識，便是“前身”。

　　只是這個新誕生的意識——“前身”，他一生苦求功名，想讓祖母頤養天年，卻屢屢失意，最終兩次科舉敗落后，心中滋生死意，氣急攻心泯滅了。

　　最后，才有了自己意識穿越，占據邪靈軀殼。

　　崔遠點點頭，將一切想通透，若有所思，又道：“所以現在我的氣海，之所以無法動用，是鎮壓著邪靈修為，還有重重惡念？”

　　道人贊許：“小友聰慧。”

　　猜測得到對方肯定，崔遠一時間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就是老道人生前的修為，都不能第一時間將邪靈斬除，那更不消說自己。

　　這種邪物雖然強大，但埋藏自己體內卻未必是件好事，萬一施加的桎梏被沖破，自己很可能就會淪為一尊魔物，本我意識盡喪，被邪念吞沒。

　　“那敢問前輩，我現在氣海內，是何種景象？”

　　崔遠問道，神情不乏憂慮。

　　老道人輕笑，沒有作答，只是淡淡揮了揮袖袍。

　　登時海天之間卷起一道颶風，逐漸擴散，原本寧靜的海面驟然間波濤翻涌，卷起數百丈巨浪。

　　颶風逐漸擴大，眼看就要將自己二人吸入其中，像是滅世之景，震懾心神。

　　崔遠竭力保持著平靜，心理暗示自己這些都是幻象。

　　風暴襲來，將二人吞沒。

　　道人一臉的平靜，站立原地巋然不動，抬頭凝望著頭頂的風眼。

　　這一幕太具有沖擊力了，即便知道是假象，但他還是忍不住閉起雙眼，許久才緩過來。

　　瞇縫眼睛去看。

　　這時，海水已然被淹沒天地的風暴卷入天穹。

　　本以為平靜了，但崔遠低頭一看身下，立時只覺大腦仿佛被重錘狠狠敲擊了一下，短暫失去了思考能力，神魂似乎都被抽走了一般。

　　便見腳底是無垠的深淵，百丈下方，為濃稠的黑色，暗沉沉看不見一點生氣，幽黑的仿若空谷深潭，又像是天塹地壟。

　　隔得太遠，崔遠無法看清，單望之一眼，就覺得莫名恐懼，整個人如墜冰窖。

　　隨著道人壓了壓手，兩人身形便開始急速下墜，朝著極淵之中深入。

　　黑暗離他越來越近，唯有道人身上散發出點點熒光，能夠將兩人附近照亮。

　　崔遠心臟亂跳，有點打退堂鼓想要喊停。

　　這黑暗深淵給他的感覺太過邪性，內里仿佛隱藏著大恐怖之物，連之前體感洪水中的遭遇，都沒此番這般顫栗，這是來自靈魂層面的恐懼。

　　他強行克服心理作用，沒有打斷道人。

　　兩人身形下降了八十丈處，便頓住了，道人徐徐開口：“下方便是你的氣海內景，就到此處吧，再下潛怕你精神受到邪念污染。”

　　崔遠呼吸凝滯，有些喘不過氣，不敢低頭看腳下。

　　這時只見周遭，無垠黑暗里，有九道紅光亮起，宛若正午驕陽，浩大而熾烈，讓人不敢直視。

　　這九道光源的出現，驅散了少許黑暗。

　　崔遠鼓起勇氣，低頭望了眼，此刻看得真切了。

　　比墨汁更濃郁的黑色，綿延無疆。

　　黑的幽深沒有雜色，平滑的像面鏡子，能照見內心的所有陰暗面。

　　崔遠從中似乎看到了交*的欲望，權勢的渴求，殺戮和嗜血，暴力與陰鷙，窮奢極欲，放縱昏糜。

　　虧得心有防備，一眼過后他立馬抽回視線，心緒一時間起伏難平。

　　“這是我的氣海內景？”崔遠良久，才訥訥吐出一句。

　　道人不置可否。

　　“如此滲人的魔性，這不是有害無益嗎，還占據我的氣海，導致我無法納氣.....”崔遠更加焦慮了。

　　就算老道人要把古仙道法傳授自己，但沒了氣海這種孕養真氣的最佳場所，他全然是無法修煉的。

　　道人淡笑兩聲：“這個不必擔心，一切天命已為你做好鋪墊。”

　　“此話何解？”崔遠迷惑。

　　“那女娃不是用你的身體，藏了件仙器嗎。”道人看著他道。

　　崔遠反應了半晌，才明悟對方指得女娃，是竇氏。

　　竇氏藏了東西在自己體內，這事情都快讓給忽略，因為只是聽竇氏提起過，但他事后檢查身體，卻并未發覺異常，后來也沒任何不適，漸漸差點忘了這茬。

　　“想來真是微妙，天意注定，一切巧合都匯集在你身上，不得不說命數這東西，有時候真的非人力所能改變。”道人笑著嘆息搖頭。

　　“藏在我體內的是什么東西？”崔遠問道。

　　這個當時他當時就奇怪，因此擔驚受怕了好一段時間。

　　“有點像是古法時期的血詛翎，此物頗為神妙，藏于你的承光穴下，可以屏蔽天機窺伺。若真是血詛翎，你將其煉化，不僅能作為自己第二氣海，用以儲氣，還能使你在元嬰期前，避過天道感知，免受九天雷劫之苦。”道人說道。

　　崔遠聽得睜大雙眼，驚奇道：“能有如此神異！”

　　難怪竇氏會不遺余力將其竊走，藏身京中，置身危險。

　　不過想想卻覺得哪里不對，思索后他再度開口：“這東西真要有如此神異，能屏蔽天機，那怎會出現在這一國之地，必然一早就被那些半仙半神們掠走了。”

　　道人作答：“你沒看明白，此物是仙器，能助修仙者免受九劫之苦，但練氣士修煉一道，卻并無天劫阻擾，所以，它于今而言沒甚用途，且其自身能屏蔽天機，那些半仙之流，自是感應不到它的存在。”

　　“原來如此。”

　　崔遠經他這么一解釋，頓時透徹。

　　這東西對于仙修而言，是絕世法器，但在練氣士眼中半分用途沒有，好比敝履。

　　可如此，為什么竇氏會甘冒大風險，從皇城內劫走此物。

　　而且，朝廷失去此物，為什么會如此重視。

　　這些太過古怪了。

　　“前輩知道那女賊是出于什么目的嗎？”崔遠想看看對方是如何猜想。

　　道人吐出幾個字：“她想改修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