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翌日，大清早。
鹿小靈昨晚睡了一個好覺，他是自然睡醒的，整個過程好似一閉眼一睜眼的瞬間，一起床便感到十分清醒，一絲困倦的疲態都沒有，更談不上睡回籠覺的念想。
一天的好狀態得看起床時的情緒起伏，對鹿小靈而言，他是以充滿干勁的心情起床的，所以這一天又將是他順利充實的一天。他有著這樣的預感。
整理床鋪的時候，寢室的大伙們陸陸續續起床了，只有方奇仍一副邋遢的睡相賴在床上，即使被大家洗漱造成的聲響吵醒了，他總要屈服于困意再躺一會。約莫第二次管理員的哨子聲吹響，方奇才會慢慢吞吞地起床。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大伙們都對此習以為常了。
鹿小靈換好運動鞋，一身藍白校服，第一個率先離開了寢室。臨走前還不忘對方奇床鋪四周的支撐鐵柱敲擊，制造出刺耳的金屬聲，鬧得窩在床上的方奇起身破口大罵。
往食堂走，美美吃了頓營養的早餐，肚子飽了，心情就更飽滿了。看看食堂的電子時鐘，才六點三十分，七點才上早讀。為了節約時間，鹿小靈愉快地小跑著往教室而去，他打算利用著早讀前的三十分鐘去背一背英語單詞。
路上隨時可見同齡人的身影，雖然不像鹿小靈一樣小跑著，但大家邁的步子可一點也不小。到了教學樓，每一層走廊都有著好幾個捧書站在欄桿前背誦的學生，看見同學這么努力，鹿小靈也是不甘示弱，加快步子往十六班教室的樓層爬。今天又是勤奮復習的一天，在一模測驗來臨之前，鹿小靈都希望每天都是如此規律作息的奮斗生活。
終于爬上了十六班所在的最高樓層，班里正門轉角的樓梯口處，一位正裝女性的背影吸引了鹿小靈的眼球。開始，鹿小靈以為是穿著正裝的班主任，因為今天教授要來，估計沛蕓老師會鄭重接待，穿正裝就合適不過了，但隨著鹿小靈走近，才意識到認錯人了。
一模測驗全級前十！這是鹿小靈腦海里頓時冒出的第一句話……
鹿小靈咽了口唾沫，走上前去，輕聲問：“袁阿姨，是你嗎？”
似乎在俯瞰校園風景的正裝女性轉過身來，眉目慈祥地回應：“噢，是小靈啊，真是巧啊?！?p> “袁阿姨怎么出現在學校？”鹿小靈忽然靈光一閃，笑著又說：“哦！袁阿姨是送袁艾琪上學來的吧。袁艾琪她已經痊愈了吧?！?p> “琪琪她估計還要在家休息多兩天才能回來上學。現在琪琪他爸正在家里照顧著她。”
“那袁阿姨來學校是想拿些課本和練習冊回去給袁艾琪在家復習用？”
“不是，我在這等著你們的班主任呢?！痹钢苯拥莱鰜硪猓拔倚枰龓臀乙娨幌履銈兪?。當然，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等你?！?p> “等我？”鹿小靈驚奇道。
“是啊，沒想到抽個學號都能湊巧抽到小靈你?！?p> 鹿小靈琢磨了一下這句話，突然恍然大悟，驚叫起來：“你是那位今天要來我們班的大學心理學教授！？”
袁母微笑著點頭。
“怎么可……等等！前天晚上你不是說要加班的嗎？大學教授深夜也要加班？袁阿姨你穿一身正裝，我還以為你是上班族！”
“我只是習慣了穿正裝出門而已，如果這讓小靈你產生誤會，阿姨先給你道個歉。另外，我那天是為了提前為心理講座的資料整理作準備，所以才去的加班，其實也就是去大學圖書館做一些計劃規劃和演講稿子準備。我習慣了把教授的工作當作加班來說的。”
“所以你就是大學心理學教授，負責觀察調研我的那位教授？”鹿小靈整顆心都吊了起來。
“沒錯?！?p> 出乎意料又合乎情理的答案，那平淡的口吻落在鹿小靈眼里卻格外突兀，不知是不是職業習慣使然，袁母此時的神情有著審視般的嚴肅，正裝搭配的她散發著嚴謹務實的氣息，給人一種女強人的錯覺和強烈的壓迫感，就袁母整體的氣勢而言，加上種種巧合，鹿小靈難免不會聯想到前天晚上的那通電話——盡量往糟糕的方向猜想，鹿小靈不得不懷疑自己和艾琪之間的關系已經被得知的可能，這一趟的調研很可能是借口，真實目的就是查驗鹿小靈是否合乎標準！
細思極恐……等會！還有比這更糟糕的！
假設在關系已經暴露了的前提下，袁阿姨這一趟來極大可能是假借調研之名來暗示逼迫我自行放棄袁艾琪的！
想到這，鹿小靈暗自咽了口唾沫，他直瞪著袁阿姨。袁母因他的舉動而感奇怪，見他又不出聲說話，只好皺眉。
沒等袁母想開口詢問一番，鹿小靈卻突然指著她，氣勢十足喊道：“我是不會放棄的！”
“?。浚 ?p> “袁教授，您來啦！”沛蕓不知何時出現在走廊上，她走到二人跟前。
“沛蕓，叫我老師就好，不用這么客套的。”袁母親切地說。
“好的，老師，不過你怎么來得這么早？還沒到約定的時間吧……”
“你們倆認識？”鹿小靈聽出二人親近的語氣，問。
“是呀?！迸媸|面帶春風，揚起一抹笑意，向鹿小靈介紹道：“這位是我大學時候的導師，負責教授我教育心理學的袁導師?！?p> “好久不見，你都開始擔任班主任了，老師我是很為你高興的?！痹肝⑿χf。
沛蕓靦腆一笑，鹿小靈卻顫抖著指著二人，不服氣道：“你們居然串通一伙！我、我……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鹿小靈倔強地扭頭跑進了教室，留下莫名其妙的兩位老師困惑地站在原地。兩人望著鹿小靈跑去的方向，相視不解，沛蕓蹙眉，用目光詢問袁導師，袁導師則搖頭。
早讀時間，沛蕓向十六班的同學們介紹了袁教授，大家以掌聲表示歡迎，并以好奇的目光打量著，袁教授不以為意，對大家回以和藹可親的微笑，然后再作了番自我介紹，說希望大家能以“袁老師”稱呼她。
同學們對這位沒有絲毫教授架子和氣勢的正裝老師放下了警惕心——那種對陌生人本能產生的距離感。她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都給人一種平易近人的美好感覺。起初，鹿小靈也是這么認為的，私底下還因為一開始碰面的主觀臆測而對袁老師感到十分慚愧，但很快他就一改這樣的錯誤想法——無它，坐在他身旁的袁老師讓鹿小靈倍感壓力和緊張。自第一節上課以來，只要是在課堂上，她就一直以旁聽的姿態坐在鹿小靈座位一旁，而且還不加掩飾地關注著他的一言一動，給人審問官的既視感。
鹿小靈發誓，他從沒像今天這樣這么有精神，上課的姿勢都比以往更要端正，一副乖巧傾聽講課的模樣，這都得益于身側的袁老師。但實際上，鹿小靈知道這可不是什么好事，別的原因不說，光是自己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袁老師身上這一點就有夠頭痛的了，他都無法認真上課和學習了，就好像明知道父母在背后看著自己上課，自己就是忍不住要留意父母的視線和舉動，從而以此糾正自己的言行，防止錯誤發生。鹿小靈并不抗拒作調查研究之用的被觀察，但是正常人都不喜赤裸裸的方式，佯裝掩飾一下也是對被觀察者的一種尊重。
道理歸道理，其實鹿小靈也不好出言聲張一下自己的意見，畢竟主動權可都在袁老師手里的。他能做的就是盡量將自己好的一面通通展示出來。
課間休息，袁老師仍在用紙筆記錄著什么，之前見她去采訪了幾位同班同學，問了些問題，然后有模有樣地挑重點寫在筆記本上。
鹿小靈實在受不了時刻提心吊膽地上課了，提起膽子想要問清楚袁阿姨的真正來意，好除去自己心里的疙瘩。
“袁阿姨，我想問一下……”
“咳哼，叫袁老師。”
“……袁老師，我……”
“好的，小靈同學。你有什么想說的？事先說好，雖然我是一位大學教授，但是我對輔導高中生學習的事也是愛莫能助的。我來這的職責工作就只是講座和調研而已?！?p> “袁老師，我并不是想讓你輔導我學習。我就是想問一下，你真的只是來……嗯，那個，工作？”鹿小靈有些委婉地問出了自己的疑慮。
“是啊，雖然是無可奈何的臨時工作?！痹蠋煹恼Z氣有些無力感。
“這具體是什么意思？”
“你們學校領導想著請大學老師來給你們辦一場心理講座，好緩解一下你們的學習壓力，于是就向我所處的大學發出了邀請，這本來是一件互利互惠的好事，一來你們學校免費為你們辦講座，二來也能幫大學做做宣傳，提前吸引一些優質生源，但好巧不巧，我們大學心理學系的老師都沒空，就我暫時閑著，所以這差事臨時決定落在了我身上，我只好加班去備好講座用到的資料了。而調研的事呢，是一位同事拜托我的，他需要相關的實地調查資料。”
“袁老師你也不容易呀，好像在給別人打工一樣?！甭剐§`松了口氣。
“沒關系啦，反正我也是閑著。況且一位大學教授閑著總不是好事，不然就很對不起教授這個職位了?！痹蠋煷蛉ぶf。
“也是?！甭剐§`跟著露出笑臉。疑慮打消了，他感覺現在即使被一直形影不離地監視著也無所謂了。
終于能好好上課學習了。
忽然，當鹿小靈以為話題就這么結束的時候，袁老師說起了題外話。
“不過啊，其實我來這里還有別的目的的。”
“哦，袁老師難道想在高中重新體驗一下青春？”鹿小靈玩笑道。
“那倒不是，人的青春只有一回，過去了就過去了，沒有什么值得遺憾和挽回的，只是偶爾回憶回憶，就會有許多值得自己發笑和追憶的事，這樣就足夠了?！痹蠋熀鋈粨Q了臉色，神情嚴肅起來，壓低聲音說：“事實上，我從琪琪爸爸那里聽說，琪琪她好像有男朋友了，還是同一個班的。琪琪爸爸也不知道從哪得知的，不放心，于是就希望我借此機會在班上看看是不是真有其事。之前我去采訪一些同學的時候，也悄悄問了這個問題，但大家的回答都十分含糊不清，有的說有，有的說沒，也有的說不太清楚?！?p> “唉，若是能知道個別名字就好了，這樣也好一個個去排查……咦，小靈，你的臉怎么有些發青啊，是不是今早沒吃早餐餓暈啦？不吃早餐可不行呀！”
鹿小靈已經無心去顧及自己的臉是否發青的問題了，因為心里的疙瘩又出現了，驚呆讓他不知所措，表情也不清楚用怎樣的去面對一旁的袁老師。
他舔了舔干澀的嘴唇，斟酌著用詞，失去了平時的灑脫和陽光，謹慎地問道：“袁阿……咳，袁老師……我想問一下哈，就是……若是袁艾琪她有男朋友的事萬一是真的，你會怎么做？或者說，你會怎么看待這件事？”
“你是問我作為一位母親對女兒有男朋友這件事的看法？”袁老師想了想，繼續說：“唔——如果是琪琪爸爸的話，他絕對不允許女兒男朋友的學習成績比女兒還要低吧……琪琪爸爸可是很不喜歡那些貪玩又厭倦學習的人呢?！?p> 鹿小靈心里一緊，苦澀道：“袁老師，能不能向你提個請求？就是能不能不要一直近距離關注著我呢？對待研究對象一般不都是采取盡量避免人為影響因素的干預的么，我們生物課的實驗題也是這么說的，而且有人在身邊，上課我不習慣?！?p> “哦，這事啊。放心，其實收集更多的數據和資料才是關鍵，所以近距離觀察和遠距離觀察的方式我都會使用的，課堂上就近距離，放學之后的自由時間里便是遠距離。”
“放學時間也要？！”鹿小靈詫異道。
“為了調研嘛，可以的話接下來我會有很多關于備考壓力和考試焦慮之類的問題詢問你，希望你能認真地回答。另外對成績的期望和追求排名的高度等敏感問題，也希望你能在可接受的范圍內回答?！?p> 袁老師端出了科研工作者固有的嚴謹，一臉和善又鄭重地說：“這一切都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