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琪琪，別磨蹭啦，準備出發。”

　　“好的，爸爸。”

　　站在鏡子前美美打理劉海的袁艾琪又對著房門外喊：“再等一會就好。”

　　她又把可愛的發夾將劉海分成左右兩側，別到頭上，露出光潔的額首，但左擺右擺地調整姿勢觀望了一下，仍是選著去掉發夾，讓劉海自然中分，因為她覺得這樣才最是真實的自己。

　　袁艾琪對著鏡子滿意地笑了笑，然后撫平了衣服的褶皺，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閃亮的瞳仁煥發著期待躍試的喜悅。

　　換上了爸爸為了慶祝她病愈而買的新鞋子——粉白相間的配色她很是歡喜。出了房門，檢查口袋里的校卡和身份證，接著對爸爸展現一個元氣滿滿的笑容，得意地跟在爸爸身后出門了。

　　爸爸開車送袁艾琪去往學校。對于爸爸能抽空回家照顧自己兩天這件事，袁艾琪是十分感動的，盡管爸爸整天板著臉，回來看見生病的自己就是劈頭一頓說教，可袁艾琪仍是在心里感激著爸爸。因為袁艾琪知道，只有在意自己的人才會狠下心來說教，他也是希望在意的人能得到經驗和成長，爸爸就是這樣的性子。

　　從記事起，袁艾琪就少有被爸爸親自送去上學的經歷，所以袁艾琪很享受現在與爸爸一起上學的時光。她很期待能馬上見到班里大伙們，那近三年以來極其熟悉的高中生活才離開了三天，袁艾琪居然就抱有著強烈的懷念，仿佛即將要見到許久沒曾言語的好朋友，這種興奮的心情讓人向往和留戀。一想到班里的大家見到健康的自己，那自然流露且發自內心的安心笑容，車窗外亮麗的城市風光就無心觀賞了，亢奮的大腦足夠袁艾琪保持好心情。

　　對于媽媽突然離開和打電話讓爸爸來照顧自己的事，袁艾琪一點都不生氣，反而有些擔憂——想到媽媽要去做的事，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就會不免聯想到鹿小靈，從而回憶起回家那晚在廚房與媽媽的對話。

　　“你喜歡小靈，對吧。”袁母把一個油漬洗掉了卻帶有洗潔精泡泡的盤子遞到一旁的女兒手里。

　　袁艾琪用自來水沖洗泡泡，然后放到瀝水碗架上。她猶豫了一下，略有羞意卻帶真誠和果決承認：“嗯。”

　　應該是覺得做了對不起父母的事，袁艾琪的聲音有些有氣無力的感覺。

　　“這么干脆就承認，不怕媽媽把這事告訴爸爸？琪琪呀，你是知道的，爸爸他是絕對不允許琪琪談戀愛的，至少在高考之前。”

　　“琪琪知道爸爸會生氣的，他肯定會生氣。爸爸他一直都不允許我去碰與學習無關的東西，但是琪琪相信媽媽不會將這件事告訴爸爸。”袁艾琪又接過媽媽遞過來的碗，接著淡定平常地用清水沖洗，再放到碗架上。

　　“哦？琪琪為什么這么相信媽媽？要知道夫妻都是相濡以沫和站在同一戰線的名詞代表。”

　　“因為琪琪知道，在爸爸嚴逼監督的學習日子里都是媽媽背著爸爸偷偷帶我出去玩的，也是媽媽在爸爸不允許給我買我喜歡的玩偶的時候偷偷給我買的……媽媽是付諸真心與身心來愛我的，所以我相信媽媽。”袁艾琪側頭對媽媽展顏一笑。

　　“你呀，”袁母往身上的衣襟一擦，接著用擦干水的食指朝女兒的眉心輕輕一戳，寵溺道：“總是讓媽媽在你和爸爸之間夾著做人。要是你爸爸聽到這番話，保準會氣個半死。”

　　“他才不會呢，只會成天板著臉看我……”袁艾琪氣呼呼道。

　　“唉，琪琪爸爸也是為了琪琪好，他是希望你有一個好的將來……他要是真的不心疼你，也不會默許我帶你去玩、私自給你買玩偶的事了。他就是拉不下嚴父的面子。”袁母感概。

　　袁艾琪沒有搭媽媽的話，只是用心在沖洗碗筷上。

　　“媽媽，你故意引我進廚房，是想和我談談小靈的事嗎？”

　　碗筷已經悉數清洗完畢，袁艾琪開始拿著抹布清理周圍因為洗碗時濺出來的積水。

　　袁母用清水洗手，甩了甩，而后往稍遠一旁的冰箱一靠，背部倚著冰箱，正面面向袁艾琪，雙手環臂交叉，往半透明而隔音效果奇佳的廚房玻璃推拉門處瞟了一眼，像是在確認什么，最后視線落在女兒身上。

　　“早戀是不允許的，這在你踏上中學初一的時候，媽媽和爸爸就教導過你，而且為了讓你記憶深刻，我們還不厭其煩地重復過很多次，直到你上高中。但是啊，發乎情止乎禮，那種在朋友之上卻戀人未滿的愛慕之心，媽媽和爸爸都是阻止不了的，也無權阻止，這是很正常的心情和經歷。所以，即使你和小靈因為這樣美好的心情而漸漸發展成戀人關系，做一對互敬互助的才子佳人，媽媽是樂見其成的，畢竟媽媽不是迂腐保守的人，也不喜做棒打鴛鴦的糟心事，當然，爸爸就不好說了。”

　　“謝謝你，媽媽。”袁艾琪輕聲說。

　　“先別急著感謝媽媽。琪琪，知道嗎，其實媽媽不愿意看見你早戀的原因并不是影響學業，而是由于害怕，害怕因為青春、因為懵懂和無知，這會輕易讓人深陷偏執和扭曲的愛情之中不可自拔，更重要的是，還沒有真正成年和踏入社會的你們并沒有做好承擔責任的準備，而懦弱和不負責任往往是早戀結出惡果的根源，戀愛自此往不純潔的方向愈演愈烈，兩人的交往便成了毀掉雙方的惡因，世上少男少女的戀情之所以普遍以失敗和悲劇告終，根本原因往往如此。而且數不勝數的悲劇事例表明，早戀成了青春孩子貪圖那一時的男女交往帶來的愉悅快感的代名詞，不純潔更凸顯男女的好奇心和不負責任，讓多數家長談之生厭，長期以往就造成了固有的刻板印象——你們只是借美好的愛情之名打掩護而學成人的樣子在玩過家家，純屬玩玩而已，從而逃避學業、逃避義務、逃避年齡段該做的卻不愿意做的事情，本質上與貪圖享樂和好逸惡勞沒多大區別。”

　　“所以啊，琪琪，媽媽只是不愿意你深陷這樣的戀情之中，看見你受苦并漸漸毀掉自己的一生。”袁母帶著柔和的目光凝視著袁艾琪，“媽媽不是在嚇唬你，而是這樣的事情在世界上一直重演著，很多還蒙在鼓里的父母沒來得急深究一番，悲劇就已然收尾了。未雨綢繆，因此媽媽認為有必要跟你好好談一談。”

　　當袁母掏完心窩里的話，換來的是袁艾琪長久的沉默。袁母神情更加凝重了。

　　“媽媽，你是在今天發生的事之中察覺到我和小靈的關系的嗎？”

　　袁母搖了搖頭，嚴肅道：“我上次打掃你房間的時候，在書桌抽屜里發現了你的日記本，里面小靈給你寫的信，我也看過了。”

　　袁艾琪如釋重負般呼了口氣，說：“媽媽果然發現了，我還怕你真找不到呢。”

　　“你是故意把重要的日記放在那里的？不怕被爸爸發現？或者媽媽把你的日記交給爸爸看？”袁母一驚，卻很快平靜下來。

　　“爸爸才不會私下偷偷查看女兒的私人物品呢，尤其是女兒的日記，他的性格和形象不允許他這樣做的。而且媽媽你是大學的心理學教授，我相信媽媽能做出合適的判斷，所以才留給媽媽看的。”袁艾琪耿直說道，臉上掛著毫無防備的笑容。

　　“媽媽生了個好女兒，乖巧懂事，還很聰慧明理。難道是媽媽擔心多余了？”袁母愁容盡顯。

　　“琪琪是想通過日記的方式讓作媽媽的放心嗎？”袁母猜測地問。

　　“媽媽已經通過日記知曉你和小靈之間發生的一些事了，你對他的心情我也多少明白和理解。但是眼見為實，一個人的品性還是需要時間和事實來考證的，所以僅憑日記里的文字說明，媽媽可不能徹底放心。”

　　“琪琪知道的，所以請媽媽放手去做就好，無論怎樣的考驗我和小靈都能通過，琪琪相信媽媽之后做的事情是為我好就可以了。”

　　女兒的真心讓袁母會心一笑。

　　“那媽媽要真是讓你和小靈同睡一間房呢？”

　　袁艾琪瞬間漲紅了臉，失去了正面直視媽媽的勇氣，轉身去拉開玻璃門走出了廚房……

　　回憶結束，袁艾琪的臉止不住泛紅，無它，對于跟小靈睡在同一間房間里的事情，袁艾琪作為一位少女還是免不了害羞的困擾。那天，當鹿小靈次日一早離開之后，袁艾琪不久就醒了，拿起餐桌上的面包一看，袁艾琪一眼就看出這是樓下超市每晚八點鐘賣的打折商品，袁艾琪以前也買過，都是店家一天下來沒賣完所剩下的，為了盡早銷售出去以免保鮮和過期。那時袁艾琪就猜到，可能早餐都是媽媽買菜時一起買回來的，當時應該藏在了放食材的袋子里，隨后被媽媽放進了冰箱，然后今早才從冰箱里拿出來的，證據就是面包的塑料包裝紙上有明顯的水珠。所以說，袁艾琪能基本肯定，那天晚上媽媽說去加班是騙人的，她估計就躲在房門外偷聽，直到她和小靈入睡才去自己的臥室睡覺。小靈的衣服應該沒有拿去干洗，媽媽應該自己悄悄拿去手洗了，然后用臥室里的電熨斗和吹風機一起弄干的，媽媽平時喜歡穿正裝工作，所以這些工具都在她和爸爸的臥室里。

　　所以啊，那晚跟小靈的悄悄話估計都被媽媽給聽去了，袁艾琪一想到這就頓時無地自容，想要把臉給埋起來。媽媽的毅力和決心真是不可小瞧，袁艾琪有些心痛她那天又要晚睡又要早起做好瞞騙小靈的事了。

　　媽媽要做的事肯定是對小靈不友好的，袁艾琪真的很擔心小靈，也由衷希望小靈能通過媽媽的承認。

　　車抵達了學校門口，袁艾琪向爸爸道再見之后獨自走進去。通過門欄的時候，袁艾琪對著刷卡機出示了自己的校卡，然后就被放行了，門口學校的安保只是向她打了聲友好的招呼，袁艾琪以笑回應。

　　到了十六班，剛好是課間時間。大家見著了自己班的班長，打了雞血似的圍了上來，夸張地如同噓寒問暖。被大家溫暖的笑容包圍著，袁艾琪很是幸福。她對大家的關心表達謝意，然后和熟絡的朋友閑談起來，說是閑談，其實也只是對她三天的情況問東問西，不過也有同學向她道盡了最近學校發生的趣事，擔憂她學業的還善意提醒她落下了什么作業和課程，叮囑她明天有一場數學小測驗考試。期間，袁艾琪應付不來，點頭微笑之余把視線瞄向鹿小靈的座位，令她有些失望的是，鹿小靈此時正埋頭思考，握住的筆尖正在不停起落、旋轉，像是沒有察覺此刻班上的熱鬧一般，要知道，平時的鹿小靈對班上的熱鬧事可是十分靈敏的。不過令她意外的是，坐在鹿小靈身旁的媽媽在朝她頷首微笑。

　　詢問身邊的同學朋友才得知，原來媽媽在以調研之名留在班上觀察鹿小靈。這下子袁艾琪終于明曉了媽媽要做的事了——難不成就是假借工作之名赤裸裸地考查鹿小靈？

　　袁艾琪不敢相信媽媽居然是這樣的人，這不就是在欺負鹿小靈么……可據自己對媽媽的了解，袁艾琪覺得媽媽應該不是這種耍手段的人啊……

　　想不通，袁艾琪就暫時不去糾結了。但是她會私下找機會跟媽媽談一談的，不是她不相信媽媽，而是她更擔心鹿小靈——她從沒見過如此逼迫自己去學習的鹿小靈。

　　這一早上下來，鹿小靈除了上廁所外，居然一次都沒有離開座位。連他上廁所的間隙，袁艾琪佯裝半路上偶遇，他居然像是失了神一樣沒有注意到她，神情萎靡地與她擦肩而過，眼簾低垂著，腰也有些難以察覺的彎曲，好似熬夜之人才有的疲態。看到這樣失去活力的鹿小靈，袁艾琪很是傷心。

　　袁艾琪害怕觸碰到鹿小靈如今呈現出來的憔悴身心，這一天下來都沒有鼓起勇氣找鹿小靈說話，當然，其中也有媽媽幾乎一直形影不離跟著的原因，除了放學時間，媽媽都在跟在鹿小靈附近。

　　翌日，離一模測驗還有四天。早上連堂的兩節數學課，數學老師讓大家進行了一次小模擬測。數學老師的改卷效率很高，午睡過后，批改了成績的卷子就發放到了每個人的座位上。

　　滿分一百五十，袁艾琪得了一百二十分，看來請了三天病假并沒有影響袁艾琪的水平。考得好的同學對一模數學就更有自信了，不少考得不理想的同學也沒有灰心喪氣，男生們更是想借下午的體育課發泄一下數學測驗帶來的不順心，有著頑強的拼搏精神。作為班長的袁艾琪看到這一幕，也是為他們的重新振作而感到開心。

　　可令袁艾琪難過的是，鹿小靈捏著數學測驗卷的模樣讓她害怕，他毫無表情可言的臉色很容易暴露他此刻的糟糕心情。

　　四下觀望了一會兒，沒有發現媽媽的身影，袁艾琪下決心要去跟鹿小靈說說話。但沒等她邁出靠近的一步，鹿小靈把測驗卷隨手塞進了桌子的柜子里，然后從后門迅速跑了出去。

　　沒有人會察覺鹿小靈剛剛的異常舉動，等一下就是上體育課，不了解他的人只會認為他興沖沖地跑下操場活動去了。

　　袁艾琪想要跟上去，卻被朋友們又催又拉著帶到了教學樓下體育課的集合地點。袁艾琪沒有從集合的人群里發現鹿小靈的身影。

　　今天老師似乎心情好，讓大家做了會兒熱身運動就宣布自由解散，大家歡呼雀躍地活動去了。大多數男生們興高采烈地跑去籃球場，袁艾琪拒絕了朋友們打羽毛球的邀請，獨自在校園里散步，想要找尋鹿小靈。

　　籃球場、體育館和教室，現在這個時候鹿小靈可能會出現的地方她都找了一遍，卻一無所獲。袁艾琪于是換了個方向，去問問鹿小靈的舍友們，可仍然無果，大家都搖頭說沒看見。

　　袁艾琪一度以為鹿小靈出了什么意外，打算要去求助老師了，在去往辦公樓的路上，途經教學樓和辦公樓之間的小花園一角，蜷縮在臺階上的一個哆嗦的肩膀引起了袁艾琪的注意。

　　起初袁艾琪以為是某位同學坐在臺階上發呆，但隨著距離的拉近，細微的抽泣聲停停續續，閨中柔弱女子委屈的哭泣聲也就這般類似了，嗚嗚咽咽的，脆弱又敏感，誠如古人所言般，想象成梨花帶雨狀也不為過。

　　約莫是哪位女生在為傷心事而流淚，袁艾琪見此想要上去安慰開導一番，誰料那位同學被腳步聲驚動了，直接回首探頭望過來，看清來人的瞬間卻立即從臺階上站起，接著躲到了架空層柱子背面，作了個抱頭的動作，看架勢是打算跑路。

　　袁艾琪也被嚇了一跳，急忙喊住：“小靈！？”

　　鹿小靈愣了一下，剛抬起的腳頓了半響，而后慢慢收回去。他保持著抱頭的動作立在原地，袁艾琪趁機跑了過去。但袁艾琪數次想要正視他的臉時，鹿小靈每每刻意躲開了。

　　哭腫的眼眶好像染紅的黑眼圈，仿佛白蠟畫上去的淚痕在黃皮膚表面清晰可見，鼻涕淚水混合一起在下巴尖打轉，要掉不掉的形狀怪惡心人的——鹿小靈回首探查來人的一剎那，袁艾琪差點揣測鹿小靈遭校園暴力了，哭得如此謹慎和委屈。

　　袁艾琪站到鹿小靈的面前，細弱的哭聲便戛然而止。鹿小靈用手臂擋著面容，不時做出蹭臉作抹除狀的動作，好似臉上有什么東西急需要毀掉一樣。

　　“小靈……”袁艾琪盡量使自己的嗓音溫柔細膩，“發生了什么事？能和我說說嗎？”

　　“沒、沒事……”鹿小靈艱難擠出話語，依舊用雙臂抱頭掩面。

　　鹿小靈忽然側身，有著逃跑的趨勢，卻被事先防備著的袁艾琪展開雙手橫身攔在跟前。袁艾琪作了一個狠狠的怒視，鹿小靈似乎透過手臂間的縫隙看見了著一幕，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不準躲著我！”袁艾琪生氣道。

　　“沒、沒有……我沒躲……”

　　“那就把手放下來，看著我。”袁艾琪強硬道。

　　鹿小靈怔怔而立，牢牢抱緊的雙手有松動的跡象。袁艾琪緊盯著他，一絲一毫都不敢放松。毫無征兆地，鹿小靈狠地甩下手臂，卻是扭頭加轉身，作勢要往身后的方向逃。袁艾琪沒有這么敏捷靈活的身體機能，思維上的反應跟緊了，動作上卻十分遲緩。

　　一個男孩子要逃，一般女孩子還真不能阻攔，袁艾琪不假思索就使用了更有效的武器。

　　“你要躲著我，我們的約定就作廢！”

　　聲音不大，氣勢和效用顯著，鹿小靈被嚇得幾乎定在了原地，還沒跑開兩米，揚起來的手和跨出去的腳都緩緩收了回來。他背對著袁艾琪，一言不發地低垂著腦袋。

　　“沒機會了……”

　　“啊？你說什么？”袁艾琪沒聽清楚，擔憂地問。

　　“沒機會了……”鹿小靈扭頭凄然地望著背后的袁艾琪，哭累的眼睛又有眼淚在打轉，“那個約定……”

　　鹿小靈是那么的有氣無力，抿嘴打顫的動作彰顯了他內心的不甘，淚水模糊的眼神渙散，像是任由自己的志氣化為認輸的眼淚蒙蔽自己向前望的視線，眼睛已丟失了往日的意氣風發。

　　袁艾琪就這么望著他的眼睛，按捺住了想要上去安慰他的小手，卻雙手疊合放到了胸口心臟的位置，而后握緊成拳狀，抵擋住想要和盤托出的沖動——她大概猜到了原因，但不愿看到小靈和媽媽彼此的努力付諸東流。

　　她焦心了許久，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

　　“……那，你要放棄嗎？放棄我們的約定……”

　　鹿小靈一聽，突然瞳孔放大，在眼眶里的淚水隨著眼球的動作變化給擠了出來，從兩邊眼角處，一發不可收拾地順著臉頰線條滑落，以新手畫弧線的速度。

　　“我……！”鹿小靈不知何時面向了袁艾琪，半舉無所適從的雙手，最后如脫力般垂下，哽咽道：“我不知道……”

　　“究竟發生了什么？能告訴我嗎？”

　　鹿小靈像個小孩一樣抹了把眼淚，用力點頭。

　　“我，我今天的數學測驗考砸了……不到八十分……”

　　“這次數學考試的題目確實有些難，偶爾失手也很平常。”

　　“可……！”鹿小靈欲言又止。

　　“原因還不止這些，對嗎？”袁艾琪又說，“我可不認為一次平常的數學測驗能把你弄成這樣。”

　　“嗯……”鹿小靈又點頭，聲音很弱。

　　“跟我媽媽有關，對吧？”

　　“你怎么知道！？”鹿小靈一陣錯愕。

　　“因為媽媽她這兩天都跟在你身邊，而你這兩天又總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鹿小靈松垮著全身肌肉，眼神黯淡，繼而輕“哦”了一聲，沉默隨即蔓延開來。

　　“怕我認為你在小題大做，為著微不足道的事在傷心，所以不愿說出來嗎？”袁艾琪輕聲問。

　　“我，我沒有……！”鹿小靈忽然紅著臉抗議。

　　袁艾琪忍住笑，說：“唔——那可以告訴我真正原因了吧？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么？”

　　“小靈是愿意相信我的吧？”袁艾琪忽然露出笑容，問。

　　鹿小靈一呆，似看得入迷，但很快反應過來，急聲道：“當然啦！”

　　“但希望你不要生氣，先聽我說完。”鹿小靈吞吞吐吐地說：“我覺得你媽媽好像不喜歡我，她好像已經發現了我們的關系……”

　　“嗯，還有嗎？”

　　“誒？你不驚訝嗎？我們被你媽媽發現了啊？！”

　　“同學們都知道我們的關系啊，媽媽在學校輕易一問都會知道的。”

　　“可被發現了呀！這幾天你媽媽一直都在考察、審視著我一樣！她明顯是不愿意我靠近你，想要讓我知難而退！”鹿小靈覺得自己有些過激了，于是調整了一下，接著又垂頭喪氣地說：“那天在你家借宿的時候，我聽到了……聽到你媽媽在電話里說‘你爸爸不喜歡成績差的男生’類似的話。我覺得你媽媽從那時候就已經知道了我們的關系，她好像是故意讓我聽到那通電話一樣，想要讓我自覺放棄。”

　　“惡意揣測長輩可是不對的哦，一切都只是你個人的想法而已，不是嗎？”

　　鹿小靈以為袁艾琪生氣了，急忙解釋：“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生氣……我，我道歉，我道歉可以嗎？你不要生氣么……”

　　徒然幾聲少女得意俏皮的竊笑，鹿小靈沒有看見怒氣橫生的征兆，有些摸不著頭腦地愣在原地。

　　笑夠之后，嘴角仍噙著笑意的袁艾琪說：“我沒生氣，真的。”

　　鹿小靈一頭霧水。

　　“其實我也覺得媽媽一早就已經看出來了，只是她沒直說。”

　　鹿小靈如同找到共同語言般激動起來：“我也是這樣想的。”但轉即，他的神情又落魄下來，“……你爸媽好像不喜歡我……我聽到了的，那通電話，你爸爸說只有一模考試得到全級前十名次的男生才有機會和你交往，所以……我最近壓力好大，你媽媽又故意讓我為難，我、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所以才想要放棄、在這里自暴自棄嗎？因為被這個看似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嚇到，所以這兩天才這么消沉、才想要放棄。”

　　雖然不甘心，但事實就是事實，鹿小靈不能反駁什么，除了咬牙表達自己深深的不甘心，他竟然不知所措了。

　　“……我也不想這樣。”鹿小靈艱難擠出這句話來。

　　“一次數學測驗就能打擊到你信心了，這么下去的話一模還怎么辦……還有高考呢？你甘心就這樣放棄嗎？我們的約定難道作廢了？”

　　袁艾琪一連串的問題令鹿小靈啞口無言，面對無力回答問題的自己，逃避的念頭悄然而生，害怕與袁艾琪對視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鹿小靈下意識后退了一步，“我不……我不清楚。”

　　袁艾琪邁步靠近，一聲不吭來到了鹿小靈跟前。由于鹿小靈的個子高，袁艾琪只好仰頭望著他。鹿小靈不淡定地將肩膀往后仰，保持直立的姿勢，然后把頭瞥向側方，企圖避開袁艾琪的視線。

　　袁艾琪的下巴只離他的胸膛大概三寸距離，如此相近之下，鹿小靈都能感覺到她的呼吸了。

　　“小靈，你喜歡我嗎？”

　　驚愕之下，鹿小靈目光下移，袁艾琪紅彤彤的臉蛋恰好撞進了他的瞳孔玻璃窗。

　　“喜、喜歡啊……”鹿小靈咽了口唾沫，“話說，你的臉好紅……”

　　“別打岔！”袁艾琪羞躁地尖聲道：“說、說這樣的話，我、我也很害羞的！”

　　“還有，別往我這看！”

　　“哦哦！”鹿小靈木訥地挪開視線。

　　袁艾琪深呼吸以作調整，泛紅的臉色漸漸褪去，說：“那我再問你，若是一模考試，你的成績不理想，你仍喜歡我嗎？”

　　“當然喜歡啊！我怎么可能因為自己成績不好就不喜歡你了呢！”鹿小靈突然想到了什么，驚慌地問：“難道你會因為我成績不好就不要我了？”

　　鹿小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抓著她的肩膀可憐巴巴地求否定答案的樣子真的很像小正太。近距離看，袁艾琪都不免驚嘆起小靈稚幼的臉了，平時耍帥和調皮明明看起來很陽氣的，可偏偏傷心流淚的時候卻很惹人可愛。

　　噗嗤——

　　“好啦好啦，別抓著不放啦，真的好痛的。”袁艾琪忍住笑，又說：“我沒有因為學習成績的事不喜歡你啦。”

　　“太好了！”鹿小靈沒有放開手，卻十指放松搭在袁艾琪的肩膀上。

　　鹿小靈伸回右手揉了揉眼睛。

　　“那我繼續問你哦……”

　　“還問啊！？”鹿小靈此時都差點成驚弓之鳥了，雙手霎時縮了回來。

　　袁艾琪笑著點頭。有了之前的提問，袁艾琪不再感到羞澀。

　　“我再問你，若是我爸媽因為成績的原因不喜歡你，你仍會喜歡我嗎？”

　　這次，鹿小靈回答得更干脆：“當然喜歡！不管發生什么，我會喜歡你的！”

　　“既然不管如何你都喜歡我，那你還有放棄我們的約定嗎？”

　　“不放棄！”鹿小靈握起拳頭，堅決道。

　　袁艾琪笑意更濃了，又問：“那你會一直喜歡我，為了約定，你還要放棄努力和堅持嗎？放棄一模？”

　　“不要！我一定要堅持下去！即使一模考得不好，我也不能放棄！”

　　“那這次數學測驗考得不好，你要放棄嗎？”

　　鹿小靈一愣，而后眼神堅定，倔強地說：“不放棄！”

　　袁艾琪忽然狡黠一笑，又問：“那你在我媽媽面前表現不好，一模考得又不好而被媽媽看在眼里，你要放棄嗎？”

　　“誒——！”鹿小靈一臉苦澀，求饒般望著袁艾琪。

　　“我還有選擇嗎？”

　　噗嗤——

　　“沒有哦，”袁艾琪沒來由地俏皮一回，轉身朝臺階上走去，落下鹿小靈在后邊，“只要你喜歡我，你就沒有選擇。”

　　站到了臺階之上，她彎腰回首，小巧的身姿擺出了俏皮又可愛的弧度，小臉上盡是得意洋洋的笑意。

　　她一字一頓道：“還是說，你、不、喜、歡、我了？”

　　然后，袁艾琪轉身就離開了。

　　她漫步在小花園的走廊邊上，忽然抬頭望了眼天邊的高空。萬里無云，午后陽光像是下午茶的甜蜜奶糖，照在身上，甜在心窩。

　　今天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

　　袁艾琪如是想，忽然遇到了迎面走來的媽媽，她四處眺望著，似乎在尋人，手上拿著常用的研究記錄本。

　　媽媽距離女兒只有幾米遠，媽媽對女兒微微一笑。

　　猝不及防，一聲大喊從袁艾琪身后的廊道盡頭傳了過來，語氣很是倔強。

　　“袁艾琪，我是決定不會放棄的！”

　　媽媽看到了遠處熟悉的人影跑開了，還有女兒對她的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