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心中所想、所念、所期待的未來終于到來，卻發現不是我們心中所想、所念、所期待的未來，又當何如？
地底世界的學生們還是要到學校學習，也不能享受虛擬教學的種種便利。聽說地面上已經取消了大學以下的實體學校了，許是地面上的學生們都買得起虛擬倉吧。畢竟那玩意兒帶營養液和防止肌肉萎縮等很多功能，而地底人實在是買不起。
若是地底的貧民孩子也要讀虛擬學校，恐怕嚴重缺乏運動的孩子們連最基本的發育都成問題。
第一節課，歷史。
教歷史的老師是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滿臉油膩，少年曾經還給這老師起了個外號叫“地中海”。
“地中海”的聲音有氣無力的飄散在教師里，聽說他又因為調戲女同學被扣了工資。
“700年前，地球聯盟成立，人類終于第一次成功淡化了國家的概念……”
這節課講的是地球史，老生常談了，仇萬山沒聽兩句就開了小差兒。
從見到地中海的一瞬間，仇萬山對學校的一切美好的回憶就消失殆盡了。
他雙目無神的回憶起漫長的昨夜（昨月？），思索著未來的前程，腦子里多出來一個靈魂之后，少年的“六觀”也不可避免的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成為一名光榮的“社畜”再難滿足少年的野心或許是期許。
整整一個月，漫長的時光與短短一天的突變，讓少年有種錯亂的時間感，而且又是“辣么的刺激”。
玩個虛擬有游戲還有生命危險……你敢信？
“仇萬山！”
地中海的怒吼聲在耳邊響起。
被點到名字的少年，面無表情的站起身來。
融合中年殺手的魂魄之后，曾經令他敬畏的老師，成年人，早已褪去了讓人敬畏的光環的光環。
就像我們如今憶起兒時的擔憂——我的作業沒寫完？我上課傳紙條被抓到了？老師要叫家長……
那些曾經讓我們擔憂甚至懼怕的，猶如天塌地陷般的“重大挫折”，驀然回首，怕是早已不再為其憂愁，甚至往往會報以自嘲的一笑。
誰還沒個頑皮的童年呢？
仇萬山如今也沒有搞清楚自己的心理年齡究竟算是多大，畢竟兩個靈魂融合而成的產物，心理學家也沒有親眼見過，沒法下定義。
或許哲學家們有過類似的趣談吧。
不論心中的年齒幾何，曾讓孤兒少年畏之入虎的“地中海”，如今卻早已失了威嚴，只剩下憎惡。
且不齒。
“地球聯盟的第十三任總理是誰？”
地中海仍是一副不耐煩的嘴臉。
“不是我！”
哄笑四起。
孩子們的笑點有時候低得可怕，仿佛任何事情都能引發大范圍的笑聲，這也是某種從眾效應吧。
當然，這不也是校園的魅力所在么？
“仇萬山，你是精神病嗎？”
他是的，兩個人格都是精神病，但這并不妨礙他厭惡別人這么叫他……
“哈里森·福特。”
地中海正待說話，又被仇萬山打斷了。
“后面是……”少年哩哩啦啦說了幾十個名字。
全對。
地中海點點頭，他知道仇萬山成績優益，但他就是討厭這個孩子。
誰規定老師就一定要喜歡學習好的孩子呢？這是一個悖論，起碼地中海他就不喜歡。
他就沒當過學習好的孩子，從沒有。
“我還能倒著背，遜翰約·麗嘉金，綱德郭，金霍·芬蒂斯……”
教室里再一次爆發出一陣笑聲。
“￥%……&@#…………”仇萬山用火星語說了長長的一段話。
“地中海”的學歷其實并不高，只是聽出來這是火星語，卻沒聽懂幾個單詞。
也不怪他，學校里根本就不教受火星語。
畢竟地底的學校教育資源有限，除了地球通用的中文和漢字，就只教受太陽系通用語。
這年頭翻譯工具可以說盡善盡美，很少有人再去學習繁瑣的外語了。
“你再說一遍。”
地中海作為一名教師，即便是個“不學無術”的教師，也勉強算是半個公務員。
在六百米深的地下，算得上是中產階級中收入較高的，自然也買得起翻譯服務，畢竟但凡不用人工的東西都很便宜。
他打開個人終端的翻譯功能，頓時就聽懂了仇萬山嘰里咕嚕的火星語。
說起來這火星語還跟二十世紀的世界語有關系，當年有人認為世界上各式各樣的語言都有很多的缺陷和歧義，于是結合了多種“普世語言”生造了一種他們認為更精準，沒有多音字，沒有歧義的語言，并想要推廣它。
他們當然是毫無疑問的失敗了。
然而當人類大范圍殖民火星的時候，一些人再一次將創造一門新的語言提上案頭。
不僅是希望能讓語言更精準，沒有歧義，同時也是為火星的獨立做一些鋪墊。
他們也失敗了，雖然火星語確實成了火星公民的普世語言，但這語言發展至今，絕稱不上是精準，也談不上沒有歧義。
畢竟語言這東西，本身就充滿了抽象和不準確……其實人類的大腦就是個抽象的東西，想要用抽象的腦袋創造一種具象的語言，這是做不到的。
……除了計算機的語言。
但計算機的語言沒辦法表現很多東西，比如哲學，比如夢想。
所以人類也沒辦法完全用計算機的語言交流，除非人類都活成一具具機器。
順便一提，借此想要獨立的想法同樣遭遇了失敗。
但創造一門語言這種想法被后來更多的殖民星球學會，于是在航空科技爆炸的年代，各個殖民星球上誕生了大量“新的語言”。
也伴隨著這些語言誕生了很多新的文化。
太陽系通用語同樣是一門新的語言，集合了絕大多數頂級的語言學家，也仍然做不到將一種語言變得普世且精準。
如今進入三十一世紀，每個人的個人終端上都可以加載任何人類語言的實時翻譯，雖然談不上完全準確，但也幾乎可以做到無礙交流，所以除了專業的翻譯人員以外，學習外語的意義已經變得極低。
仇萬山學了很多外語，原因卻很簡單，這是他能在社會底層能夠有條件學到的——最廉價的知識之一。
知識是無價的。
但知識是有價格的——這不是一個病句。
知識不僅標有價格……
且昂貴。
仇萬山侃侃而談：
“地球史我已經倒背如流，上你的課程完全沒有意義。你對于歷史的掌握程度，甚至還不如我念小學時的水平。水平低其實并沒有什么關系，但是你這一瓶子不滿，卻非要半瓶子晃悠的嘴臉，實在是讓我看得心煩。”
地中海正待發怒，仇萬山立即又換了種語言。
“……@！#￥#@@%#￥#……”
全班鴉雀無聲，不明覺厲。
地下六百米，已經算得上是貧民窟中的貧民窟。
貧民窟里來上學的學生，又能高貴到哪里？
教室里盡數都是貧民子弟，購買了翻譯服務的更是絕無僅有。畢竟大部分全沉浸網絡社區都自帶了翻譯服務，而現實中的翻譯服務即便是價格并不昂貴，卻也不是這幫子“無產階級”能夠隨意消費的。
即便是真買得起，他們也不會花錢購買這種對他們而已毫無意義的東西。
“你這是什……好像是月球語？”
月球距離地球比火星更近，但月球語是小語種，就連月球本地人都很少使用。
地中海之前并沒有購買這種語言的翻譯包，但是這筆錢對“半公務員”來說倒也不算什么——就是有點浪費。
地中海一咬牙，果斷買了月球語翻譯包。
這種翻譯工具若是放在二十世紀，那可真是極好的。
這是同聲傳譯，且錯誤率極低，就連方言和俚語都基本可以做到有效的翻譯。
甚至也可以基本遵循信達雅的原則。
完全準確的翻譯是不存在的，畢竟很多語言——就比如漢語，隱藏的含義過于豐富了。
若是想要完全精準的在翻譯過程中表達全部含義，不僅做不到，而且過于繁瑣。
翻譯這種東西，想要將一種語言完美的翻譯成另一種語言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三十一世紀也做不到。或許得等心靈傳輸技術誕生才行……但是，那時候真的還需要語言這種“多余”的東西嗎？
翻譯包實現基本的溝通和交流還是完全沒有問題的，起碼對于人類語言來說沒問題。
至于外星生命的語言么……那就一言難盡了，比如信息素語言或者磁力線語言什么的，對于人類這種還未加入星盟的“原始物種”來說想必一定會異常的難以理解。
仇萬山看著地中海眼神放空，猜到當著自己的面購買了月球語，索性也沒再換別的，用月球語又重復了一遍。
“你作為一個為人師表的老師，個人品德方面實在是太差了，你是怎么可以狠下心對這些未成年少女下手的？若不是因為你有個當著區域執行官的侄子，你犯下的罪行可以讓你判上二百年。”
三十一世紀的法律對未成年人的保護遠超過往，別說人-販-子這種渣滓中的渣滓，量刑極重，而且任何猥-褻-少男女的罪行一旦證實，基本上就得在監獄里服刑一輩子了。
除非申請去小行星帶當苦工，且終身不得回返文明世界的那種。
當然，任何規定都是有彈性的，包括法律。
且古今如是。
地中海聞言面色一白。
很多事情都是民不舉官不糾的事兒，一旦有人舉證報案，那他就麻煩大了。他自己做下的事情他自己清楚，其實也算不得太過出格……但是擦邊球也不行。
那畢竟是寫入刑法的東西。
一旦鬧出事來，他那個侄子也未必愿意耗費經歷和人脈，來保住他這個廢物。
“你沒有證據！你這是誹謗！我要告你誹謗！我可不是好欺負的！”
地中海的怒吼聲幾乎震耳欲聾，若非是教室的隔音材料相當好用，恐怕半條走廊域都能聽到他的怒吼聲。
這貨也不是真傻，他是用木衛二的母語說的，這貨的老家遠在木星，為了躲避終身監禁，遠逃到地球親戚這里。
卻是狗改不了吃屎。
滿屋的學生們都是一臉的問號，現在除了仇萬山，就連這個地中海都會說外語了？
好厲害！
“我已經報警了，不用謝。”
仇萬山果然聽懂了，并用木星語回敬道。
地中海眼神閃爍，正在猶豫著是立即跑路還是聯系他侄子再掙扎一下試試？
他甚至都沒想過報復一下眼前這個討厭的少年。
算他運氣好。
仇萬山直接換成漢語：
“我一直覺得來學校上課是一件浪費時間的事情，原來……我的想法是正確的。這里真的學不到什么東西了，尤其是教育機構里居然還藏著你這種敗類。”
這次學生們終于聽懂了，頓時一片嘩然。
“豬一樣的智商，就不要來教書了，弱智是會傳染的。”
在同學們的哄笑聲中，少年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教室。
就在他走出教室門口的一瞬間，腦海中在智能終端上上的操作同步完成。
他已經辦完了自動退學的手續，還順便報了個警。
“不用謝。”
擺擺手，少年頭也不回的消失在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