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動路邊樹葉,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哪怕今天提前下班,收拾完衛生后,天色也已經不早了。
瑞萌萌雙手緊緊攥著書包背帶,步伐不快但很穩。
她穿過十字路口時,沒往四周多看,只低頭踩著人行道的磚縫,一步步走得很專注。
鞋底磨得薄,腳步輕;背包不重,卻勒得她肩膀有些發酸。
街燈從她頭頂灑下來,影子在她腳邊被拉得細長。
前方街角傳來“咔噠咔噠”的聲音,像鏈條晃動。
瑞萌萌抬頭,三輪車慢慢從黑暗中駛出,車頭燈光一閃一閃地晃著,李牧用力踩著踏板,出現在視野里。
瑞萌萌一呆,停住腳步。
李牧就這么踩著三輪車,在瑞萌萌的面前減速:
“去哪兒?”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的。”瑞萌萌擺手,尾音忽小,帶著一股她特有的局促。
李牧沒搭茬,又問了一句:“去哪兒?”
“就是前面的志遠教育,很近的,我自己能走。”
李牧把車停穩,示意后面車斗,“正好順路。”
瑞萌萌猶豫一下,終究還是繞到車尾,很快注意到擋板已經放下,有一個干凈的紙殼鋪在車板邊。
顯然是有心為之,根本不是順路。
瑞萌萌只是有點呆,但不傻,耳根有點發燒,心臟加速。
她雙腿并攏,將書包抱在懷里,小心地坐了上去。
三輪車慢慢前行,沿街前行。
街道兩旁的廣告燈箱閃爍著各類補習、搬家、按摩廣告。
瑞萌萌抱著包,身子緊繃,像在等誰開口。
“瑞萌萌。”李牧沒回頭,聲音平穩。
她一下子坐直了,幾乎是本能反應。
“來了來了……他要問了……”
“你有沒有家人?”
這話問出口,李牧自己覺得有點突兀,剛要換說法——
“沒有!但是我現在還…………不是,我是說……”瑞萌萌腦子比嘴快,等話說出口,聲音越來越小,她猛地改口,“有,我有家人!”
“?”
李牧眉梢輕輕動了一下,這都能記錯,這孩子也太迷糊。
“天哪!我說了什么???”瑞萌萌她現在恨不得自己鉆進包里。
“我父母在外地打工,弟弟妹妹還在讀書。”她低著頭,聲音快而尷尬,“我剛剛腦子想到別的事……你別當回事……”
李牧“嗯”了一聲,沒追問,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并不擅長跟女孩聊天。
車子在李牧有意放慢速度下繼續前進。
良久。
瑞萌萌終于小聲問:“你以前是當兵的嗎?”
“是。”
“那你的傷是在那個時候留下的嗎?”瑞萌萌追問。
李牧沉默。
瑞萌萌沒聽見李牧回話,意識到自己唐突,“不好意思,我不該問的。”
“沒什么,只是第一次被人問,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李牧平靜回道。
瑞萌萌轉過身子,她印象中,李牧是一個直來直往的軍人,陽剛男子漢,一直是她羨慕的存在。
他也會不知所措?
“我曾是邊防的一名戰士。”李牧看著前方,語氣沒波動。
“有一年的冬天,我們在巡邏的時候發現了非法越境,我判斷失誤,追得太深,遭到敵人的伏擊,雙方交戰,全殲敵方,小隊幾乎全軍覆沒。我是唯一活下來的。”
“我該上軍事法庭的……”
瑞萌萌屏住呼吸聽著。
“國家沒追究我,可我過不去心里那道坎,希望能彌補。”
這段話說完后,車子行到一個路口。
李牧調轉方向,三輪車繼續緩緩前行,街道變得安靜。
偶爾路過幾家便利店,燈光從玻璃后投出來,照在李牧半邊臉上,線條干凈而冷靜。
瑞萌萌抱著書包,咬了咬嘴唇。
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她終于小聲說:“其實我也挺……挺失敗的。”
李牧沒說話,等她繼續。
“家里條件不好,我爸媽都在外地打工,照顧我弟弟妹妹已經很吃力了。”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近乎疲憊的誠實,“我從小就知道自己不能給他們添麻煩。”
“所以高中我就選了職高,學了一點電腦,不考大學,早點出來打工。”
“做過餐廳服務生,也在網吧當過網管。”
她抿了抿唇,停頓幾秒才繼續:“也碰到過……不少惡心的人。”
“我長得……還可以吧。可那種‘可以’,不是好事。”
“有人追我、有人給我塞錢、有人摸我……一開始我不懂,只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后來我才知道……他們就是欺負我不敢反抗。”
說到這兒,她自己都有些不自在,臉側著,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
“但我也不敢辭。怕換工作之后更差,也怕沒錢。”
“有時候真覺得自己活得……很失敗。”
李牧沒有開口打斷。
他騎著車,風從兩側劃過,偶爾掃動瑞萌萌的發梢。
“那你為什么還去上夜校?”他終于開口。
“我想存錢,學習考大學。”
“老師教得怎么樣?”
“其實一般……但也不是不能學。”她聲音有些委屈,“我腦子不太好,不敢問問題,就靠自己多做題。”
李牧“嗯”了一聲。
“最近學得還順利嗎?”
“也就那樣吧。前天沒把電腦上的搞明白,被老師批了一通。”
“最近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比如情緒特別容易波動,或者……某些變化。”
圖窮匕現。
瑞萌萌偏頭看他:“你怎么知道?”
李牧目光仍然盯著前方,沒有轉頭:“猜的。”
“我前兩天一直覺得胳膊疼,像做了很重的活。”她下意識地活動了下手腕,“胃口也變大了,夢特別多。也特別奇怪。”
“奇怪?”李牧挑了下眉,但沒表露出任何異樣。
“嗯。”她點頭,“就是夢見一個聲音跟我很像的人,說什么諾星尖刀什么,我也聽不懂,被嚇醒之后心跳特別快,而且感覺跟真的一樣。”
她說得認真,眼神卻有些迷茫,“李牧哥,我是不是生病了?”
“不是。”
“那是會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李牧語氣沒變,“別怕,沒壞處。”
瑞萌萌沒再追問。
不知不覺,三輪車已經駛到“志遠教育”的門前。
樓上掛著很多標語,玻璃門半敞著,幾個背書包的年輕人正坐在門口低頭刷手機。
李牧剎車,車子停穩。
瑞萌萌跳下車,站在原地沒動,雙手握著書包帶。
“李牧哥。”
“嗯?”
“你會不會覺得……我特別沒用?”
李牧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哪兒是出口,也肯往那邊走。很少有人做到。”
她眼眶一紅,但很快低下頭,藏住。
“我上課去了。”
“嗯,去吧。”
她背著書包往教學樓走去,背影比剛才輕快一點,卻仍像一個縮在外殼里的影子。
李牧沒有離開,而是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進門,燈光吞掉了她的輪廓。
他轉頭,踩下踏板,掉轉車頭,駛向回家的路。
情況弄得有些眉目。
停車、鎖車、上樓。
李牧剛推開門,還沒來得及開燈,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清晰的敲門聲。
“咚咚。”
“誰?”他站在門邊,警覺地停住。
“請問是李牧嗎?”
門外是一個干凈的女聲。
李牧打開門。
門外站著一名女警,身穿制服,黑發扎成低馬尾,流暢的鵝蛋臉,線條柔和,黑色短發,修剪得干凈利落,長度及耳下,側邊有自然碎發修飾臉頰。
“我是治安科的琪琳,我們接到一份報案,內容涉及你今天在鴻樂食府動手傷人。”
她亮出證件,聲音清冷:“希望你能配合我們做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