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好了?”溫舸坐在會客廳的正堂上,細細地品茶,語氣里是一片悠閑,似乎跪在地上的不是自己的孫子,而是一條狗。
“是。”溫明詔面無表情地跪在地上應聲。
“不管你到底愿不愿意回溫家,既然你已經來了京城,想必也是做好了一直就在這里的準備。”溫舸緩緩摩挲著手中的玉佩。
那是十年前溫明詔以十二歲的年紀高中探花時,皇上親賜他的,賞他教子有方。
如今溫家頹勢,也還需要這玉佩,這名聲,再給溫家添一把火。
“想明白了就好,當初你走得那么痛快,今日就在這里跪一個時辰再走吧,溫府可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溫丞相緩緩放下杯子,看著已經跪了一個時辰的溫明詔,絲毫不在意他的死活,眼里只有精明和算計。
“聽說你帶回來個女人。”詢明明是在詢問,可溫舸卻并沒有看向跪著的溫明詔,像是自言自語一般。
從溫明詔帶洛牧歌回京的時候就沒想過能瞞住這些人渣,冷聲應道:“是。”
“玩玩可以,娶她不行,你應該有分寸。”
溫明詔不再說話,只沉默地跪著。
“哼,想必你是為了她才回溫家,不過,我的勢又豈是那么好借的?”言罷,溫舸不再多說什么,冷笑一聲便離開了會客廳。
溫明詔跪在地上,面色陰沉得可怕。
看著溫舸離去的方向,眼中透著冰冷,輕聲呢喃:“那就看看最后鹿死誰手了。”
我待在屋子里百無聊賴地玩著手里的飾品。
到了京城,溫明詔買了很多首飾給我,可我嫌麻煩,自己從來都不戴,身上戴著的所有飾品,無一不是溫明詔親手給我戴上的。
要我說,戴不戴都一樣,只是他堅持,我也就隨他擺弄。
現在家里只有我和下人,其他的什么活物都沒有,回想起上輩子在煤場和我作伴的小土狗,我不禁有些心癢癢。
溫明詔讓我乖乖待在家里,我只出去一會兒,半個時辰之內就回來,四舍五入,應該不算出門吧
于是我找丫鬟要來一個草帽,隨便縫了塊面紗戴在臉上。
出門前,向看門的小廝問清了哪里有賣狗的,又交代了一聲,等溫明詔回來就讓他去那里找我,我才安心出去溜達。
說實話,我是沒想到古代的城市能有這么大。
據小廝說,我住的地方在城西,集市在城東,順著門口的大道一直走就能到了。
可我走了一個時辰,整整兩個小時,還沒看見集市的影子。
我不禁有些沮喪,想要回去了。
卻聽到一道戲謔的聲音,賤兮兮道:“這不是溫兄的夫人嗎?”
我循聲望去,一輛看起來很是氣派的馬車停在了我旁邊,趙清衡掀開車簾,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笑著道:“溫夫人怎么一個人在這里,連輛馬車都沒有?不是我說,溫兄也太關心你了,怎么能讓你一個人出門?”
聽到他酸掉牙的話,我的嘴角不禁抽搐了兩下,很想問問,老子已經捂得這么嚴實了,他怎么還能認出來我。
如果不是昨天才見過兩次,今天我估計都不記得他是誰了,這人真是閑的慌,天天找別人不痛快。
我不欲和傻蛋多說,轉身朝家走去。
趙清衡看到我走了,才急忙正色道:“是溫兄讓我替他照顧著你點,我才多問了兩句,現在他自身難保,你要是在路上出點什么事兒,他可救不了你。”
我頓住腳步,略略思索了一下,回頭用懷疑的眼神盯著他。
看著我懷疑的目光,趙清衡有些無語的拉開車門,親自請我上去。
看著他一幅無語地樣子,我確定他沒什么別的意思,才上了馬車。
“去東市。”
我毫不客氣地命令車夫繼續我未完成的旅途。
趙清衡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就差把你怎么這么自覺寫在矜貴驕傲的臉上。
面對他的目光,我絲毫沒有愧疚,一言不發地閉目養神。
一炷香后,車夫在東市停下。
還沒下馬車,我就聽到了連綿起伏的吆喝聲,恍惚間,我竟覺得這東市和城南集市有些像。
只愣了一秒,我就迅速收回思緒,身手利落地跳下馬車。
落在地面的時候,我莫名覺得肚子有點疼。
算了,趕緊買狗,買完回家,照這個距離,等到家天說不定都黑了。
我在集市上四處逛了起來,趙清衡就跟在我身后不遠處,我也沒說讓他自行離去的客氣話,笑話,他要是走了,我怎么回家!
逛了一會兒,也沒找到合眼緣的小土狗,我興致缺缺地準備離開。
剛回頭,就看見趙清衡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紅豆薏米粥,不情不愿地遞給我,別扭道:“我看你下馬車的時候好像有點不舒服,剛買的,沒下毒。”
我本來不想接受他的好意,可他那句沒下毒,讓我差點沒忍住笑出來。
我站在大街上幾口就把粥干掉,絲毫不在意周圍人驚奇的眼神,笑話,干飯人可不需要臉皮!
我不拘小節地用袖子抹了把嘴,把碗還給了趙清衡。
趙清衡傻傻地接過碗,顯然是沒從剛才我狂野的吃相中回過神,于是我率先朝著馬車走去。
走了兩步,就隱約聽到了趙清衡的笑聲,我氣勢洶洶地回過頭,只看到他故作嚴肅的面容。
無心與傻蛋計較,我干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馬車上,我一派端莊地坐在趙清衡對面,堅決不給“溫夫人”的名號丟臉。
趙清衡好笑地看著我,好奇道:“你剛才在東市想買什么?”
“小土狗。”我如實告知。
“哦?那怎么空手而歸?”
我像看二傻子一樣看了他一眼,無語道:“沒看到合適的唄。”
碰了一鼻子灰的趙清衡,終于端起了皇子的架子,也沉默不言。
我不禁覺得沒人在旁邊吵吵,空氣都清新了許多。
就這樣一路到了我家門口,趙清衡才再次開口道:“我叫趙清衡。”
我點點頭,敷衍地回了一句“洛牧歌”,就興沖沖地跑回府去看溫明詔回來沒有。
趙清衡坐在馬車里,看著洛牧歌離去的背影,不覺笑著搖了搖頭,然后吩咐道:“回了府,你叫管家去找一只品相好的小土狗來。”
車夫恭敬地低頭應是。
溫明詔處理好膝蓋的傷,確定看不出痕跡后才回到家。
現在已經申時了,早就過了晚飯時間,溫明詔沒有吩咐人再做點吃食,只輕手輕腳地進了里屋,卻沒看到洛牧歌的影子。
面對大風大浪都鎮定自若的溫明詔,突然有些慌了,他急忙跑出屋子去找洛牧歌。
剛出房門,就看到迎面走來的洛牧歌,不禁快步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她,雙手微微顫抖,啞著嗓子問:“牧歌你去哪了?”
突然被溫明詔抱住,我有些反應不過來,下意識地用空閑的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柔聲解釋:“我剛才聽下人通報,說你回來了,想著你可能還沒吃東西,就去廚房拿了點吃的。”
說著,我努力地用一只手把食盒拎高,試圖讓他放心。
“牧歌。”
“牧歌。”
……
……
我聽見他用低啞的聲音喚了好幾遍我的名字,心疼莫名地跟著揪疼。
我認真地一遍遍回應著他,等他平靜下來。
“親愛的夫君,我們吃飯去吧,我都提累了。”我晃著他的胳膊朝他撒嬌。
“好。”溫明詔一手接過食盒,一手緊緊地牽住我。
看著溫明詔平靜下來,我才放下心來。
等溫明詔吃完飯,走了一下午路的我,不禁覺得自己已經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看著我困得小雞啄米般地不停點頭,還強撐著等他吃飯,溫明詔心疼地拉過我的手揉了兩下,順便給我把了個脈。
在我馬上就要睡著的時候,溫明詔突然出聲喊我:“牧歌。”
我愣愣地看著面帶驚喜的溫明詔,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我們有孩子了。”溫明詔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激動和隱隱的自責。
我模糊的意識被“孩子”兩個字瞬間拉回籠,瞬間清醒了。
怪不得我最近比以前還愛睡覺,今天跳下馬車的時候,肚子還疼了一下。
我心有余悸地摸摸小腹,暗戳戳地跟小家伙說了聲對不起。
剛安撫完小家伙,一抬頭,就看到溫明詔正滿臉歉疚地看著我。
自責道:“牧歌,看時間應該是我們在客棧那次有的。”
我回憶了一下,北上的時候我們在客棧偶爾停留一天,因為沒有防護措施,兩人只做過一次,沒想到,一次就中獎了。
我有些無語,這運氣上輩子買彩票的時候怎么就沒有呢。
其實我很怕疼,一直不想要孩子。溫明詔也舍不得我疼,所以兩人從來就沒想過要孩子。
我摸著下巴暗暗思索,這個孩子到底要不要留下來。
“牧歌,我們可以不要孩子,只要你健健康康的,我就知足了。”溫明詔收斂了驚喜的表情,溫柔的環抱住我,語氣帶著安撫和鄭重。
聽到溫明詔的話,我突然被點醒了。
上次在書房看書時,書中講到當朝丞相姓溫,且有一個驚才絕艷的嫡長孫,多年臥病不出。我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這個病弱的嫡長孫恐怕就是夫君沒得跑了。以夫君的身份,在京城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是他最大的軟肋。
我不知道,在詭譎多變的名利場上,自己什么就成了別人威脅他的手段,什么時候自己會死。
所以,這個孩子必須留著。
如果以后我因為意外走了,還有人能陪著他。
于是,我伸手拉過他的手放在肚子上,笑嘻嘻地跟他說:“誰說我不要他了。”
“牧歌…”溫明詔的眼中滿是驚喜,然后變成了極度的心疼。
柔聲道:“牧歌你不要勉強自己,我知道你……”
“停,打住!我想留下他是我自己的想法,你要是不想養他,就把我趕出家門吧!”我裝作氣鼓鼓的樣子扭過頭,不看他的臉。
“牧歌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怎么可能不想養他,牧歌,別生氣,我發誓,我一定會用姓命好好保護你們的。”
溫明詔把我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地吻著,看我把頭扭回來才松了口氣。
“那就說好了,我只負責把他生下來,你負責把他養大。”我高傲地抬著下巴,毫不客氣地做好了日后規劃。
溫明詔對我的愛意滿溢在眼底。
他笑得很開心,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笑得傻里傻氣,忍不住也跟著他一起笑。
等我笑完,他就穩穩地把我抱到床鋪上,拉過被子給我蓋上,自己又重新拿了一床被子蓋。
我不滿地瞅了他一眼,他好脾氣的親親我,解釋說前三個月比較危險,我現在已經懷孕一個半月了,本來應該分床睡,可是怕我夜里睡覺不老實,就變成了分被而眠。
我朝他做了個鬼臉,勉強接受了他的解釋。
于是,我就這樣開始了養孩子生涯。
每天被溫明詔照顧得無微不至,光榮地成為一條咸魚干。
說到這里,我不禁再次感嘆一下命運無常,我以為我和他的生活正在走向正軌,可我不知道,我和他的故事已經臨近尾聲了。
暮夏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了,躁動不安的不僅是樹上的蟬,還有人心。
書房中。
“我已經把鎮北王謀反的證據托一位親信遞給皇上了。”趙清衡面若寒霜地看著手里的奏折,一把扔在地上。
“恐怕沒遞上去。”溫明詔撿起地上的奏折,放在書房的銅盆里燒了。
“現在回到了我手上,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么。”趙清衡陰沉得著臉。
“鎮北王和溫舸勾結在一起了,這奏折是鎮北王親自給你的吧。”溫明詔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我是皇子,他想殺我,還需廢點力氣,但是你不一樣。你雖然是溫舸的親孫子,可他只想利用你,溫舸已經向皇上求親了,要你娶了公主。”趙清衡嘲諷地笑笑。
溫明詔眼神陰冷地看著趙清衡,冷聲道:“皇上不會同意把公主嫁給一個病秧子的。”
“不,你錯了,皇上已經同意了。”趙清衡收了眼中的戾氣,看好戲般接著道:“溫舸想把權利還給皇上,做一個純臣保全溫家,而皇上也想把權利收回來,你和公主就是他們交易的籌碼,而且鎮北王已經懷疑你了。”
“我不可能娶公主。”溫明詔眼中閃過決絕。
“這可不是你說了算。鎮北王對我已經起疑,皇上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連我一個皇子都不一定能保全自己,你好好想想怎么保全自己和洛牧歌吧!”
趙清衡語氣不善地提醒溫明詔。
溫明詔卻忽然笑了笑,自嘲道:“我自是沒能力保全自己,更沒能力保全牧歌,但你可以。”
趙清衡臉色一變,漠然道:“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你當真不懂嗎?我知道你喜歡牧歌。”
溫明詔面無表情地說道,聲音里滿是嘲諷。
“你怕牧歌受我牽連,就算暴露了自己,也沒把我出賣給鎮北王。”
“現下我保不住牧歌,你卻告訴我要想想怎么保住她。”
“今日之前,我確實不知道你喜歡牧歌,但現在,你能說出一個不字嗎?”
溫明詔話落,就看到趙清衡斂去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沉默地看著自己。
不禁自嘲地笑笑,自己可真是沒用,才冠京城又如何,智謀無雙又如何,機關算盡也抵不過朝堂上權勢滔天的兩位圣寵。
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不住,最后還要寄希望于自己的情敵,自己活著又有什么用?
溫明詔兀自笑了笑,語氣平靜:“九皇子,如果單單是愛牧歌,不足以讓你費力保全她,那么我就再送你一個大禮吧,讓溫家倒臺的大禮。”
“為了她,你要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趙清衡雖然也喜歡洛牧歌,可他不明白,為什么愛一個可以連自己的命都不要。
溫明詔眼中卻帶著莫名的期待,趙清衡這話實在可笑,他很想看看日后他心甘情愿地為牧歌去死的模樣,那時,他再想起今日的話,表情不知會有多精彩。
可惜如今時機不好,為了保全牧歌,自己要先走一步了。
于是,溫明詔只淡淡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得到了一個沒用的答案,趙清衡又恢復了吊兒郎當的樣子,聳聳肩,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趙清衡從椅子上起身,正準備離開時。
突然聽到溫明詔出聲道:“牧歌懷孕了,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趙清衡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服,滿不在乎地說:“我只答應保全她,只能保證她活著。”
“你會后悔的。”
溫明詔不再多言,冷笑一聲,離開了書房。
回到后院,溫明詔看到洛牧歌正懶洋洋地坐在躺椅上乘涼,不覺放輕了腳步走到洛牧歌身旁,接過洛牧歌手里的薄扇,為她扇風。
洛牧歌像貓一樣伸了個懶腰,翻身抱住了溫明詔的腰。
感受著懷里的人柔軟的身體,溫明詔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有一瞬間,他想,是不是自己帶著洛牧歌一起死,兩人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最后,溫明詔只是輕柔地撫摸著洛牧歌的后頸,纏綿地和她交換了一個吻,壓下了所有陰暗的念頭。
靜靜地抱著洛牧歌,享受著最后的寧靜。
記不清到底是哪天了,只記得那天地天氣不太好,陰沉得烏云壓在頭頂上方,像是要把人給吃掉。
一大群人突然闖進家里,下人們都驚慌地跪在地上,有人出聲給帶頭闖入的中年男人行禮。
我聽他們喊他溫二爺,我不知道他是誰,但大致能猜到他和我家夫君的關系。
我歪頭看了看相公陰沉的臉色,再看看他身后突然出現的十幾個暗衛,我知道這是場必輸的賭局。
可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哪怕赴黃泉,過奈何,我也不帶眨眼的。
現在想起來,我還是太天真了,以為最壞的結果,不過是我和他一起赴死。
后來,我才明白,總有些事,比死亡更可怕,比如,孤獨地活著。
我看著暗衛一個個倒下后,面色平靜地從頭上取下簪子,準備自盡。
溫明詔卻攔住我,把簪子扔在我夠不到的地方,緊緊地用雙手把我箍在身前。
用溫柔卻不容置疑的聲音說:“牧歌,你必須好好地活著,你還有孩子陪著,不要哭,我只求你好好活著,替我活著。”
我不明白,孩子怎么可能比他還重要,活著對我來說并不重要。
無論去哪兒,我都要跟他一起。
可我在他的禁錮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他們用鞭子一下下抽在溫明詔身上。
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把白色的衣衫染成了紅色。
我明明喜歡他穿紅色的,拜堂那天,穿著紅色喜服的他那么耀眼。
可此時我只覺得紅色無比刺眼,這輩子,下輩子,我再也不想看見他穿紅色的衣服了。
他就這么安靜地在我身前站著,沒有挪開過半步。
我顫抖著嗓音,不停地哭喊著。
我求他跟他們走,求他不要再擋在我面前,可他只是像往常一樣對我笑,聲音嘶啞地安慰我,讓我不要哭了。
他說的什么,我已經聽不進去了,只瘋狂地掙扎著。
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他的力氣這般大,無論我怎么做,他都能穩穩地抓住我的胳膊,讓我只能待在這片他給予的安全區中。
此時此刻,我才真正明白,弱小就是原罪。
我無比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恨不得溫家的所有人都和鎮北王一起隨著這個腐朽的朝廷去死。
我絕望地跪在地上求他離我遠一點,打在他身上的每一鞭都像落在了我的心尖上,疼得我快要窒息。
我知道他不會聽我的,可我只能一遍遍地祈求他。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溫明詔哭,他俯下身抱住我,眼淚緩緩劃過通紅的眼眶,落在我的手上。
他不停地對我說對不起,說他沒能保護好我,可我根本不在乎他有沒有保護好我,我只想他能好好的。
鮮血染紅了庭院,我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力氣在漸漸隨著鮮血流失,我不再想要推開他,就算是死,我也要陪著他。
我看到溫家的人走了過來,想要把溫明詔從我身邊拉開,可是我舍不得。
我死死地回握住他的手,半分都不敢放松。
“二爺,這怎么辦?這兩人手死活不肯分開。”小廝狗腿地湊到溫二爺身邊詢問他的意見。
“砍了不就行了。”
“這…誒,好嘞。”猶豫了一秒,小廝看見溫二爺變了臉,趕緊拿上刀到兩人身邊。
“二爺說了,再不松手,這手就不用留了。”
我像是沒聽到一樣,依然緊緊地抓著溫明詔的手,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松了手,這個人就不屬于自己了。
他們要溫明詔跟他們走,說明溫明詔對他們很重要,他們不可能砍他的手,我無所顧忌地笑了笑。
溫明詔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用力地想要甩開我的手。
我沖他得意地笑笑,剛才死活不松手的是誰,現在想松手,嘿,晚了!
看著旁邊的小廝揮下了刀,我依然笑著抓住溫明詔手不放,靜靜地等著刀落。
當溫熱的鮮血濺到溫明詔的臉上時,溫明詔愣了兩秒,然后瘋了一樣地怒吼著,用力推開身邊的小廝,想要抱住洛牧歌。
“你現在過去,我便不留她這條命了,你應該知道怎么做才能保她平安。”
溫二爺漫不經心地笑著,丑惡肥碩的五官像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溫明詔失力地跪在地上,呆滯地看著洛牧歌被人拖走。
發冠早已在掙扎中散落在地上,臉上只有無盡的絕望和悔恨。
便是死在戰亂里,或許也比現在的局面好,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是自己做的決定,也該由自己結束。
眼淚不覺劃過臉龐,落在被血浸濕的衣袍上,溫明詔木然地起身,跟著溫家的人離開。
我知道我的左手被砍掉了,我也看到鮮血噴涌而出的場景了,可我什么都感覺不到,我只能看到溫明詔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眼底是無盡的哀傷和悔意。
我很想走過去安慰他,告訴他我不疼,告訴他不必后悔,能和他相伴這三年已經讓我很滿足了。
可過不去,我只能被他們朝反方向拖去,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溫明詔離我越來越遠。
我怔怔地看著他木然地轉身離去,心像是被人掰開了揉碎了,狠狠地踩在地上。
我撕心裂肺地朝他呼喊,我說,溫明詔,你該知道,我更樂意和你一起死。
他沒有回答我,只有微微一頓的身形泄露了他的心跡,可他依然沒有停下。
望著他漸漸消失的背影,我忽然發覺,原來,我留不住他。
小腹劇烈的疼痛讓我眼前的景象變得越來越模糊,斷臂的疼痛也隨著溫明詔的離開變得越來越劇烈。
意識消失的前一秒,我不禁為這無常的命運感到可笑。
再次醒來時,也不知過了多久。
我的床邊守著兩個奴婢,一個人看到我醒了端來湯藥,一個人急匆匆地跑出去不知道要通報哪家主子。
我一言不發地坐在床邊讓郎中給我診斷。
我聽到他說,我的孩子沒了,我的胳膊萬幸沒有感染發炎,過兩個月應該就能恢復好了,只是這左手卻是接不回去了。
我不禁感到好笑,他不知道我并不想繼續活著,也不知道孩子對我已經并不重要。
可我不能死,我的命是溫明詔的妥協換來的,我沒資格死。
我得好好活著,這樣才不算辜負了他。
于是,我開始認真養病。
只有九皇子偶爾會來看看我,我問他為何而來,他說,他是受溫明詔所托。
我只呆滯地點點頭,再沒和他講過話。
后來,他帶了一只小土狗給我。
我看著那狗,卻再沒了想養的興趣,便把狗送了回去。
直到有一天,他告訴我溫明詔要結婚了,娶的人是公主,性格溫順柔和。
我不記得那時自己是什么表情,只記得他嘆了口氣,告訴我最好在那天待在這個院子里。
可我并不在意,我只發自真心地感謝他,謝謝他告訴了我溫明詔還活著。
只是他要娶妻了,不知道應該送他些什么才好。
我將我們成親那天他送我的那支發簪,從梳妝柜中找了出來,小心地用盒子裝好,放在床頭。
我默默地對自己說,再借我幾天就好,再過幾天,我就把它物歸原主,我從來都不是貪心的人。
他大婚那天,我也沒學會梳好看的發髻,只好扎了個馬尾,再用發冠束起來。
偷偷翻墻出了院門,聽到街上的迎親隊伍鑼鼓喧天。
我看著街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十里紅妝,心像是被嫁妝上的紅綢死死纏住。
迎親的隊伍在四處發喜糖。
我湊上去要了一個,放在嘴里細細品嘗,沒一會兒我又把糖吐了出來。
心想,不過如此嘛,這哪有我和他大婚時,他親手做的糖好吃。
這些百姓,恐怕這輩子都沒有那個福氣吃到他親手做的喜糖了。
想到這里,我開心地笑了起來,淚水卻止不住地跌落眼眶。
跟著迎親的隊伍走到了溫府,我看見每個來往的賓客臉上都洋溢著祝福的笑容。
有些刺眼。
我不再四處張望,趁機偷偷裝作隨從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