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一向溫和不刺眼,午后明媚的太陽懸掛空中,暖融融的連光禿的樹木都舒服得瞇眼。
草葉亦懶洋洋的伸個大長懶腰,搖擺著身子和身邊嬌氣脆弱的花小姐絮絮私語。
明明是安靜美好的午后時光,但這一切看在謝顏眼里都覺分外刺眼,她甚至覺得頭頂的太陽明晃晃的,像極了夏日熾熱曬人的毒日頭,眩目的人眼暈。
謝顏被一群人簇擁從會場后門走出,她步伐急促,身子始終垂著,不敢抬頭,灰溜溜的如同過街老鼠。
身后各平臺記者緊追不舍,一個個爭先恐后,蜂擁而上。
“……謝小姐,能不能告訴我們那些照片上的男人是不是你的舊情人?”
“……謝小姐,你在國外念書時候跟你現在老公認識嗎,他知不知道你的過去?”
“……我看見還有照片顯示是酒吧的陪酒場面,請問你以前是做過陪酒小姐嗎?”
……
一連串的問題砸得謝顏腦袋抽疼,似被炸裂開的難受,謝顏蒼白著臉,幾乎快呼吸不過來。
直到謝顏感覺自己就要窒息了的時候,保鏢們方護著她抽出人群。在推搡過程,謝顏手背好幾次被人刮傷,隱隱有血絲滲出。
謝顏毫不懷疑此刻是她一輩子最狼狽的時候。
她眨巴著通紅雙眼,下顎緊繃,隱在衣服下的雙拳緊握。謝顏抬眼一望,突然看見不遠處側前方有一輛加長型的黑色名貴轎車,車頭前面站著個身影纖瘦的女人,正不加避諱的直白看她。
目光冰涼不帶溫度,一抹淺笑勾勒在她嘴角。
謝顏來不及多想,就被身邊助理等人推擁著上車,車子一個飄滑,瞬間長驅而去。
等人跑遠不見,秋郁寧收回目光,氣定神閑的仿佛無事發生。
段聲笑著下車把秋郁寧抱回車上,握住她的右腳腕幫她輕柔按摩,怕她久站又拉扯沒好全的傷勢。
“今天開心嗎?”
秋郁寧拉住段聲替她揉捏的手,段聲抬眸,鳳眼眉梢躍動著往常少見的柔情。“沒這么嬌嫩,”秋郁寧回答他:“我還會再送謝顏一份大禮的。”
“嗯,”段聲莞爾:“那現在是不是先去吃飯?”
“好,”秋郁寧打開手機,找到一個標注“暖暖”的電話號碼:“我給暖暖發短信,叫她一起,今天謝謝她了。”
照片是胡大有花了大功夫扒出來的,胡大有拿到后還給她看過。至于會場的電腦操控系統,是她拜托的秦向暖。
……
與此同時,另一邊,胡大有也把段聲交給他的高新鴻曾犯的各項罪證一并上交警察局,要求警方對高氏企業總裁高新鴻立案調查。
高新鴻這幾日氣不順,脾氣比任何時候都暴躁。警察已經連上門好幾次了,可他這邊卻什么辦法都沒有。
他不確定警方都掌握了哪些證據,但他看對方來勢洶洶,把握十足的狀況,預感到自己形式絕對不利。
高新鴻目光兇狠的瞪向謝顏,語氣不好:“你認識的那些人呢,不是說對方有涉黑的勢力,你叫他幫忙把事情平息了。”
當初他看中謝顏,不計較謝顏曾去酒吧兼職當陪酒小姐,背地里做人情婦的過去和她結婚,也是在意的這點。
他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妻子,而謝顏需要一個穩定體面且有野心上進的丈夫。
他們兩個一拍即合,彼此不過多干涉對方,而且同有一個回到南城出人頭地再做人上人的目的,簡直再好不過。
如今謝顏黑料曝光,他自個兒也落不著好,股票連跌。
加上最近官司纏身,眼見著自己一手重建的公司將要毀于一旦,高新鴻怎么也坐不住。
謝顏不理高新鴻問話,給自己沖了杯牛奶沖劑。
淡淡奶味繚繞,室內一片生香。謝顏緊繃的神經得到緩和,皺攏的眉眼舒展了幾分。
短短幾日,謝顏臉部肉眼可見的變焦黃憔悴,完全瞧不出那日殺青儀式上的風情美艷。
這幾日來謝顏窩在家里一步也不敢出,她一點一點的回想整件事情經過,冷靜下來,謝顏肯定自己是被人算計了。
她大腦迅速篩選回南城后遇到的人,一個都沒落下,意圖從中找到害她的人。
一陣冷風吹過,謝顏大腦猛的激靈,腦海里映出一雙清美如翦水秋瞳的麗眸,以及發布會那天她看到的那個眼神。
謝顏驀然驚醒,這才回憶起初見秋郁寧那日,對方清清淡淡掠過她的眼神。
當日她在那雙眼里感受到一股冷意,原來不是自己錯覺。
謝顏雙眼赤紅,目露狠絕。如果真是她,謝顏絕不打算就此放過。
她急切的拿過扔在茶幾上的手機開機,無視一堆狂轟濫炸的短信跟號碼,直接在搜索框搜索秋郁寧名字。
一條信息躍出,謝顏點進去,是秋郁寧發來的,發送時間是昨晚十點,內容是約她今天十二點見面。
呵,謝顏冷笑,倒是巧了,她也想約對方見面呢。
屋內厚重的窗簾緊緊拉合,燈光沒開,室內黑乎乎的光線只能看見黑形的沙發輪廓,四方茶桌對面,一個黝黑的人影團坐椅子上,它的臉部一扯一扯的,一雙黑洞洞的眼睛卻泛幽幽異光,瞧得高新鴻覺得瘆人。
……
西區,東島咖啡店。
西區一向人少,安靜,秋郁寧約的這間咖啡店又在鬧區中的僻靜處,外表小巧精致,內部裝修清雅簡約,別有一番滋味。
秋郁寧特地給謝顏挑了個隔聲適合說話的包廂,到這地步,她倒不介意幫謝顏省點心。
秋郁寧抬手看眼手機的時間,十二點半,謝顏遲到了半小時。
秋郁寧也不介意,淡笑將手機收回去,考慮謝顏現在被記者虎視眈眈盯著的樣子,甩掉他們委實需要一番功夫。
手機收回包里瞬間,包上拉鏈碰到她右手腕上戴著的青綠玉鐲。
這是段聲某日摩挲她腕上的一道深長疤痕,然后找人按照她的手腕專門訂做的玉鐲,剛好遮住她腕上的舊傷。
秋郁寧恍惚了一瞬,門被拉開,一道黑色裹著臃腫大衣的人影匆匆忙走進來。
秋郁寧即刻回神,看向來人,鴨舌帽,黑眼鏡,大長口罩,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秋郁寧輕笑,起身請謝顏入座,另幫她點了杯摩卡。
進了隱蔽的包廂,隔絕了外面人的視線,謝顏心下稍安。
她坐下,跟秋郁寧兩兩對視,看對方細長的指尖拿著小勺攪動杯里咖啡,卻不喝。
謝顏不懷疑秋郁寧淺笑淡然的面表下裹著一層細膩甜美的糖毒。
“秋小姐,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謝顏冷聲嗤笑。
聞言,秋郁寧停手,抬眸瞧向謝顏。接觸到秋郁寧略顯茫然的目光,謝顏表情更冷了。
“說什么?”秋郁寧歪頭輕問。
“說說我哪個地方得罪了秋小姐吧,讓你這么大張旗鼓地對付我。”謝顏端起咖啡淺啜一口。
“哦,”秋郁寧笑了:“是這個啊……”
“您既然問起,我就勉為其難幫您回憶回憶吧,謝阿姨……”這個稱呼一出,謝顏怪異的看向秋郁寧,她滿打滿算不過三十出頭,被個嫁了人的少婦叫阿姨聽起來奇怪又別扭。
雖然對方梳的斜劉海,面嫩,年輕得像十八歲的小姑娘,但架不住秋郁寧跟她一樣已婚的事實。
見謝顏沒想起什么,秋郁寧唇瓣微啟,笑了笑:“謝阿姨忘了我姓什么嗎?”
姓什么……秋郁寧……秋,謝顏恍恍惚惚的,腦子里浮現一個模糊的影像,姓秋的人,她好像只認識一個……
謝顏后來見的人、做的形形色色的事多了,很多久遠的記憶都已朦朧消散,但對于令她邁出紅綠酒圈的第一步的人,她怎么都做不到完全忘記。
她想到曾經在南大讀書時的一個大學教授。姓秋,又叫她謝阿姨,秋郁寧……寧寧!謝顏瞳孔驟增。
“看來謝阿姨回想得差不多了。”秋郁寧適時出聲,肯定謝顏猜測。
謝顏怔愣得一時間沒言語,秋郁寧雙唇微笑著,任謝顏肆意打量。對面這張臉……謝顏暗自搖頭,不像,一點不像。
一點不像秋鶴鳴。謝顏是記得秋鶴鳴有兩個女兒的,一大一小,大的她跟著秋鶴鳴一家叫寧寧,小的叫一一。
謝顏其實不喜歡她的這位大學老師的兩個女兒,她心思敏感,總感覺大的那個女孩子不喜歡她,每次她去秋鶴鳴家詢問問題時,秋郁寧都是素著一張臉,表情冷淡,看她的眼神也似是帶著冷漠的涼意,且一聲都沒稱呼過她。
而小的那個又是聾啞傻子,不會說話不會聽,卻總是固執的拿手語比劃喊她“謝阿姨”,謝顏暗地里怎么糾正都無用。
她覺得是秋一故意詆毀她,笑話她是從鄉村僻壤土旮旯來的沒見過世面的丟人村姑。
她一面偷偷討厭著她們,又一面悄悄羨慕著她們優越的生活。
可是,不是說秋鶴鳴的兩女兒都死了嗎,怎還有一個活著?
也不怪謝顏一開始沒聯想到秋鶴鳴,六年多前的事了,時間久隔,而且秋郁寧不似秋一,長得的確一點不像秋鶴鳴,也不像母親連宛葭。
這么細細去看秋郁寧相貌,瞥到秋郁寧清秀柔美的側臉輪廓,謝顏反而別扭的發現她有幾分像陸如枚。
見謝顏神情飄忽不定,秋郁寧搖晃攪拌咖啡的小勺輕微用力,勺柄碰到杯壁,發出清脆的叮叮聲。
“謝阿姨不是問哪里得罪我了嗎,這個問題我也想問您,我們當年哪里得罪您了,讓您出手對付我爸爸?”
秋郁寧一口一個“您”,面上笑容也分毫不變,謝顏卻感受不到一絲敬意。
謝顏表情有一剎那維持不住,臉色不是很好:“……你在胡說什么。”
“忘了嗎,當年您為了得到南大保研的名額,故意出言造謠我爸爸,文學系教授秋鶴鳴見色起意,侮辱了您,這不,您成功了,獲得了校長付靜堂的幫助,拿到保送資格。”
熱騰騰的咖啡香味裊裊,繚繞鼻間,揮之不散,謝顏竟絲毫不覺,抿在口中香氣回味的咖啡也剎那間變得苦澀難聞。
“你說錯了,秋小姐,”謝顏放桌下的手拳頭緊握,好一會兒強作鎮定松開:“就算你是秋老師女兒,我也不能讓你空口污蔑我。當年的事確實是秋老師師德有虧,我不可能拿自己的名節說笑。”
謝顏一臉無畏,秋郁寧眼瞼輕斂,抬眸間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很羨慕我媽媽,同時,又極度憎恨她。你嫉妒她美麗,優雅,知性,大方。像你這種人,最羨慕最討厭的也是我媽媽這樣被人放掌心呵護疼愛、處處比你強的人了。”
秋郁寧對人的情緒變化一直十分敏銳,謝顏羨慕里隱藏濃烈恨意的眼神,她感受的格外明顯。
“你是一只大山村里無人問津的野雞,至少你自己是這么認為的,不是嗎?”
“……野雞就是野雞啊,再怎么掙扎也變不成鳳凰。”秋郁寧悠悠感嘆著。
“住口!”謝顏最恨別人嘲諷她是山里的野雞,她控制不住的喊出口,語氣怨毒:“你們這些有錢的城里人懂什么,你們什么都不懂,就會譏諷嘲笑別人。”
“你是,你妹妹秋一那個小啞巴也是,就連你口中的那位優雅母親也是,一邊裝著自己和雅大方,一邊又暗搓搓炫耀自己的美。”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背地里偷偷笑話我。哼,你們活該,當初我算計秋鶴鳴還有點良心難安,現在看來,完全是你們的報應。”
謝顏一口氣說完,堵著的胸口終于好受了許多。秋郁寧仍靜靜微笑著看著她,表情無喜無怒,謝顏心里“咯噔”了下,躁動的情緒逐漸冷靜下來。
秋郁寧不再看她,慢悠悠起身,拿起摘下來擱椅背的白色圍巾。
她拿話激謝顏的目的達到了,此刻沒有必要再和她多說什么。
“你想做什么,你以為我怕你。”謝顏跟著站起身,大概是清醒了,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腦子發熱的話。
秋郁寧把圍巾圍好,將有流蘇的兩端放前面:“你如果覺得自己是烏鴉,那你就是烏鴉,沒人可以改變。”
秋郁寧淡淡道,語氣輕描淡寫:“另外,我不做什么,只會把所有真相公布,然后以誣告陷害罪送你進警局。”
“就憑我現在說的幾句話?哈哈,你未免太異想天開,就算你是‘段太太’,沒有證據也不能平白將我關進監獄。”
“哦,你又忘了?”秋郁寧似笑非笑:“你污蔑我爸爸,故意引校領導抓人當天,曾慌忙中留下一樣東西。”
興許是第一次害人,又或者是有意制造混亂現場,那天謝顏從教師職工宿舍匆忙離去時,落下一件被撕爛的內褲。
秋鶴鳴自以為自己真酒醉強迫了別人,一連幾天情緒不振,那日午后混亂不堪的單人宿舍便一直沒收拾。
而她早早察覺到不對勁,在秋鶴鳴騙她們姐妹二人說是自己向南大辭職的之后,她曾悄悄去過一趟那間單人宿舍,在那發現了謝顏的東西。
后來秋郁寧拿著那件衣服去醫院檢驗,上面并沒有任何男人的**或口液。
一切都是謝顏自導自演的一場戲,即使這場戲還十分的拙劣。
可惜她還尚未來得及澄清這一切,隨后發生的事情便開始翻天覆地不留一處的毀滅。
“世間有為法,欠了的債總是要還的。”秋郁寧喃喃,拿起桌上手提包,踏步往外走。
“瘋子!”謝顏尖叫一聲,一張臉青白猙獰。
秋郁寧腳步頓住,回頭輕笑:“啊——”秋郁寧眼神渙散,目光似乎飄得很遠:“是啊,我是瘋子,從地獄里爬起來,化作鬼怪找你們索債來的……”
說完,秋郁寧茫然笑笑,轉身而出。
而包廂內,還有謝顏憤恨盯著秋郁寧背影的目光。
謝顏“嗤”一聲,戴好自己口罩。她不怕的,謝顏訥訥想,她還有張底牌,她會讓秋郁寧付出代價的。

月落無笙
前面部分就要完了,是太墨跡了。單機有單機的好處,就是寫得多爛也沒人說,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