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武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驚蟄。
戌時三刻,宛州。
寬大的官道上,烏央烏央的行進著一支軍隊。
看那長至道路盡頭,如行軍蟻般的隊伍,其數量,姑且一算,就在數萬人以上。
前些日子,宛州東部州城,曲水城被攝魂教攻陷了。
這是一場預謀已久的攻城計劃。早有攝魂教徒潛入城中,作為內應。隨著子夜降臨,里應外合之下,那十五米高的城池被輕松的攻破了。
兇神祖明帶領著數萬邪教徒以雷霆之勢殺入城中。守成官兵剎那間被屠殺殆盡,曲水都尉,未過一合,便命喪祖明掌下。
一夜之間,曲水城,生靈涂炭。
對于朝廷來說,攝魂教一直是一個邪教組織。他們最多跟山匪一樣禍害禍害百姓,偶爾去村莊劫掠一番。
然而,攻城,那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攝魂教雖然勢力極大,但卻從來都很守底線,州城這種地方,他們是從來都不會去的。然而,突然之間,攝魂教攻城,誅殺朝廷官員,大規模屠殺百姓。這是要干什么?是要造反嗎?
對此,朝廷的反映很快,也很大。宛州東部邊境,成兵三萬余。這些州軍原本是為了固守中原東部,而設立的臨時戰線。
曲水城淪陷后,暮州頒布募征加急令。凡入伍者,資以白銀一兩,每日十錢,月結。
暮州百姓多受攝魂教毒害,雖已被解放,但對邪教依舊恨之入骨。當地的一些熱血男兒聽聞臨州遭難,如何還坐得住!
當下邀請三五好友,兄弟幾個一群群,一幫幫的前往報名處應征入伍。
短短三天時間,暮州西部邊境,就集結了五萬余人。這五萬熱血男兒屬于臨時役。是朝廷花了大錢招募的。白銀一兩雖然不多,但是乘以五萬,那就是個天文數字了。更何況,這些臨時役跟服兵役的州軍不同,薪資上有著天地之差。入伍一天,不光管飯,還有十錢的進賬。
為錢也好,報國也罷。投軍之人還在源源不斷的集結著。看得出來,朝廷這次是真的動怒了.......................
這支行進在官道之上的軍隊,就是由宛州州軍以及臨時役募兵組成的。整支軍隊共八萬人。由宛州州軍統領馮毅指揮,西進曲水城。
星光下,一騎黑影疾馳而來。那人與隊伍前方二十米開始勒馬減速,隨即翻身下馬,跪地拱手,剛好位于馮毅馬前。
“探馬回報!!”那斥候朗聲道。
“報!”馮毅手持馬鞭,一指那人,皺眉說道。
“稟將軍,曲水城人去城空,州城附近不見邪教蹤影!”那斥候拱手道。
馮毅聞言一愣,腦中稍加思索,說道:“再探。”
那斥候聞言應是,隨即翻身上馬而去。
馮毅眉心緊鎖,不斷的思考著其中的可能性。思緒間,他的左側,御馬與他齊頭并進的一位白衣公子卻是開口了:“邪教棄城而去,恐有奸計。本王先行一步,以探虛實。馮將軍照原計劃布置即可。”他話音淡淡,騎在一匹白色的高頭大馬上。與他共騎的,還有那位名叫萍兒的女奴。
馮毅聞言,恭敬的拱手一禮:“末將領命!”隨即,他朝身后的副將朗聲道:“派騎兵五十,護衛王架。”
還未等那副將回應,那白色的身影卻是一個翻身已逾半空之中。
“主子.............萍兒也去!!!”那女奴見白星幕離去,正欲翻身跟上。卻聽見白星幕的話音傳來:“不必了,你們跟不上的.....................”
萍兒聞言,氣餒的撅起小嘴,像只泄了氣的小貓一樣,垂頭喪氣的。她心知對方跟自己的修為相差太大,自己是如何都不可能跟的上的。
“蒼龍王修為化境入圣。這些騎兵是跟不上的.............”她一臉無奈的看了眼那些從隊伍里走出來的騎兵,朝著馮毅淡淡說道。
“貴人說的是!”馮毅聞言,朝著后方馬隊揮了揮手,取消了先前的命令。
這萍兒姑娘姿色出眾,身段,容貌,實屬上乘。雖不如榜中仙女傾國傾城,但亦是民間少有的絕世佳人。而且她出身寒霜閣,是寒霜子送于白星幕的那五十名弟子之一。修為高深,近宗師的實力,完全碾壓身為州軍都統的馮毅。蒼龍王遠至宛州,隨行之人,卻唯獨只有她一個。
在馮毅看來,她侍主于日夜,可見,這位萍兒姑娘是深受蒼龍王喜愛的。要不然,靈宮閣的女人那么多。為什么蒼龍王不帶別人,偏偏帶她一人遠行呢?
加上先前兩人共騎一馬,親密至極。種種的一切,都表明了這位名叫萍兒的姑娘,不簡單。雖然她乃是為奴之人,但也要看是給誰為奴。而且,就算她如今為奴,也不代表她就單純只是一個奴婢那么簡單了。蓉雪王妃,蓉霜王妃,富榮王妃,可都是在蒼龍王身邊為奴兩年有余,才得以封妃的。
因此,馮毅對于這位美麗多嬌的女奴十分恭敬。而萍兒這丫頭,自小在寒霜閣長大,寒霜子調教出來的女子,多少都有股子傲氣。這馮毅雖然是三品武官,一州州軍的統領。但這丫頭對他的態度,也就僅是維持在應有的范圍之內。全然不似一位身份低微的女奴。畢竟,在她看來,自己即使只是一個奴婢,那也是蒼龍王的奴婢。她只認蒼龍王與一眾王妃。其余之人,是不足以讓她以奴自持的。
主子一走,她便收去了熱忱,恢復成原本那副高傲清冷的模樣。此時,她正百無聊賴的玩弄著那匹白馬的鬃毛,全然沒有察覺,正在偷瞄她的都統,馮毅。
“早聞蒼龍王一代人杰,身邊佳人環繞,高手相助。今日一見,此言不虛也。萍兒姑娘修為之高深,我遠不能及。如此絕世佳人卻甘心為奴侍奉。看來,蒼龍王確有過人之處。只是..................人言蒼龍王容貌俊朗,身形英武,此間看來,卻是過份秀氣,有些女相了。”馮毅心中暗暗想著,隨即發現有些不敬,趕緊搖了搖頭,斷了這些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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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星空下。
一道白色的身影幾經輾轉,在眨眼之間,閃現于曲水城城池上幾個不同的角落。最后,他的身影,定格于城池樓頂。
放眼望去,偌大的曲水城東面,一片斷壁殘垣,房屋倒的倒,塌的塌。無數房屋被燒毀,焦漆漆的。
沒有黑煙,說明大火已經滅了好些時辰了。地上,街道上,都是一些尸體。男女老少的都有。
他微微皺眉,運轉內息。周圍的溫度隨之驟降,緊接著,他腳下一點,朝著前方飄去......................
DC區是這般景象,南城亦是如此。店鋪民房皆被劫掠焚毀。
他在半空之中飄然而過,就像是奔月之嫦娥一般飄渺。然而,那飄飄似仙的身影,卻是突然停住了。
只見,他的背后,憑空爆出一股內息。短暫的空氣激蕩后,炸出一團氣流沖擊波。他的身影陡然增速,朝著一片廢墟沖了過去。
“咔........”白星幕飄然落地,踩在那瓦礫之上,發出了一陣脆響。其實,若按他的輕功修為,落地本該無聲。之所以發出如此巨大的響聲,自然是有意而為之了。
果不其然,他的雙腳剛落地沒多久,廢墟之中,立馬跑出一名女子。
這女子年紀不大,也就十六七歲左右。她的周身多有臟污,裙擺破了幾個口子,滿臉黢黑,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被那大火給熏得。
“公子救我,公子救我................”那女子跑到白星幕面前跪了下去,兩只小手死死的抓著他的大氅衣角,哭著哀求道。
白星幕入城開始,就一直在用內力搜尋著。一來是尋找攝魂教蹤跡,因為邪教攻城大勝后,很難想象會將好不容易到手的城池就這么甩手不要。所以,恐有計謀陷阱之下,他決定先來探查一番。
二來,他也想找找看,這偌大的曲水城里,是否還有幸存的百姓.........................
看著眼前的這位蓬頭垢面的女子,白星幕眼神淡淡,蹲了下去,說道:“姑娘莫慌,我問你幾個問題..................”他話語雖然清冷,神情看不出喜怒,但是那語氣之中,卻夾帶著一絲讓人安心之感。這女子剛剛幸免一場大禍,見他氣宇軒昂,不似惡人,猶豫片刻之后,這才出來求救。
面對白星幕的提問,她將自己所知的事情,如實相告。
她本是這家小姐。家里是經商的,多跑南北生意,也算有點家底。數日前,邪教攻城,西面城池在剎那間被惡賊攻破,加上那時已過子夜,多數人都在睡夢之中。城中百姓根本沒有時間反應。慌亂之下,只有少數百姓在守軍的掩護下逃出生天。她跟自己的貼身丫鬟被管家藏在家中后院的井中,這才幸免于難。
直至外面沒有了響動,她們都不敢貿然爬出深井。可是,管家或是家丁自始至終都沒有再回來過。大冷天,她們在井中泡了半夜,實在凍餓難忍,這才壯著膽子從井中出來,探查情況。
卻見肉眼所及,皆是一片焦土。管家與家丁的尸體是在家門口的大街上被發現的。再看周遭,除了遍地的尸體,已無活人跡象。
她們怕遇上邪荒子,不敢亂走。就地躲在廢墟之中。然而,家里的財物糧食,都被洗劫一空,即便是周遭民房中,也全無可以食用的東西。再遠一點的地方,她們是斷然不敢去的。
可人怎么能夠不吃東西呢?兩日前,她們餓的厲害,丫鬟冒死出去尋找食物,卻再也沒有回來。
她一個人又餓又累又怕,只能倚仗后院那口深井的井水苦苦支撐。先前,睡夢中,她被那聲瓦礫碎裂的輕響驚醒,看白星幕不像邪教中人,這才冒死出來求救。畢竟,她實在餓壞了......................
根據她的描述,白星幕得知以下幾點。
第一,邪教徒攻城殺人,僅僅只在一夜之間。
第二,城中錢財糧食,被盡數搶光。
第三,攝魂教在趕時間。因為他們的行動匆忙,民宅多數是被燒毀的。這樣的女子,只是躲在井中,就能幸免。說明邪教徒并沒有仔細搜索。那么,就只有一個原因,他們非常匆忙。
由此可知,邪教徒棄城,不是設計謀劃。而是原本就是如此打算。攻城不守,只搶錢糧,隨即抽身便走,才是他們原本的計劃。
數萬邪教徒,若據守城池,亦可與州軍僵持一二。若邊角有援兵相助,縱使州軍有八萬之眾,亦不能散兵圍城。如此一來,攝魂教穩得曲水。以曲水作為支點,宛州東部將徹底淪陷。
但是,不守城,殺百姓干什么呢?如果守城,攝魂教恐百姓從內部策應州軍,故而屠城,這不難理解。
然而,他們不守城,為什么要將這滿城百姓,盡數殺死呢?
白星幕心中思緒萬千,隨即淡淡的呼出一口氣:“多謝姑娘如實相告,我先送你出去.....................”
那少女聞言大大的松了口氣,極為欣喜的點了點頭。緊接著,她的身子被白星幕攔腰抱起。下一秒,身影消散,化風而去.......................
“嗯???”官道上,馮毅眼神微瞇,注視著那半空之中疾馳而來的白色身影。
“主子!!!”萍兒歡笑著,朝著那仍在天邊的白影揮了揮手。
馮毅聞言緊繃的神經才稍顯松弛,正要說話,卻見那天邊的白影陡然消失。眨眼之間,卻是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只見,白星幕平穩落地,懷中抱著一位滿身臟污,蓬頭垢面的女子。
“馮將軍,此乃城中幸存之人,請派人妥善安置。”白星幕淡淡的說道。
馮毅拱手道:“末將遵命!”他的態度極為恭敬。那少女看在眼里,不由的猜測起這白衣公子的身份來。
馮毅州軍統領的制式戎裝,她當然認得出。能讓一州的州軍統領,如此恭敬相待。這人必是身份極為尊貴之人。當下,她就小聲的詢問了送她回營的兵卒,卻見那小卒滿臉自豪的說道:“救你之人,乃是東海蒼龍王,白星幕................”
“白星幕!!”那少女驚呼著捂住了小嘴。那小卒感嘆道:“這位女子,你且安心便是。蒼龍王入宛州,已救下不少如你境遇的百姓。都被安置在后方大營。你已經安全了...........”
再看隊伍前方,白星幕神情淡淡,翻身上馬,同時朝著馮毅說道:“曲水城,東南兩地,我已尋了一遍,只見那女子一人幸存..................”
接著,他將那女子的話說了一遍,隨即將自己的見解說與馮毅。
馮毅聽罷,點了點頭,皺眉道:“若是如此,恐怕邪教的目的并非造反?”
白星幕搖了搖頭:“不,若本王沒猜錯的話,攝魂教,是真的要造反了..........”
攻城不占,僅殺人劫走財物。無異于打家劫舍,只不過,劫的是州城而已。性質上跟造反無異,但本質上,卻還是行那山匪之事。
然而,白星幕卻認定邪教徒是要造反。馮毅聞言,心中一凌。
有一種可能性,他僅是在心中一閃而過。如今,白星幕這么說,卻是讓他心中,激起了一陣大大的波瀾。
“攝魂教如此大規模的劫糧掠財,是為了囤積糧草,收集財物。近日宛州東部雖有邪教徒游蕩于荒野,其數量跟規模卻是小了很多。曲水城被攻陷,然而,宛州其他州城卻安然無事。甚至都沒有攝魂教的蹤影,將軍不覺得蹊蹺嗎?”白星幕平靜的說道。
“他們是要撤出宛州,西去。那些游離在鄉野之間的邪教徒,是棄子,是用來拖延州軍跟洪武寺的。如若不出所料,此間,宛州的攝魂教主力所在,已經攜帶著曲水城的物資,西逃樊州了。”白星幕繼續說道。
馮毅深吸了一口氣:“樊州南部,攝魂教大舉作亂.....................”
白星幕點了點頭:“是的。如今,樊州州軍皆在南部平亂。北部空虛。他們這么做,就是故意吸引州軍過去,好讓宛州的邪教徒,將宛州所劫糧草,安全的送往寒州。年前開始,西部十二州的邪教徒更為猖獗。四處劫掠,其力度遠勝從前。原先,本王以為那是其本性使然。如今看來,邪教是打算收縮兵力,固守寒州了。”
他眉頭微皺,繼續道:“寒州背靠西域。如果西部十二州的邪教徒匯聚寒州。近四十萬的兵力,加上數月搜刮的糧草,確實足夠他們與朝廷抗衡。如若不敵,也可轉進西域,后撤棗拉國中。屆時,我天朝兵卒無法越界,放走惡首西逃事小,如果...............”
馮毅似乎已經想到了白星幕要說的話:“如果.....................”
白星幕點了點頭:“如果,攝魂教與西域棗拉早有勾結呢?”
此話一出,就連對此原本漠不關心的萍兒都面色略顯煞白。
西部兩百萬邊軍,分布在寒州,杜州,西明州,與桑州邊境。然而,寒州邊陲之地,五十萬邊軍布防。雖然人數比邪教徒多,但是,那幫邪荒子可都是有修為之人。邊軍就算再訓練有素,總歸是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占了絕大多數。再加上十一位宗師境的兇神,以及那深不可測的攝魂教主,閻摩。如果,攝魂教對邊軍動手。邊軍能不能抵擋,還尚未可知。就算抵擋下來,想必,也是損失慘重。
“里應外合之下,西部邊防將蕩然無存..................馮將軍,年前,北國已有動向了。”白星幕清冷的話語,徹底便的冰冷刺骨。聽的馮毅背脊發涼。
如果白星幕所料沒錯,那么,這攝魂教的舉動,就不僅僅是一場內亂那么簡單了。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滅國之計!
西北王遲暮,兩年前劍閣為素陽宮所傷,大傷元氣之下,如今尚未回復一二。如果西域棗拉聯合北國,以寒州邊陲為突破口,兩路夾擊之下,西北將再無屏障.....................
“傳令官!!!!”一語驚醒夢中人,馮毅眼中驚現數道血絲,大聲的呼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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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左思·魏都賦》:“抑若春霆發響,而驚蟄飛競;潛龍浮景,而幽泉高鏡。”
聞春始雷,則蟄蟲動。————李善注引《呂氏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