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第三夜。
盲山,花露村。
南村的一戶人家院外,圍滿了人。一眾洪武寺官差正將一個年輕人團團圍住。只見,那官差將手中鐵鏈往他手中一套,隨即嘎嘣上鎖。緊接著,就有一衙門口的捕快一指那從他院中繩堆里扒拉出來的推車,朗聲道:“疑犯程生,你涉嫌殺害西村王華。跟我們走一趟!”
說著,兩個官差一左一右的押送著他,往村北祠堂方向走去。
程生面色煞白,卻是一言不發,他神情驚恐,又似有不甘。奇怪的是,他既不吵,也不鬧。就這么任憑官差將他抓去。
剛出院外,人群之中卻是踉踉蹌蹌的沖出來一個年輕人。他一把拉住了那押送程生的捕快的衣服。神情急切的說道:“大人且慢!!兇徒不是他!!”
那捕快一把將他推開,皺眉呵斥道:“大膽!官差辦案,豈容你干涉?若有異議,還請走正規程序!”
天朝律,似這種案子,若發現疑犯,哪怕沒有決定性的證據,衙門口也是有權利審問的,對方必須要配合。若家屬或者其他相關人員,有異議,或者能直接證明疑犯與此案無關的,可以向衙門,或者案件主辦人申訴。
但是,像這種直接來攔捕快抓人的,就不合規矩了。輕則判你妨礙官差辦案,重則斷你暴力劫囚。
這捕快看他年輕,不想予以追究,故而重重的推開了他,并厲聲呵斥,就是想要他知難而退,省的他糊涂,到時候吃虧的還是他自己。
然而,或許是因為這個年輕人跟那程生關系太好了。被捕快這么喝阻了之后,竟是再次哆哆嗦嗦的追了上去。
“大人,程生不會殺人的。大人明察啊。”他苦苦哀求。
那捕快看他雖然追上來了,但是保持著相應的距離,行為舉止也很恭敬,一直拱著手說話,語氣也一直是哀求的口吻。想來也是于心不忍,小聲的皺眉道:“都說了,你要是知道些什么,就去申報。現在我們是奉命抓人過審,你若再苦苦糾纏,仔細被定一個妨礙公差之罪!!哼!!”
年輕人聞言心頭一駭。他本身膽子就小,也是因為跟程生是發小,關系太好,這才上來說好話。可一聽聞自己要被定罪,便不敢再追。只能無助的四下觀望,試著尋找救命稻草。
忽然,他看到走在隊伍最前頭的人群中,有一個他熟悉的身影。他神情一喜,似是看到了希望,連忙快步追了上去。
隊伍前頭,東門敬跟紅葉并肩而行,兩個人一來一回的談論著。
東門敬這人很聰明,也很識時務,說得通俗點,就是會看臉色,會來事。八面玲瓏的他,知道什么東西可以說,什么東西不可以說。
從始至終,他一直跟紅葉談論著案情相關的內容。紅葉問什么,他便答什么。至于昨晚上他看到的閻蘿,以及相關話題,他一概閉口不提,就好像根本沒有這回事一樣。
然而,就在此時,他們的身后,卻聽聞有人跑步接近的動靜。兩個人都是習武之人,似這種動靜,很明顯是沖著他們來的。當下,兩個人就回頭望去。卻見一個年輕人正向他們跑來。眼見兩人回頭,他連忙揮了揮手。
兩個人順勢停了下來:“你們先走。”東門敬命令道。
“是!大人。”那差人抱拳應是,整個隊伍繼續穩步前行。
“劉小佐?”紅葉神情不解的念出他的名字。“貴人認識此人?”東門敬好奇道。
紅葉淡淡道:“昨日就是此人引我們進村的。”
東門敬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呼................給貴人請安。”劉小佐大口的喘息著,朝紅葉拱了拱手。
紅葉點頭回禮:“小哥如此匆忙,不知找奴家有何要事?”
“那個,小人有事要向尊主稟告。”劉小佐眼神慌亂,硬著頭皮說道。
紅葉聞言一愣,淡淡道:“我家主人今早趁性出游,不在村中。可有什么要事?若有急,奴家可以轉達。”
“那.................程生是冤枉的。我.................”劉小佐臉上變顏變色,最終還是沒有把話說出來。
“程生是冤枉的?莫非你知道什么隱情?”東門敬聰明至極,一聽他的話音跟語氣就猜到這劉小佐對于這個案情,肯定是知道些什么東西的。
然而,東門敬雖然年輕,容貌也很端正俊朗。可辦案之人,身上難免帶有一些威勢。經他這么一聲質問。劉小佐本來就膽小,此時更加心虛,一時之間不敢言語。
其實,他過來本來只是找紅葉的。因為他看到東門敬對紅葉如此尊重,那白衣公子的身份,就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富家公子那么簡單了。
試問,一名女奴,何德何能讓一個常侯對其匯報案情?昨天,東門敬帶著紅葉四處查案,審查線索,他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加上,他確實知道一些什么,所以想要讓那個白衣公子出面,試著能不能救下程生。但是,話到嘴邊,又恐說出那些不該說的,反而害死好友。所以,遲疑了。
看他臉上變顏變色,東門敬的神情更加疑惑。正想說什么,卻被紅葉搶了先:“你若知曉什么隱情,大可向東門大人全盤托出。亦或等我家主人歸來。”
卻聞劉小佐慌亂的說道:“不........小人胡言亂語,還請東門大人跟貴人見諒。那個,小人與程生是好友,不忍其遭逢牢獄,小人一時心急.......................告辭!告辭................”
說罷,扭頭跑了.........................
看著劉小佐遠去的背影。紅葉跟東門敬皆是滿臉的正肅。“他在撒謊,不管是什么原因讓他突然改變了主意,但是,他一定在撒謊。因為他絕對知道一些與此案相關的隱情。”紅葉平靜的說道。
“嗯,我派人盯著。”東門敬堅定道。
...............................................................................................................................................................
北村,祠堂。
原本的祠堂大廳之中,多加了幾把椅子。東門敬作為本案主管,有權進行初步審理。常侯乃七品武官,雖然沒有宣判權,但若是在外辦案,是有審理權的。
一應官差全都落位。這祠堂大廳,忽然成了一個臨時的公堂。有點特別的是,在上首的左側,還擺了一把椅子。紅葉就坐在那里,作為旁聽。
東門敬朗聲下令:“帶疑犯過審!”
話音剛落,門口圍觀的村民一分左右,被鐵鏈鎖住的程生,在兩名官差的押送下,緩步走來。
“草民程生,見過常侯大人。”程生下跪一拜,神情平靜,看不出喜怒。他的眼神放在了紅葉身上,似乎在想,這個紗笠遮面,身材曼妙的女子又是何人?怎會坐在上首左側?
所謂上首主位,必是坐北朝南。世間以左為尊。官老爺的椅子從來都是坐主位的,若旁聽位在左,意為旁聽者比審案的老爺,地位要高。反之,若在右手邊,就說明身份地位比老爺低。
坐在左側旁聽,看來,這名女子身份要比常侯還高了...........................
忽然,東門敬的一段問話,卻是打破了他的思緒。
“疑犯程生。昨日,村中王華被殺一案,你可知曉?”東門敬問道。
“經鄰里轉述,方才知曉。”程生平靜道。
“如此大事,你竟沒去東村觀望?”東門敬疑道。
老百姓好熱鬧的居多,像這種事情,一般民眾都會過去看一眼,哪怕是遠遠的,也會去看一眼。
“草民生性膽小,加之那王華乃村中地痞,草民與他素無交往。故而并未上心。”程生說道。
“案發之時,你在何處?又在作甚?”東門敬繼續問道。
“何時案發,草民不知,故而難以回答。”程生淡淡道。
東門敬聞言眼神一凝,心道:“好細的心思!”
其實,東門敬是在誆他。剛才的幾個問題,是一個語言陷阱。他既然不知道王華幾時被殺,自然回答不出,王華死時自己在干嗎。
假若他是兇手,大概率會極力撇清,然后撒謊為自己創造不在場證明。
然而,他的回答,嚴絲合縫,滴水不漏。
東門敬一聲冷哼,繼續問道:“你掌中傷口從何而來?”
程生平靜的答道:“草民以編制麻繩為生。平日多有拉扯,故而掌中時常破皮。”
“那推車可是你家的?”東門敬再問。
程生點了點頭:“確實是草民家中之物。”
東門敬一愣,他怎么也沒想到,程生竟然會承認這推車就是他們家的。
要知道,花露村因為那鬼嫗的傳說,因為怕犯忌諱,所以,多年來,一直都沒有用推車的習慣。
在東門敬的意識里,當他問程生推車一事的時候。程生應該是矢口否認,并表示對此一無所知才對。然而,他承認了...................
“草民家中編制麻繩,那推車既是短途運料所用,周邊鄰里都知道此事。”程生淡淡說道。
“哦?前兩天,推車可有遺失或者外借?”東門敬問道。
程生搖頭道:“這批麻繩制作已有五天,期間,多有用到推車之時,不曾發現遺失。也未曾外借。”
東門敬聞言,偏頭看了眼紅葉。紅葉微微的點了點頭,以做回應。
隨后,東門敬又問了幾個問題。然而,程生回答的皆是無懈可擊。
加上這只是初審,程生只是疑犯。并沒有決定性的證據,所以,暫且將他扣留,收押在祠堂后的廂房之中。
午飯之后,一眾官差多在村中詢問那程生跟王華之間的關系。得到的答案是,兩個人的關系并不熟。
因為那王華是村中地痞,所以跟很多人的關系都不好。嚴格來說,應該是大家都很討厭他。
作為年紀相仿的程生這一輩人,從小到大,就沒有沒被王華欺負過的。所以,程生基本上不跟王華接觸,平時能躲著走,就盡量躲著走。
而當東門敬問起跟程生關系最好的人是誰的時候。所有人都會告訴他,是劉小佐。原本還有一個姑娘,叫小翠。他們三個是從小一起長起來的。小翠還是程生未過門的妻子。但是之前邪荒子進村,那可憐的丫頭被那幫畜生奸殺了。
“等等..............你是說,那個叫小翠的姑娘,是被邪荒子奸殺的?”紅葉突然打斷了那個村民,正肅的問道。
那個村民點了點頭:“嗯,尸體是在村子南邊的山林里發現的。身上衣服都碎了,哎,可憐程生父母家人也在那次遇害。成了孤兒也就罷了。沒想到,竟是連未婚妻都慘遭不測。從那以后,程生每日以淚洗面,渾渾噩噩。大伙看著,都挺難過的。”
“哦,多謝。”紅葉點頭一禮。
那村民見狀連忙躬身拱手還禮。
“不對啊。”東門敬皺眉道。紅葉點了點頭:“確實有問題。攝魂教若是遇到年輕,或者貌美的女子,皆會擄走,帶回老巢淫辱取樂。從未聽說過就地奸殺的事例。”
邪教徒修煉《攝魂訣》,受功法影響,往往受淫欲糾纏。所以,他們一般不會輕易的將女子殺死,而是會將女子擄走,并養在身邊,以供其發泄欲望所用。
這個小翠被邪教徒奸殺,而且就在離村子不遠的地方。這一點,在東門敬跟紅葉看來,就有點奇怪了。
就算是要奸殺,也是就地奸殺,何必要擄走奸殺?而且,都已經擄走了,為什么要突然在村子南邊的山林里,對小翠突然施暴?就算是欲望難忍,應急泄欲好了,既然都打算將她擄走了,何必要將其淫辱后殺死呢?
一系列的線索不斷的在兩個人的腦中交織。
小翠,未婚妻,程生,劉小佐,發小,地痞,南村,奸殺,王華,斷根,鬼嫗,傳說..............................
忽然,兩個人神情一滯,一個可能性,突然出現在了他們的腦海之中。
兩個人相視一眼,紅葉看著一臉震驚的東門敬。東門敬看著白茫茫半透的紗笠。
“莫非...........................”東門敬驚道。
“如果是這樣,那王華就該死!”紅葉冷聲道。
東門敬點了點頭:“如果真是我們想的那樣,那么,這個王華,確實該死。只是,無論如何,程生即使是為報仇殺人,那也是殺人。法不容情吶!”
“大人依法辦案,奴家豈敢多言。”紅葉平靜道。
事實上,她才不會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人如何。她只是厭惡那種奸淫女子的畜生罷了。
東門敬一愣,原本,他還以為紅葉是想保下程生。假如她真有這心思的話,一旦跟蒼龍王請愿,而蒼龍王又剛好點了頭。那么,這個程生就絕對不會被追究了。
雖然東門敬不知道這個名叫紅葉的女奴在蒼龍王的心里有多重的份量。但是,既然是蒼龍王的枕邊人。想來也是能說的上話的。保不齊撒個嬌,蒼龍王還就真的答應了,那也是說不定的。
“大人未免荒謬,我家主人豈是那種無道昏君。”紅葉話音冰冷的說道。
東門敬聞言一驚,沒想到,這女子竟然能猜到他的心中所想。他神情驚恐的看著紅葉。視野中,是那白色的紗笠。半透的白紗雖然若隱若現,卻是看不分明。這讓此時的紅葉,顯得更加神秘。
東門敬知道,紗笠中,那雙清理的水眸正在不斷的注視著他,那是一雙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蒼龍王人間真龍,便是連身邊的女奴也是天賦異稟。”東門敬默默想著。
花露村北部,河邊。
白星幕拿著一根魚竿,正在河邊垂釣。閻蘿就坐在他的身邊,托腮陪著。岳香靈在他們身后不遠處的旅居中熬著湯。
今天的吃食是烤魚配蘿卜排骨湯。燒烤上火,知道白星幕喜歡吃燒烤,所以岳香靈常備蘿卜,就為了去火。
“噗騰~~”。又是一條。
這兩天雨水天氣,河水暴漲,水流湍急,可是,也不知道白星幕是怎么做到的。或許是因為他釣魚的技巧高吧,水里的烏鱧一條接著一條的被他釣上來。
半天的功夫,已經有十多條了。
“妍兒,替夫君拿好。”白星幕拋竿之后,把魚竿遞給了閻蘿。
“嗯。”閻蘿接過魚竿,乖巧的應道。
只見,白星幕將那些甩在草地上的烏鱧快速的處理干凈,緊接著用木條條一串,架到火堆旁烤了起來。
忽然,一道倩影出現在了火堆旁。她巧妙的壓住了氣流,導致那火堆一點都沒有受到風沙的干擾。
“主子,奴婢回來啦。”紅葉柔聲道。
“抓到了么?”白星幕蹲在火堆旁烤著魚,抬頭看了紅葉一眼,笑著問道。
“抓到了。名叫程生,家住南村,家中藏有推車,掌中有傷。”紅葉說著,走了過來,蹲在了白星幕的旁邊,接手了他的工作。
“主子,湯好啦。”岳香靈端著那蘿卜排骨湯過來了。
“嗯,妍兒,不釣了。開飯了,快來。”白星幕朗聲朝河邊的閻蘿喊道。
四個人聚到了一起,那些魚就插在火堆旁烤著。白星幕一邊呼著熱氣騰騰的排骨湯,一邊問道:“認罪了?”
紅葉接過岳香靈遞來的那晚湯,捧在手里,搖了搖頭:“沒有,那人很有心思,說話嚴絲合縫,沒有絲毫疏漏。這邊也還沒有決定性的證據,所以東門敬將他暫且收押了。”
“犯案工具很重要,但是我估計不可能在他家中找到。三天吶,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白星幕笑道。
天朝律,收押疑犯,最多只能三天。若三天內沒有找到決定性的證據,必須將疑犯釋放。
“嗯,奴婢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找了。”紅葉喝了口湯。
“都猜到他就是兇手了,這還能放了的?”閻蘿好奇道。
白星幕微微一笑,解釋道:“天朝律規定的。抓那人只是依照推論,又沒有決定性的證據。所以他只是疑犯,并不是案犯。人家是配合你調查的,又不一定真是犯人。懂了,嗎?”
閻蘿撅了噘嘴,一臉傲嬌的說道:“真麻煩.................”
“對了,還有兩件事得跟主子匯報呢...............”紅葉將劉小佐以及小翠的事情跟白星幕說了一遍。
白星幕聽完微笑嘆息道:“既是如此,那案犯必是程生無疑了。人都抓住了,剩下的,就看這常侯大人,如何取證了。”
說話間,他撕下一整條魚肉,喂到了紅葉的嘴里:“辛苦了。”
紅葉一喜,挨著白星幕的身子又依的緊了點,欣然的將螓首靠在了白星幕的臂膀上。
“主子,那我們待會出發?”紅葉悄聲問道。
白星幕卻是搖了搖頭:“不急,我想看看,這案子,最終結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