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鈺真君簡單訴說了一遍此事因果。
雖然他是對著澹臺洵、明長青二人說話,但是既不曾避諱楚寧的存在,楚寧也都聽了個明白。
當(dāng)今天霄神域所屬,共有人元境大能二十八人,在七大神域之中,數(shù)目算得上第一。
看似人數(shù)甚眾,但是其中至少有十人,是三千年以上不曾露面過的。
就算剩余的十七八人,也有不少逍遙獨立之輩,對于神域中的經(jīng)營,并不熱心。
真正操持神域大局的,約莫十人出頭。
十個中擇出七位,長久在天霄神殿修持。
護佑天霄神域的九洲結(jié)界,例分陰陽,分為感知與禁絕兩種效用。感知則罷了,任意一位人元大能皆能操持之;至于第一等固若金湯的封禁法陣,需要待職的七位人元大能一齊出手,方能發(fā)動。
常鈺神君,正是這七人之一。
此番正元洲陸出了變故,澹臺洵、黃竹風(fēng)、明長青三人失陷于此,常鈺神君不得不趕來救援。
如此抉擇,也難言失策。
因為七大神域成立至今,雖有齟齬,誰也不會想到真的發(fā)動大戰(zhàn)。
只怕在今日之前,九洲結(jié)界在諸位大能心中,從沒想到過禁絕大陣的用途,是來對付其他神域的。
但此事似乎恰恰是一個南北呼應(yīng)的陰謀,當(dāng)常鈺神君離去之時,離商神域部屬,將三千枚破禁符一同發(fā)動,乘著九州結(jié)界封禁之能不得動用的當(dāng)口,乘隙攻入。
南北配合,可謂妙絕毫巔。
只是不知這天妖青柚君,是深入局中之人,還是只是一粒高明的棋子,恰逢其會。
明長青驚異道:“既然如此……如今傳送陣已復(fù),真君何不借助鑄劍門傳送陣,立即返回救援?”
常鈺真君微一搖頭,道:“含元真君已至。天霄神殿中,已有七位大神通者坐鎮(zhèn)。九州結(jié)界之界限,已將云門洲陸截取一半。如今八洲半的地陸,在結(jié)界護佑之下,完好無損。”
“至于奪回失地,或舉眾興伐,或由心寄神域的人元境大能出手挑戰(zhàn),一戰(zhàn)定勝負(fù),洲陸為棋盤。”
敵手勢力再如何大,再如何隱匿迅捷,又或者借助法寶。也不可能一日之間奪取半個洲陸。神域結(jié)界退半而守,是局勢晦暗不明之下力求穩(wěn)妥的措施。
楚寧聞言,心中震動異常。
在他心中,當(dāng)今道術(shù),乃是孔陸一脈傳承,七大神域之制度,亦是孔陸創(chuàng)制。
七大神域,其實譬如兄弟七人。
盡管在太閣之上,隱然聽見過如今七大神域關(guān)系漸漸緊張的傳聞,但是如此直接開戰(zhàn),甚至有聲東擊西、合縱連橫之勢,依舊令楚寧感到不可思議。
常鈺真君起身,對澹臺洵言道:“我先行一步。你動用洞天界環(huán)趕來便是。”
澹臺洵沉吟道:“那屬下是否先返回洲陸仙城,將正元洲陸的事務(wù)安排妥當(dāng)……”
常鈺真君搖了搖頭,道:“不必。你身負(fù)‘魚龍戲水’真諦,所承擔(dān)職司,也要動一動了。若是功業(yè)契合,道途中的下一步,無人會攔你上位。”
澹臺洵默然,沒想到常鈺真君說話如此直白。
見常鈺真君長袖一抖,便要離去。
澹臺洵心中一動,忽然問道:“其實所謂《攪論》,并非邪說。近萬年來,七大神域之所以關(guān)系日趨緊張,其實就是因為這七位天地之間的大人物,以及眾位人元大能,口中雖然嚴(yán)辭峻拒,但心中已決意要試行此道,是不是?”
常鈺真君頗有些詫異的望了澹臺洵一眼。
但是他只是搖了搖頭,并未回答。
三息功夫,身音逐漸淡薄。
……
三個時辰之后。
澹臺洵在詳問了楚寧的道術(shù)天資、所求、疑難諸事后,名義上的師徒二人,也到了離別之時。
既然有師徒之名,楚寧便一路相送,直至鑄劍門傳送陣所深藏的內(nèi)峰。
澹臺洵自問身家甚是豐厚,既然神域遭遇大變,他卻并未依常鈺神君所言,通過洞天界環(huán)遁返。
動用傳送陣,也是一種態(tài)度。
陣門就在眼前,澹臺洵見楚寧皺眉沉思的模樣,笑問道:“有心事?”
楚寧索性單刀直入:“敢問,何為‘?dāng)囌摗俊?p> 澹臺洵目中忽然現(xiàn)出一絲惘然,感慨道:“此中密奧,我也只是聽含元真君說起過。當(dāng)中所涉,不要說是你,就是對現(xiàn)在的我而言,也是極為遙遠(yuǎn)。”
楚寧一愣。
前日黃竹風(fēng)離去之時,他隱然聽聞。知曉澹臺洵已然預(yù)備辭任洲牧、攻克最后一關(guān)的準(zhǔn)備。所以,就算是人元境之事,只怕也不能說“極為遙遠(yuǎn)。”
莫非……
澹臺洵幽幽道:“你姑且便當(dāng)個故事聽罷。”
“想來普天之下,孔陸大道尊供奉神廟,你也曾往祭祀過。當(dāng)年孔陸大道尊諸位弟子,皆成道境,同樣號稱道尊。自大弟子明虛道尊以下,皆有牌符供奉。”
“而當(dāng)今駐世大能,最為巔峰者,號稱天元神君。同樣在供奉神廟中立下牌符。”
“你可還記得,這兩者之間,對于道術(shù)境界的稱贊,有何不同?”
楚寧略一回憶,品出幾分味道來:“似乎贊述文字,大同小異。都是‘鼎立天人,與道合真’一類的贊譽,簡言號稱‘道境’。”
其實楚寧以前隱約也想過這個問題。
為何同為“道境”,孔陸的諸位弟子號稱“道尊”,而后來的天元大能,卻稱呼為“天元神君”。但是楚寧也沒有深想。大約孔陸作為布道之元祖,所錄弟子同樣身份非凡,比后來人不同,似乎也情有可原。
果然,澹臺洵如是發(fā)問:“既然道行境界相似,你可知二者為何名目不同?”
楚寧順口問道:“為何?”
澹臺洵搖了搖頭,感嘆道:“身在青冥大世界之時,二者境界相若。若是心意一至,隨時可得飛升而去。但是孔陸大道尊諸位弟子,經(jīng)大道尊點化,卻臻至一種更為圓滿的境界。一旦飛升,便與昨日迥異,邁入另一個高度。而天元神君縱然飛升而去,依舊要在道境中苦苦修持不下萬載。能否更進一步,亦屬兩說。”
楚寧一怔。
飛升之后的事,也難為這些天元神君竟能知曉。莫不是飛升之后,亦能傳訊下界?
澹臺洵道:“起初,青冥大世界中的諸位大神通者,以為是自身修行不足,并未臻至那般至高妙境。但是隨著時日漸移,有數(shù)位資質(zhì)氣運極為卓異、堪稱古今罕見的人物,亦并未踏上這最后一階。”
“諸位大能,才意識到當(dāng)中微妙。”
“或許,并不是本身根基有所欠缺;而是青冥大世界中先天的條件限制,制約了修道者不得圓滿。”
“種種假說,隨之誕生。”
“其中最為激烈的一說,名為《攪說》,又名為《攪論》。發(fā)肇于一萬七千年前,不知是哪一位大神通者提出。此說以為,之所以道途有缺,不得終極圓滿。乃是因為青冥大世界一應(yīng)道統(tǒng)皆為孔陸大道尊完備,看似秩序井然,實則氣運沉滯,失卻活力。”
“當(dāng)令七大神域中,攪動風(fēng)云。或結(jié)束七域分治局面,歸之于一;或由一散之為多。分分合合,合合分分。仿佛一只大手伸進沸水之中,不住地攪動。若如此,或能激發(fā)青冥大世界之活力,使天地人三才相協(xié)。”
“此說一出,起初聲音甚大;但立刻便被七大神域一齊打壓下去,斥為謬見。”
澹臺洵唯恐楚寧不能領(lǐng)會其中精妙,刻意一望。
豈料楚寧平平淡淡,隨意一點頭。
這其中的道理,楚寧當(dāng)然是了然于胸。
此說既然一出便聲音甚大,顯然可見其吸引力。其論理之精密,必然有獨到之處。其后被斥為謬見,也未必是一界大能的真心見解。用前世一個俗語,大約近似于“政治正確”,不得不如此表態(tài)。
畢竟,攪動一界,看似只是輕飄飄的一個字;背后尸山血海、白骨累累之重,不問可知。
縱然有“天地不仁”之說,但是對于修道人道心,依舊是莫大的考驗。
等若直到今日,才是皇帝的新裝被揭穿的一日。
終于有一位天元神君,決意用“攪論”試水?
是隸屬于離商神域的這位大能么?
楚寧道:“挑起爭端的,是天元神君?”
澹臺洵似乎聽出楚寧語氣中的幽渺難明之意,微微一笑,道:“天元神君,忌憚一界之業(yè)力,輕易不會下場。就算是人元真君,亦有獨到的行事分寸。除卻天妖一類出手生冷不忌外,倒也不需要擔(dān)憂被這些大人物隨手滅殺了。”
“大神通者之間,與冥心境、真一境以下,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戰(zhàn)場和棋局。”
“再者說,就算論及天元神君,我天霄神域七人有其二,底蘊亦不弱于人。”
楚寧緩緩點頭。
澹臺洵長嘆一口氣,語重心長道:“腳踏實地,向道心堅。未必沒有你主宰棋局的那一日。”
言畢,不再回頭,一步邁入傳送陣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