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動葦叢,蘆花飄絮紛紛,仿佛雪落。長秀一身青衫,丹巾羽帶,坐地撫琴,眺望河上往來輕舟,伴著漁歌唱晚,他隨手撥弦彈奏,清吟若似詠嘆: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閑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他所詠之詞,出自宋代陳與義的《臨江仙·夜登小閣憶洛中舊游》。其大意是:
回憶當年在午橋暢飲,在座的都是英雄豪杰。月光映在河面,隨水悄悄流逝,在杏花稀疏的花影中,吹起竹笛直到天明。
二十多年的經歷猶如一場夢,雖然僥幸身存,回首往昔卻膽戰心驚。閑來無事登上小閣樓觀看新雨初晴的景致。古往今來多少歷史事跡轉瞬即逝,只有把它們編成歌的漁夫,還在那半夜里低聲吟唱。
臨江仙乃是詞牌名,又稱《鴛鴦夢》、《雁后歸》、《庭院深深》。詞中的午橋,在古都洛陽南面。
“你看他多有格調!”權六贊了一聲,探手格開前久大人摑到我臉頰邊的手掌,唰的展開精致小折扇,眼不眨的望著我,問道:“主公,你要不要緊?”眼神瘋狂之人伸出硬骨扇,將權六的臉扳轉向他那邊,說道:“感謝關心,我很好。皮都沒破,畢竟各種實驗皆已證明過了,時候未到,怎樣都沒事。”
以前久大人的精明,抽我耳光之時,他居然還不知道那一巴掌捅了馬蜂窩。后來他憎恨這一家人,盡管表面上仍裝作“相交甚厚”。
光秀拽他衣衫,將他往后拉開些,蹙眉說道:“誤會。”
前久大人痛哼道:“既是誤會,誰在背后掐我腰股?”秀吉縮手飛快,搶在他轉覷之前攏爪回袖下,探頭來瞧,說道:“是嗎?可我沒看到有人偷偷掐你。”趁前久轉頭,信包提手往他腦后鑿了一記結實的爆栗兒。前久大人轉頭回覷,怒問:“誰敲我?”秀吉抬手做鶴嘴式,急啄他后腦勺兒一下,又迅速收回,口中喝問:“誰干的?自己站出來!”光秀抬手伸來欲擋不及,前久吃痛轉面看見他的舉動,不由驚怒交加道:“光秀大人,你……”
光秀忙道:“不是我!”趁前久大人忿視光秀,好幾只手伸到他后面掐他腰股,并且還有更多手鑿他腦袋。眼神瘋狂之人用硬骨扇敲了一下,收回背后,睥睨道:“好了,你們不要調皮。前久大人是朝廷重臣、皇親國戚的身份。更是我們家的貴客,不可調戲他!”趁前久忙于東張西望,頭還未轉回來,忍不住又伸扇敲擊其后頸,啪的一打,迅即收回,冷哼道:“夠了啊,點到即止。不可禮數有失。”
前久叫苦不迭,跑出甚遠,從后衣領里捏出一只模樣難看的青蛙,剛扔掉又覺褲內有古怪,一時不顧禮儀,忙探手入去,抓出一只怪蛤,拋之在地,面色煞白轉青,惴然道:“哪兒來的這些怪東西?什么玩意兒,亂七八糟!我可是朝廷大臣,世代公家……我是五攝家的嫡流、和歌與連歌之才甚優。精于書道,青蓮院流的能人。與我相關的故事數不勝數,全屬正面描述。馬術和狩鷹方面的水平更是出類拔萃。離開京都之后、遍布各地的流浪途中還有許多關于我傳奇的故事流傳于世,我在流浪各地的途中不斷向地方傳播洛中風氣,做出了很重要的貢獻,得到了親近皇家的人們很高的評價。凡是不利于我和皇室的傳言都會被抹殺干凈,沒人敢不尊敬我,就如沒人敢不尊敬皇室一樣。我的地位豈是你們這些流浪漢可以相提并論?爾輩山野村民、鄉下人懂得什么?你們不可以這樣對我無禮!”
有樂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幫著藤孝上前拉他,勸解道:“沒事的沒事的,無非幾個小孩兒調皮玩鬧,大人自有雅量,宰相肚里能撐船,不必為此而生氣。”前久大人猶自忿忿的道:“什么小孩?哪有小孩兒?”有樂指著遠處葦草叢中獨自玩耍的那個矮小家伙,說道:“比如那邊就有一個。看見沒有?遠處那個咧著嘴傻笑的不就是小孩么?一積,你不要調皮。走遠些玩去!”名叫一積的矮小家伙咧著嘴跑開更遠些,轉頭遙問:“這邊夠不夠遠?”
前久大人推開藤孝遞來的千里鏡,忿然道:“你們耍我是吧?我曾經當過‘關白’,相當于明朝那邊的宰相了……尤其是你,長益公子,你一會兒長出胡子、一會兒又沒胡子,你這樣子叫我怎么信得過?先前我在竹林小祠那邊看見你不是這個光頭無髭的樣子,形跡可疑、扮相變來變去,我更信你不過。”
“明朝有宰相嗎?”秀吉聞言笑覷左右,賊忒嘻嘻道,“咦,‘關白’好當嗎?連他都能當上,主公啊,我以后也要當‘關白’!”
“做你的夢去吧!”前久大人憤懣的道,“你當‘關白’?你一農民,真讓你混到能當上‘關白’,我都羞死啦。滿朝公卿無地自容了,別忘記你是農民出身……雀!你當‘關白’?”
轉眼數年后,秀吉征伐四國,招降了自稱秦始皇后裔的長宗我部元親。秀吉利用兵力的差距迫使元親歸降并僅保有土佐一處領地。秀吉另又派遣藤堂高虎為首的軍隊,平定了雜賀眾。他還派重兵圍打越中,佐佐成政不戰而降。天正十四年,家康以“妹夫”身份對秀吉稱臣。天正十五年,秀吉再度進行九州征伐,派遣兄弟秀長率領大軍降服義久家族。由于幸侃的斡旋,戰后義久兄弟被分配到薩摩和大隅兩處領地。天正十八年,秀吉又發動小田原征討,滅亡氏康之子“小雄獅”氏政家族,成為所謂“一統天下之人”。
秀吉希望成為征夷大將軍,但在眾公卿的勸阻下秀吉轉而向朝廷索取關白的封號。為此秀吉一度打算認復任關白的前久為義父,因為關白只能由出自藤原一族的近衛、鷹司、一條、二條、九條等“五攝家”世襲是我們這兒的傳統,但由于近衛前久其實很不樂意,秀吉最后放棄此計劃,又纏著要求朝廷賜予新的姓氏。于是朝廷便賜予他“豐臣”這個姓氏,改名為豐臣秀吉,并就任關白。
天正十三年七月十一日,朝廷允其成為前久的“猶子”,秀吉覺得前久畢竟不情愿,轉而要求朝廷同意他使用自創的新姓氏“豐臣”,以此成為繼“藤原氏”、“源氏”、“平氏”、“橘氏”等四大姓氏之后的第五大姓氏。不過“豐臣”未能象其余四大姓那樣發揚光大,因為它只傳了兩代就絕嗣了。他沒有家康編造祖譜攀附貴族名門的本事,更比不上家康會生一大堆孩子,也沒有家康那么長命。其實秀吉原本就是一個很苦命的人,他能折騰到后來那樣的成就非凡,殊屬不易。
正如前久大人鄙視的那樣,秀吉是尾張鄉村貧苦農民家庭出身。由于他身份低賤,起初連姓氏都沒資格有,直到和寧寧結婚后才自稱“木下”,據說那時他住在枯木堆壘而成的一個窩棚里,便以此冠姓。他被繼父叱罵之余還經常拳腳相加,年小之時就離家出走,到處流浪。我出生的前一年,秀吉回鄉投奔年輕的信長,干過跑腿、當過步兵,后因侍奉信長而崛起。秀吉初投信長之時只是打雜的仆役,但他的聰明才智得到信長的賞識,逐步由仆役升格成為侍從。深得信長喜愛,秀吉地位不斷提升,歷經多年奮斗拼搏后終于成為信長實質上的接班人。
明神宗萬歷十一年,努爾哈赤祖父覺昌安、父親塔克世被明軍誤殺于古勒寨。為報祖、父之仇,以塔克世“遺甲十三副”起兵,向引導明軍的圖倫城主尼堪外蘭發動進攻。年方二十五歲的努爾哈赤攻克圖倫城,儼然以“滿洲之主”自居的尼堪外蘭逃亡。這次戰役揭開了努爾哈赤統一女真各部的序幕。他回到建州之后,派人質問明朝為什么殺害其祖父、父親。明朝歸還努爾哈赤祖、父遺體,并給他“敕書三十道,馬三十匹,封龍虎將軍,復給都督敕書”。時為我們這邊的天正十一年,秀吉在石山本愿寺的舊址上建大坂城,當時到訪的大友家名將宗麟將它稱為“戰國無雙的城”,但城堡在防御上亦有缺點,在大阪冬之陣中,昌幸之子幸村修筑了“真田丸”加強防御,后來有人說是我幫家康用計將它拆掉,其實是正信之長子正純的主意。冬之陣后,他帶領屬下填平了淀姬的護城河,違背了戰后的和議。他就愛做這些小動作算計別人,因而被世人認為是個善于算計的陰謀家。當年最上家被剝奪領地時,他就意圖從中獲利。
秀吉晚年有意結束攻伐高麗,復與明朝和睦。明廷遣使封秀吉為“國王”。萬歷皇帝冊封秀吉的詔書,以慣用的御筆文體寫就,儼然一副大國皇帝對蕞爾小邦降恩封賞的口氣。秀吉雖說表面懊惱,隨后仍然加以珍藏。乘機向明使沈惟敬索求可以返老還童的“延齡奇藥”。
秀吉拉我去住進他家的時候,沒少跟我拿藥去吃。我知道他愛吃藥,而且渴望“返老還童”。
“你怎么跟小孩子似的?”眼神瘋狂之人提扇拍開秀吉悄又伸去暗掐前久大人腰股的那只手,皺眉說道,“一個個全跟長不大一樣,你們越活越回去了嗎?前久大人,你是成熟的人,不要跟他們計較,這些家伙越活越幼稚了,不長進!”
“對對,”有樂招呼道,“咱們還是繼續‘合相’。畢竟這么多人同框一次不容易,咦?這么快就畫好了?怎么全都是瓜皮小帽的造型呀?”
秀吉連忙湊過來一瞅,懊惱道:“主公啊,速繪師怎么把我們每個人都畫成瓜皮小帽的德性了,是不是你叫他這樣畫的呀?”有個家伙在畫師之旁指指戳戳的問道:“畫中那個長相像徐錦江的人是誰呀?”
友閑拿出另一幅畫像,說道:“他繪制了好幾款不同造型的‘合相’。你看這一幅,咱們全都是‘月代頭’……”藤孝湊覷道:“這頭型太難看了,還不如全改成明朝頭型。畢竟我們的‘總發束髻’就是沿承自秦漢唐宋之風俗,跟明朝也差不多。”
“更離奇的還有呢,”友閑從底下翻出一幅畫像展示道,“你看這一張,我們全是建州女真的造型。每人頭額光禿、腦后拖一條大辮子盤在胸頸前邊……這是新款發型,聽說在他們那邊越來越流行。很別致噢!還有更別致的是,這兒又有一幅,咱們全被畫成了元代蒙古人的發型,你看主公頭上有好多坨兒小辮子東倒西歪……”
眾人紛贊:“哇啊,沒想到他這樣快就已畫出了許多幅,果然不愧是速繪師!”有個家伙在畫師之旁指指戳戳的問道:“為什么每幅畫里都有個樣子像徐錦江的人跟我們合相呢?”
眼神瘋狂之人伸手摘下信包嘴上叼著的煙卷兒,拿來點火燒畫,在眾人愕覷中冷哼道:“這家伙把每個人都畫得氣宇軒昂,跟徐錦江一個樣兒。連我也毫無突出之感,坐在里面就跟路人一樣,哪個是我?不如燒掉,一把火燒干凈,眼不見心不煩!”
“真煩,”名叫如水的蠟樣面孔之人柱著拐杖,在靠岸的小船上悄問鄰舟撐篙觀望的一個胖臉人,“還要在鄉下聚會多久來著?仗也不打,一個個全杵到這兒干嘛,玩過家家啊?”
胖臉家伙說道:“打不打仗關主公什么事啊?他已然退休了,早就把正事交托給信忠公子他們忙去啦。聽說最近朝廷有意請他挑三個要職,想試探他今后的意圖,他都不想接。”
“你也聽聞一些風聲了?”名叫如水的蠟樣面孔之人若有所思的說道,“聽說朝廷透過貞勝大人邀請已經脫離官位的主公就任關白、太政大臣、征夷大將軍三個官位其中之一,然而主公并未表態,只向朝廷請求討伐輝元的號令。隨即朝廷又放出另一個風聲,稱主公命令光秀向朝廷要求征夷大將軍的職位,然而征夷大將軍的職位根據慣例只能賜給源氏后裔跟平氏之后,與我們主公這樣的家族無緣。朝廷為此深感困擾,又不敢得罪我們主公,竟有人想出了請主公收皇孫為養子的解套辦法。然而主公無意出任大將軍,朝廷只是在自說自話,或者以此窺測意向。這無疑是雙方的博弈。皇室財政非常窮困,當年還是輝元之祖父元就公樂捐獻金,才能舉辦即位儀式,在輝元家族盡可能地援助皇室的情形之下,有人認為主公要先攻伐輝元,斷絕皇廷的外援,再行逼宮。但其實這些猜測有很大的問題,不能憑此就說主公想當太上皇。這種試圖拉近家族跟皇室關系的舉動根本不需大驚小怪。你看前久大人就一直這樣做。”
胖臉家伙小聲說道:“傳聞主公想請皇上搬來安土城居住在他樓下,而主公住在樓頂上,儼然凌駕之意。你有沒去看過安土城的構造布局?有人說,主公的真正意圖,全皆體現在安土城的構造布局上。他所有未言明的話語,其實都蘊含在那里。”
名叫前久的面相莊嚴長者在河邊似乎聽見了一些,原本背對眾人負手冷笑而立,聞言微微搖頭輕嘆,向光秀投去若有所思的一眼,光秀匆忙低垂下目光,卻又忍不住悄瞥藤孝一眼,藤孝只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有樂悄步走來,見我瞧向那個胖臉人,他笑覷道:“他臉像不像豬?那是諸子一時之弟。自稱豬子高就。他早年是‘蝮蛇’道三的側近。曾于正德寺相親時陪同道三觀察我哥,他覺得我哥很帥,并且有前途。后來就轉而侍奉我哥,成為我那位當家哥哥的側近。你覺得我哥帥還是我更好看?”
我轉望有樂,微抿笑渦道:“你終于冒出來了!”有樂搖頭說道:“你太難找了,我找你很久啦。是不是又想四處溜,聽說還拐帶了信雄一起私奔,被山內一豐逮回了是吧?跑路不成,有沒挨罰?”
我悄聲問道:“你有沒聽到前久大人先前說他看見我和你在竹林那邊進出某個后來失火的小祠?怎么回事啊?”有樂撓腦袋說道:“不只阿勝藏書的那間小祠失火,聽說后來另外還有一間小祠堂被燒,我哥把那塊‘蛇石’暫時存放在里面,讓一些和尚看守。至于前久,想是他眼花了,或者胡說八道。總之,那塊怪石沒事呀,我哥說要帶它去京都,讓更多人看……是了,過年后我們要去京都,你跟信雄別亂跑了。”
我眨了眨眼睛,噙笑問道:“為什么秀吉他們管信雄叫‘二公子’呢?”
有樂說道:“因為信正很早就算是過繼去了伯父信廣那邊,所以通常不將他列進來。繼而信忠成為老大,信雄其實也不應該算老二,他比信孝小一點,然而信孝的媽媽出身低,地位不及信雄媽媽,所以信雄不知怎么的就被稱為‘老二’。”
信忠與信雄以及五德的生母是信長一生最寵愛的女子。他的側室吉乃,來自很會生孩子的生駒家族,傳聞她與信長是幼時相識。早先曾經與信長生母土田夫人那邊的彌平次結婚,后來彌平次在長良川之戰中戰死,吉乃便回到娘家的生駒屋敷。丈夫去世時吉乃年方二十九,回娘家后,很快就成了信長的側室,并且得到了信長的專寵。與正室濃姬不同,信長在吉乃面前更能像個孩子一樣表露著自己最本真的情緒。
我聽阿市她們說,吉乃大信長七歲,溫順賢良。對信長來說,她代替了母親和姐姐的角色。自幼缺乏母愛的信長從吉乃身上找到了慰藉。像信長這樣一個人,每日都生活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中。吉乃這樣的避風港畢竟不多見,自然會格外珍惜。
信長對吉乃的重視也體現在子嗣方面。我兩歲時,吉乃生下信長的長子“奇妙兒”,即是后來的繼承人信忠;我三歲時,她又生下信長次子“茶筅兒”,即是后來的內大臣信雄,令人唏噓的是這家伙居然屬于我此生的密友之一。據說同一年出生的信長三子信孝,其實比信雄早幾天生,卻因為母親身份不能與吉乃相比,信孝只好排行在后面。我四歲那年,吉乃生下女兒五德。
信忠有一個大三歲的哥哥信正存在。按當時的常理,側室之子不能成為嫡男,生母為原田家族驍將“和州守護”直政之妹的信正只能成為庶長子。但吉乃同樣不是正室,卻獲得了與正室一樣的地位。據說為使信忠的繼嗣地位更穩妥些,謀求離異無果的信長讓正室濃姬認領信忠為養子,以求“名正言順”地被視為嫡長子。
作為信長指定的繼承人,信忠為人處世較之信長而言相對要溫和許多,在家臣屬下和百姓之中擁有良好的口碑。在以勝家、長秀為首的家老當中具有很強的影響力,其品格、魄力和能力也被家臣們所認同,尤其是沒有辜負信長的期待。
由于正室濃姬一直都沒有生育后代,有傳聞說信長后來與原本的正室濃姬離異,欲以吉乃為正室。沒人清楚他最后有沒有離異成,不過吉乃三次分娩都是在娘家的生駒宅第中,這說明信長并沒有將吉乃帶入城內。直到信長遷移居城到小牧山城的時候,才在那里為吉乃特別建造了宅院。但那時的吉乃在生完三個小孩以后,臥病在床,已經無力去小牧山了。
后來信長還是將她移居到小牧山城,在這段時期,信長頻繁的奔走于清州與小牧山城之間探望吉乃,還為吉乃特地準備了出行的轎子,不過對她的健康并沒有什么幫助,沒多久吉乃還是在清州城中去世。人們一般認為她的年紀比信長大上好幾歲,也就是約在三十九歲時逝世。
信長和家康一樣,看上去都是缺乏母親關愛的人。不同之處在于,信長的生母一直在家中,卻討厭他。家康的母親自幼被迫離開,即使從小不在身邊,關愛之情卻從未減弱。信長自幼深受父親溺愛甚至袒護,使他行事肆無忌憚。家康自幼失去母親,父親也被刺殺,從小被先后擄去清洲和駿河當人質,學會了隱忍。
他們兩人都有一幫好家臣和小伙伴,肯一起患難與共,甚至家康當人質之時,有的家臣們還一路討飯著爬來找他,還有一些已故家臣的寡婦背著年幼的孩子,一路乞討,送孩子來陪伴家康身邊,陪他一起當人質、一塊兒長大。在收成不好的荒年,有的家臣一身本領卻不去打家劫舍,更不肯為別人賣命,寧可當乞丐,沿途乞討,掙扎活下來,日夜守望,等候時機為家康效力。他長大后終于回到三河時,與他們相擁哭泣,場面感人。有這樣一幫忠誠的伙伴長久守護,幫助他終于熬了出來,大概靠的就是他們那里的這種“三河魂”。
家康之母于大有個同父異母的兄長信元,出了名的心黑手辣。信元在他父親去世之前,設下圈套逼死同父異母之弟信近,據說信近用另一具尸體移花接木,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去,而自己改名流浪在外。
信元背棄義元而投奔信長之父信秀。他的背棄間接導致了家康少年時代的人質生涯。信元在其父死后任下野守,大興鹽業,曾下令于海邊放飛眾多燈籠以紀念其父,被百姓稱為“就連京城亦無此景”。
義元戰死于桶狹間之后,于大與信元這對兄妹乘機幫助家康去跟信長締結“清洲同盟”。但自從三方原增援家康大敗,隨即又在伊勢長島作戰失利之后,作為信盛的同僚,信元被罷免,投靠家康。天正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他被懷疑與信玄之子勝賴串通,信長下令讓家康誅殺信元。
有樂說,那天他也在。家康讓信元捉鬮玩兒,信元摸了一張紙片,打開瞧見寫著“死”字。后來有樂再拿出罐子里面另一張紙片兒去看,卻也是個“死”。
“這是什么鬮?”夕庵拿著一張小紙簽兒,納悶地問道,“為啥這么多人捉到的鬮全是跟秀吉做一組?他有這么受歡迎嗎?瞧,我也是跟秀吉……”
“秀吉是‘百搭’。這意思是誰都能跟他搭配著組隊,對不對?”利家拿著紙片兒,琢磨道,“那我們究竟有多少人跟他上去一起飛呀?”
友閑瞅著他們伸來的紙簽兒,懊惱道:“我讓幾個小姓們幫著往準備捏成團兒的紙片寫上名字。想是他們寫重樣了,沒趕得及互相核對就被你們搶著‘捉對廝殺’……”
“捉鬮不靠譜,”眼神瘋狂之人冷哼道,“這鬮全亂套了,你們連捉鬮都不會,讓前久大人笑死。就這樣,由我來指定組合。秀吉跟信雄、長秀跟信孝、利家跟權六、藤孝跟信包、一鐵跟光秀、友閑跟夕庵、康長跟前久……”
“主公啊,夕庵暈了。”秀吉叫喚道,“讓有樂替代他那個位子,好不好?”
“他為什么暈?”眼神瘋狂之人止扇不搖,皺眉詢問,“剛才不是還很鮮靈活跳嗎?”
“想是年紀大了唄,”秀吉撓嘴道,“經不起太多折騰,陪咱們通宵泡澡之后,早上才跟你游水回來,一看到還要跟你爬去那么高的山坡上,然后又飛下來,他就暈眩不支、血涌上腦,先倒下了。主公啊,我跟你一起退休后,是不是咱們只能跟這班老家伙一起玩啦?年輕一點的都跟信忠公子接班去了對不對?”
利家在旁瞥他一眼,探詢:“你也要退休?權六老爺和光秀大人年紀比你大,他倆都還沒萌生退意,你怎么這樣猴急呀?”秀吉嘖然道:“激流勇退是美德。況且我跟主公是一路跟到底的,他要退休,我只好也跟著他退出江湖了。從此金盆洗手,專陪主公玩。”
目光瘋狂之人瞪他一眼,冷哼道:“你嘴甜。我還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信忠那邊沒留你的位置嗎?人人皆有一席之地嘛,你又擔心什么呢?你們應該幫著信忠,誰要你跟我一起引退?我身邊沒人陪我一起玩嗎?咦,秀順去哪里了?還有老楠怎么也沒影了呢?這兩個老家伙剛才沒有下船嗎?”
秀吉搖頭道:“沒看到他們兩位老人家下船。主公啊,我先前還以為秀順早就死了呢,回鄉時我還辦了些香燭和紙錢什么的,預備找人打聽他墳頭在哪里,好順便去給他上上香……誰料到他又跟鬼一樣冒出來,剛才我看到他坐在船上盯著我看,腦門兒直竄寒。”
利家轉頭叫喚:“利長,兩位老人家還在你舟里嗎?你小心些攙扶秀順公和楠老下船。”
“我好像又聽到落水聲了,秀順又掉水了是嗎?”目光瘋狂之人懊惱道,“趕快去撈他上來。他都退休好多年了,還跑出來干什么?秀順這廝當年不是和林秀貞一起去打過海戰嗎?他怎么不會水性啊?”
名叫信張的灰發老者仰著頭說道:“天正二年七月對戰伊勢長島一向一揆,秀順確實與林秀貞一同乘戰船打過海戰。不過我記得他倆應該都屬于旱鴨子,不會游泳。”
“怪不得打得這么難看!”眼神瘋狂之人郁悶道,“跟你們這幫亂七八糟的家伙一起折騰,我能活到今天也算奇跡了。你看看,友閑、正虎、夕庵、還有誰?加上林秀貞、秀順這幫老家伙……我上陣打仗時一大幫文人也跟著一擁而上,經歷了多少槍林彈雨,奇怪的是,他們怎么一個都沒死啊?好像也沒受什么傷……”
“文人沒死一個半個,猛將死了不少。”一個沒牙齒的禿頭老叟讓人攙著顫巍巍地走近,癟著嘴說道,“長島那次最狠了,我們一下子死了多少個親族至友?你大哥信廣單挑敵將歷來所向披靡,卻在長島與一揆方武將大木兼能的決戰中戰死。而且他最后這場戰斗卻不能算是單挑,那個名叫兼能的猛漢肩扛一根大木樁橫掃千軍,接連杵殺我們許多親戚,我還記得阿六家那個孩子整顆腦袋都被杵扁了。信張一上去脖子都被撞歪。本來他的脖子就有問題,這一撞更有問題了……還好咱們全家親戚一擁而上,信包劍劍濺血、信照快刀抹喉,總算制住了那幾個巨靈神般的大木家族猛漢,搶回信廣遺體。”
我忍不住小聲問:“那是誰呀,看上去很衰老的樣子……”有樂低聲告知:“三叔公?他是很老。一直住在鄉下。不過我聽說長島那一次血拼,全家上陣,他也去了。去的時候還有牙齒,回來就沒牙了。”長利在旁納悶道:“那是三叔公嗎?我一直以為他是六姥爺。為什么我從小喊他‘六姥爺’,他也接受呢?”
“林秀貞的兒子新二郎也是在伊勢長島與一向一揆血拼時戰死。”名叫信張的灰發老者仰頭嘆道,“我記得他還那么年少,倒在我身旁,半張臉沒了。另一只手里還拿著我給他打造的十文字紅纓鎗……”
正聊之間,突然傳來哭聲。河岸邊有小舟靠泊,伴隨著一些男女啼泣,數名黑衣僧絡繹而至。其中有個老僧面容愁苦,在眾愕之間合什拜稱:“貧僧來自京都天龍寺,順道拜見信長殿和諸位大人。”
“天龍寺首座,”友閑和一班識得的忙迎將上前,還禮道,“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悲風,”面容愁苦的黑衣老僧在眾人簇擁中嘆道,“佐渡守去世了。他念念不忘這片鄉土,我親自送他魂歸于此。”
“這老和尚是天龍寺的周悅首座,”有樂在我耳邊悄言之際,友閑他們紛感難以置信,愕問,“誰又去世了?”
“林佐渡守秀貞,”面容愁苦的黑衣老僧合掌垂目,說道,“永祿十一年,信長殿為把義昭送回繼任將軍,率軍開始了上洛之戰。當時,佐渡守林秀貞與我在天龍寺盤桓,音容笑貌今猶在,余聲繞梁。”
我留意到四周啜泣聲越來越多。就連有樂那位當家哥哥身邊也有人忍不住哭了出來。
權六擠上前去,語聲微顫,問道:“什么時候走的?”
“剛走,沒多久。”面容愁苦的黑衣老僧嘆道,“雖然他是流放之身,可還終歸念念不忘主公一家和諸位老友。直到最后一息,彌留之際望鄉那般的眼神,也還帶有老狗眷戀主人的那份不甘與不舍……”
權六哭道:“林秀貞死了?怎么就死了呢?主公……”
信長剛出生,林秀貞就被信長的父親信秀任命為輔佐這個孩子的首席宿老。后來鐵齋回憶,有樂的父親抱著襁褓中的信長,對林秀貞說道:“幫我!”指了指林秀貞,又指著嬰兒信長,目光殷切的說道:“教他!”
信秀死后,由于信長頑劣依舊,其師政秀留書自盡。因為不滿行為古怪的信長繼任家督,林秀貞舉兵,目標是廢除信長,改立其兄弟信行。結果被信長打敗。當時權六也跟他一起造信長的反,另一重臣信盛卻支持信長。
權六對信長心悅誠服之后,由于信長的寬恕,林秀貞也不再反對他。信長的上洛之戰,其中就有林秀貞。通過與周悅首座交往,林秀貞助信長取得京都天龍寺的支持。
天正元年,在義昭決意不惜與信長武力抗爭之際,林秀貞發出了署名信盛和勝家權六的和平起請文,并在此之后于翌年七月向“越后之龍”謙信公的老臣直江大人景綱發出了蓋有信長朱印的文書。同年秋,向全軍發出關于信長出陣夾擊我家勝賴的命令。從林秀貞所做的這些事便可以窺見其在整個“清洲幫”中的地位不一般。
在這之后,林秀貞被信長委派去當嫡子信忠的家臣,不久卻突然被信長流放。其罪名:“詳細是先年信長公有麻煩時,懷有不良居心的理由。”以及:“系三十年前,在尾州策劃謀反。”也就是信長對他秋后算帳,而且算的還屬于許多年前的舊帳。
“這個人很唏噓。最唏噓是他向來低調到近乎于寂寂無聞,一般只在往來文書署名中出現,卻連真正的名字也總被人弄錯。”藤孝在我后邊低聲說道,“以前一直被人們認為他的真名是‘林通勝’。其實這純粹是與松永久秀家臣‘若狹守林通勝’混淆、誤傳的結果。實際上,他的真名是‘林秀貞’。從《天龍寺周悅文書》中的署名‘林佐渡守秀貞’也可以得知林大人的真名。”
權六老淚縱橫之際,前久大人與康長對視一眼,卻似暗暗松了口氣。前久大人依舊沉默,臉上殊無表情變化。康長忍不住展顏道:“既然要哀悼林大人,咱們就不要玩飛翔這種充滿歡樂的危險活動了。大家說,是不是呀?”
“誰說的?”眼神瘋狂之人冷哼道,“為了紀念他,我們更要玩!尤其要玩飛翔這種充滿危險的歡樂活動。從前他不讓我玩,天天逼我做功課,今兒我們就要用更歡樂的玩耍來表達大家對他的懷念。除非你們想立刻回去做功課,每人給我抄三百遍‘資治通鑒’,就抄幾十卷那一版。或者抄‘二十四史’,明兒天亮前交作業。友閑,你記得收他們作業拿去燒給林秀貞老師墳前!”
權六哽咽道:“‘資治通鑒’那種厚書抄一卷都要累死,何況幾十卷?”眼神瘋狂之人睥睨道:“那你打算怎么紀念他呢?又跟他一起舉兵反對我嗎?”
“瞧你說的!”權六抹淚道,“我以前比你更愛玩。年少時候我爬進的窗比你們加起來都多,出入過不知多少院,甚而遠至九州那邊的入來院……瀧川去哪里了?我要跟他比一比,看誰飛得更遠。”
“我們的好朋友來了,”眼神瘋狂之人忽有所見,招呼道,“猜猜他是誰?”
重友和幾個金發家伙見到那人從山坡方向走來,紛紛驚喜而叫:“弗朗索瓦!”
“不要叫我什么索瓦!我索誰家的瓦了?”走在前邊的那位打扮入時之人提起锃亮的手杖,說道,“叫我‘普蘭師司怙’。”
蠟樣面孔的如水一身黑袍,在道邊迎迓道:“恭迎普蘭師司怙,遠方來的‘心之王’!”
打扮入時之人納悶地瞥了瞥他,微微頷首致意,隨即同幾個金發家伙互打招呼,還伸手杖輕輕戳了戳重友的肩窩,贊了聲:“好孩子!”轉面逕朝眼神瘋狂之人走來,笑喚道:“偉人!”
眼神瘋狂家伙與之熱烈擁抱,拉手拍肩,互示親熱。打扮入時之人連喚數聲“偉人”,還親吻其手和臉多次之后,隨即改向眼神瘋狂家伙行禮,拜稱:“禮數不可失。右府大人在上,請受宗麟一拜。”
眼神瘋狂家伙回禮,低哼道:“你們以后別這樣稱呼,我早就不算什么‘右府’。”打扮入時之人作詫異狀,隨即抬指猜測:“關白?大將軍?還是太政大臣?”
“你也聽說啦?”眼神瘋狂家伙冷哼一聲,轉覷于旁。“都不是。我乃早就退休之人,還當什么勞什子的大臣?旁邊這位才是當過‘關白’的前久大人,如今是太政大臣。”
打扮入時之人與前久見禮畢,又轉覷眼神瘋狂家伙,含笑說道:“只道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不料卻是無官一身輕。從今以后,我還是稱閣下為‘偉人信長公’吧,番邦的朋友們都這么稱呼你。或者不如干脆叫你‘偉主’如何?”
“偉什么主?其實我不喜歡做主,你才是主。而且你也有你的‘主’。”眼神瘋狂家伙指了指打扮入時之人胸前的十字形掛飾,睥睨道,“聽說你們北九州那邊的教長弗朗西斯科稱你為‘王’。你在歐洲得到了高于我的評價,被稱為我們這片土地上‘最聰明睿智的君主’。還把你的軍隊稱為戰國的十字軍,說你想在戰亂之中,建設一個信奉天之主的理想國。”
“愧不敢當,宗麟何德何能,怎么敢在你面前稱王?”打扮入時之人面有慚色,搖首興嘆。“追求心之王國,僅此而已!”
眼神瘋狂家伙轉面瞧見我在旁愣望,便朝我眨眨右眼,手指打扮入時之人,說道:“這家伙才四歲就被幕府任命為筑前守護,這個過于荒謬的任命曾經被視為絕無僅有,不過也正因過分的荒謬而讓人看到了它明顯的針對意味。后來事實證明這一任命達到了其預期效果。他叫宗麟,是大友家族之主,早年便已是‘九州三雄’之一。幕府用大友家牽制大內氏在九州的擴張,在這樣的背景下,宗麟過早就登上了打打殺殺的舞臺。他遏制了大內氏、阻擋了輝元家族、稱霸北九州,在幕府支持下他被任命為九州探題。早已成為九州最強的勢力,九州境內九國他占有北部六個。歐洲人繪制的地圖將我們這兒一分為二,一部分是我統治之地,另一部分是宗麟統治的北九州。他的領地內還出現了跨時代的大事——番邦朋友稱為我們這里最早的外科手術。”
我兩歲那年,宗麟那邊開設了我們這兒最早的西式病院,隨后,開辦教會學校,教授神學、哲學與外語。在教會的司教幫助下,通過番船貿易,鐵炮、火藥、硝石等重要的物資也得以輸入大友領內,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宗麟由此得到了我們這兒的第一門名為“國崩”的大炮,此炮后來在抵抗義久家族侵攻的戰斗中發揮了巨大作用。除此外西洋的印刷術與音樂也是在宗麟的統治下傳入我們這里。
依靠著繁華的商業港口博多和與葡萄牙等番邦諸國之間的貿易關系,大友家在應用火槍大炮等西洋火器的使用上領先于其他諸侯。在最早建立鐵炮部隊的同時也最早引進了大炮,并將其用于實戰之中。
當時在大友家族領地停泊的葡萄牙船向教堂發射禮炮,巨大的炮聲傳到了府內。宗麟和隨從在大驚之下前往觀看。就這樣,在小銃傳來的天文十二年之后,大炮傳到了大友家。宗麟在大喜之余將其稱為“國崩”。
多年之后,義久兄弟家久親率兵馬圍困了宗麟所隱居之臼杵城。盡管這是四面環水的堅城,在橫掃九州的薩摩軍面前卻顯得無比脆弱。幸而城內裝備了大友家最先進的大炮“國崩”。年邁的宗麟盡管處于隱居之中,卻在這危急時刻顯示出了英雄本色。面對城兵數量有限,薩摩軍士氣高昂的情勢,宗麟命令發射安置于城中的“國崩”。一聲巨響之后,薩摩軍由此陷入混亂。正是因為臼杵城的難攻不落和大友家諸將的奮戰,大友家才一直等到了秀吉再度派遣九州討伐軍的到來,宗麟這位最早把大炮引進的豪雄也才安心的閉上了雙眼,離開了這充斥著血雨腥風的戰國亂世。
義久兄弟進攻丹生島受阻,卻在戶次川合戰中大獲全勝,可謂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而從這一攻一守,兩戰之間,宗麟之強悍與其子大友義統之暗弱,高下立現。
宗麟晚年由于過度狂熱信教,其家已出現裂縫。那時,義久兄弟如龍卷風一般掃蕩九州,為了在這群雄逐鹿的亂世之末再作最后一搏。薩摩雄兵旌麾所向之處,大小豪族無人能逆其鋒芒。在大友家內部,因為宗麟狂熱地信奉耶穌教而與家臣團之間產生不和。走向沒落的北九州豪門大友氏在此內憂外患之下,只得屈身降格為臣,以求秀吉的支援。
秀吉遣使向大友家新任家督義統送出文書,做出對義久作戰的指示:“義久家聚集九州的亂臣賊子,進出雙方邊境。即使其有合戰之意圖,亦不必理會,堅守即可,只等四國、輝元兩方面的兵船著岸。在此期間,切勿輕舉妄動。”
然而,大友家督義統卻違背了此項指示,貿然出兵。結果,其領內發生了大規模的叛亂,不得不先著手平定了叛亂。在花費了大量精力平亂之后,義統與仙石、元親的四國聯軍約定共同出兵。
傳教士記述了這一失策:“仙石秀久率軍來援后,但卻并不參與防守,反而不聽從弗朗索瓦的建議,與弗朗索瓦之子大友家督義統密謀,兩人輕率地一起進軍。薩摩方面利用了這次機會,乘機攻入弗朗索瓦領地。”
義久兄弟的先鋒部隊由幸侃家的伊集院久宣打頭陣,弗朗索瓦亦即宗麟方面出動了殺手锏,推出經過改進后被稱為“國崩”的大炮。雙方針鋒相對,各陣地戰況激烈,首先傳出宗麟大將宗魚戰死的記述:“宗魚身被火威鎧頭系五枚兜,上至箭樓,欲觀望敵人退至何處,不料被遠處隱藏在樹叢中的一名敵兵發現,此人彎弓搭箭,射出一箭,不幸的是此箭正中宗魚要害,宗魚疼痛難忍,不久死去。”
仙石秀久、長宗我部元親、十河存保等諸將率領四國聯軍,與大友義統等諸將進駐戶次川,聯軍在竹中山的鏡城布下陣勢。看出義久兄弟家久有退卻跡象,仙石秀久命令:“諸軍一起渡河,一戰決出勝負!”
義久兄弟的先鋒,幸侃家的伊集院隊向對手元親所率長宗我部軍的進攻,宣告了這場大戰的開始。時為天正十四年,史載:“土佐之兵,乃名鎮四國之師,人人皆恐若敗退將為九州之兵、乃至天下之人所恥笑。因而紛紛前向死戰,一步不肯后退。”
強悍的薩摩兵,遇上了同樣勇猛的土佐兵,戰爭進行的異常慘烈。家久使出看家戰術“釣野伏”,佯裝敗走,把敵軍引入伏兵的包圍再加以殲滅,將聯軍分割開來,補充了新生力量后,在夜戰中終于擊敗了四國聯軍。
元親的長子信親與所部七百余人戰死,據記載:“信親身形高大,皮膚白嫩,寡言語而重禮數,端莊威嚴而不茍言笑,素為諸軍士所愛戴。即使身陷重圍,信親依然毫不畏懼,手持四尺三寸的大長刀迎擊,一連砍倒八人,其后又拔出三尺五寸的太刀斬翻六人。雖然殺傷了不少,但對敵人大軍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就在信親又一次將刀送入身旁一名敵人的小腹時,四周的敵人一擁而上,終于討取信親。”
十河存保與其麾下五千士兵一起戰死。除了元親與秀吉聯軍連失大將,大友家損兵折將更甚,所謂“杏葉之師”幾乎喪失了最后的戰斗力,也使得秀吉想依靠其他諸侯來打敗義久兄弟的如意算盤落空。當薩摩眾將沉浸在勝利的戰鼓聲之中的時候,這也激怒了身在后方的“天下霸主”秀吉,促使他下定決心,于第二年領天下之兵親征九州,終于粉碎了義久兄弟制霸九州的野望……
隨著有馬家族投降,義久兄弟至此在九州只剩下大友家一個對手,而大友家的滅亡也只是遲早的問題。秀吉覺得義久兄弟過度猖狂,所以向義久發出交涉書信,命令九州兩勢力停止戰爭。義久拒絕秀吉的提議并攻打宗麟,致使秀吉以“救援盟友”為名出兵九州。這可不是仙石秀久領軍那次可比,如水率領以輝元家為主力的討伐軍渡海,做為先遣軍一路掃平了整個豐前之地。隨即秀吉、秀長兄弟共率二十萬大軍正式進駐九州島,分兩路由北往南,如水及其部屬都被編入了秀長的東路軍,共十五萬余人,從豐前至豐后到日向,兵鋒直指義久的老巢。而秀吉則率剩下的五萬大軍,路經筑前筑后肥后三地,從西路直逼義久家。
幸侃與義久的堂弟忠長率二萬人攻擊大友家名將高橋紹運所守的巖屋城時,損失極大。雖然最終攻下了巖屋城,高橋自殺,但由于兵力大損,無法繼續再對大友家進攻,使得大友家趁此機會得以邀請到秀吉的援軍。意識到實力差距,在秀吉出兵九州之前,幸侃就已經和秀吉積極交涉,力爭和睦。
秀吉發動大軍征討九州,決定義久家命運的戰爭打響。義久、義弘率二萬精銳對陣秀長的部隊,左軍的北鄉時久受命進攻,意欲與右軍的幸侃合圍。但幸侃以他并未聽到左軍進攻動靜為由沒有行動,最終導致整個戰役失敗。敗北之后,幸侃成功勸服義久臣服,自愿剃發作為人質,拜見了秀長。因為向來親近秀吉的表現而受封一郡的領地。
面對聲勢浩大的征伐軍,義久兄弟終于明白了自己的斤兩。義久退下家督之位,剃發出家,自稱龍伯,向豐臣軍謝罪請降。二弟義弘繼任家督。龍造寺勢力在鍋島直茂的主持下歸順了豐臣軍。有馬家族也向豐臣軍遣質投降。待得秀吉躊躇滿志,要決戰義久兄弟的時候,義久已經非常識趣地去當和尚了。自秀吉發出九州征伐令,短短半年時間,遼闊的九州島就已被豐臣軍囊括手中。
由于幸侃的斡旋,以及秀長的深思熟慮,九州征伐的“罪魁禍首”義久兄弟并未得到太大懲罰。除了被締奪日向藩屬的部分領地外,義久兄弟仍舊維持薩摩和大隅兩處領地。秀吉考慮到他背后尚有家康、景勝、蒲生、輝元、“獨眼龍”政宗等不少實力雄厚的諸侯暗打各自算盤,他不愿意在九州砸上血本,去與驍悍的義久兄弟拼到盡。為了不傷元氣,無論秀吉還是后來的家康,都沒能下決心對義久、義弘兄弟趕絕,仍然留下他們在薩摩一帶世世代代繼續桀傲難馴。
“宗麟旁邊那位是亡命大友家多年的大內輝弘之子武弘。”藤孝在我身后悄言道,“大內家族曾經也是九州一霸,后來大內精英陶晴賢戰敗,大內勢力從此被輝元家族、大友家族削弱而至衰落。然而如今,隨著義久兄弟的崛起,九州那邊的勢力再次出現此消彼長。大友家族也隨昔日‘鎮西之王’宗麟的衰老邁入衰弱之途。”
我好奇地望向打扮入時之人背后那個垂手而立的兩額微突漢子,藤孝又在后邊指點道:“左側那個似是一條房冬的孫兒兼定,跟你們家那個信龍過繼的家族可能也有點沾親帶故。他舍棄原配宇都宮豐綱之女而迎娶了宗麟的次女,并由于宗麟的影響而皈依耶穌教。他后邊那個是臼杵統尚,不知是不是他女婿。然而我認得中間那個是宗麟女婿久我三休,其畔之人是一萬田鑒實,又名一萬田宗慶,官居兵部大輔。雖然父親鑒相和叔父鑒久都被宗麟所殺,但鑒實不恨宗麟而繼續服侍。他旁邊那位好像是問注所統景,刑部大輔。最后面那人名叫大友親家,也跟著宗麟去洗禮。雖然身為有名的耶穌教諸侯,宗麟也屬于瘋狂的‘名物狩’,尤其熱衷于茶器,還取了個茶名,叫做……”
有樂擠上前問道:“宗滴?真的是你嗎?”打扮入時之人頷首說道:“是我。你是……誰來著?”
后來我聽說,宗麟對茶器的收集顯然入了迷,他與許多商人的交往也都是圍繞著茶器來進行的,天正五年,宗麟靠宗室的斡旋而得到了紹悅所持的茶器,但他還想要更多,宗麟希望得到宗叱所持有的楢柴肩沖,卻被拒絕。此物在九州征伐時由宗叱獻于秀吉。
宗麟對茶器的收集,脫離不了“名物狩”的范疇,所謂的名物狩,指的是收集天下有名的寶物,這在當時的諸侯豪族之間是一種風尚,義昭將軍家、三好物外軒實休、以及信長皆是名物狩的典型,這些名物或是靠威勢所得、或是靠巨額金錢購入,總之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而宗麟便是熱衷于茶器,還取了個茶名“宗滴”。這期間,他通過各種手段搜集到了許多茶器的名品如似茄子、新田肩沖、志賀茶壺、大友瓢單等。雖然他的茶道技藝未必高超,但也博得了個“數寄者”的美名。除了茶器外,宗麟還收集了牧溪的漁夫圖、玉澗的青楓圖等天下名畫。
天正十四年,面臨義久兄弟猛烈侵攻,為獲得援軍,宗麟求見秀吉,先后獻出了似茄子、新田肩沖、大友瓢單等多年辛苦收藏得來的茶具名品,同時獻上的還有大友家初代從源賴朝手中拜領的名刀“吉光腰物骨食”,那時宗麟已從名物狩的癡狂中擺脫出來,大友家族的存亡在他心中排在第一位。
眼神瘋狂家伙抬扇遮嘴,對我悄言:“宗滴這家伙估計也和久秀差不多一樣吝嗇。我聽說他的品格被評論為個性自私。他曾經搶奪家臣的妻子,并因為信仰耶穌教與妻子離婚。另外也有沉溺于酒色、橫征暴斂等記錄,這成為很多家臣和親族反抗他的原因。身為家長,他因廢弛家務,家臣道雪常對他多所勸誡,也因此他很怕見到道雪。”
圍繞著打扮入時之人,四周議論紛紛。
有個圓臉之人說道:“他不僅熱衷于與明朝和高麗的貿易。還跟西方和南邊的番邦做生意。然而天正六年,在耳川之戰中因家臣之間意見不合導致大敗,多數重臣陣亡。將家督讓與義統后,他與兒子之間意見不和亦造成大友家族的衰退。”
旁邊的扁臉家伙說道:“他曾夢想要建立耶穌教王國,但終于在耳川一戰后夢碎。據說幸侃不聽號令,在大友軍面前直接渡河搶攻,率領伊集院軍沖垮了大友的臨淵之陣。盡管耳川之戰以義弘家大勝結束,義弘仍然認為幸侃早就已經開始不聽命令,違背禁止渡河的命令在敵軍面前直接渡河,是此戰中義弘家族傷亡最大的原因……”
另一個尖嘴家伙小聲說:“宗麟看似道貌岸然,其實和普通人沒區別,他愛玩弄別人妻子,其領地的兩次內亂,都跟他搞上了別人老婆,有著扯不斷的關系。”
“你想多了吧?”有樂顧不上與打扮入時之人寒喧,轉頭嘖然道,“九州那些爛事各有源頭,別把什么都扯到‘緋聞’上。”
隨即回頭問道:“宗滴,聽說你又結婚啦?怎么不在九州的海邊度蜜月,卻跑來我們鄉下?”
“唉,我跟老婆離婚了,轉而跟親家母結婚又招來一片反對,心情不好,溜出來逛一下,順便到你們這兒散散心。”名叫宗麟的打扮入時之人嘆道,“況且我已經退休,讓出了家主之位,卻跟兒子們鬧得不愉快,諸多矛盾。在家待著很悶,真沒什么意思。”
由于教士們堅持勸誘宗麟入教,宗麟的禪宗信仰在將家督讓給長子義統后發生了動搖。最終他倒向耶穌教,在原本和睦的家庭內引發了危機。宗麟與正室奈多離婚,原因只不過是奈多討厭葡萄牙人,隨后宗麟又與剛接受洗禮的次子親家的岳母結成夫婦,但宗麟的子女全是由前妻奈多所生,這種頗悖常理之事在當時引起了巨大的反對聲浪。人們認為,在此事上明顯可以看出背后教會勢力的作用。
艱難地離婚和再婚的過程中,宗麟終于答應受洗,隨后在臼杵教會的禮拜堂舉行了儀式,這令長期勸誘他入教的布教長弗朗西斯科神父狂喜不已,當場便將自己的名字“弗朗西斯科”送給宗麟作為洗禮名。在他的帶動下,幾個兒子和屬下的豪族也都紛紛受洗入教。
關于天正遣歐使,宗麟實際上并不知情,而是由一個歸國的神父瓦爾亞諾為顯示在九州的布教成果張羅了四個教會學校的學生組成使團,其中叫滿所的少年正使大概與宗麟有一點親戚關系而成為大友家族的代表,然而能派出這樣的使節團,與宗麟在北九州對耶穌教的布教支持也是分不開的。
耳川之戰后宗麟的耶穌教王國夢想破滅,情急之下對“異教徒”眾多的丹生島城也心生厭棄,從而選定津久見為最后的養老地,并提前在津久見建了府第,府第中就有一座名為天德寺的私人教堂,到宗麟臨終前幾年,他對耶穌教的狂熱進一步加深,向養老地周圍各町四處派出神父,強迫百姓們入教。教長弗朗西斯科對此的看法是:“王向來體質便弱,現在病情加重,生存的希望漸減,而對信仰的熱情反而更勝從前,大概是要在生命的盡頭用盡各種手段多積點功德吧。”
然而宗麟、有馬等信教諸侯的狂熱,卻引起了秀吉的不安。正是從征伐九州歸來之后,宗麟曾經的“盟友”秀吉開始考慮禁止傳教。
“跟過年一樣熱鬧……”趁打扮入時的宗麟吸引了他們的注意,我正想從人群里溜走,不料眼神瘋狂家伙伸手一拉,又將我揪回。我難抑懊惱之余,他不無得意的展開折扇,搖了搖說,“身為男人,離婚確實很難,我亦有同感。還是女人好辦,只須干掉她們老公就可以了。”
“可我跟老婆離婚,沒法干掉我老婆她老公!”宗麟嘆道,“我這場離婚鬧得家庭破裂,搞不好連家業都要滅亡啦。右府大人若不幫幫我,九州那邊將來恐怕難免要成為義久兄弟他們的天下。”
藤孝在我后邊以扇遮嘴,悄言道:“不出所料。關八州剛來了個義重,北九州又來了宗麟。無事不登三寶殿吶,右府大人!”
光秀趨前說道:“谷忠澄也到了。先前我去陪他坐了半天,他是元親的家老,素受重用,為保住自稱秦始皇后裔的長宗我部一脈,努力勸說血氣方剛的元親放棄抵抗而臣服。主公,要不要約個時間見一見他?”
“我退休了,這種事不要再找我。”眼神瘋狂家伙冷哼道,“要談就去跟信忠談。留個位子給弗朗西斯科,看他敢不敢跟我一起飛?”
宗麟湊近說道:“右府公,請叫我‘普蘭師司怙’。”
眼神瘋狂家伙搖了搖折扇,蹙眉道:“撲什么股?”
信孝聞聲轉頭,從股后拔出個茄子,伸近宗麟鼻下。宗麟皺起臉避之不迭,擺著手說:“普蘭師司怙……”
“弗朗索瓦,”重友走來問道,“都準備好了,你要不要也跟右府大人一起飛?”
“請叫我‘普蘭師司怙’。”宗麟捏著鼻問,“飛去哪兒?”
“紛紛起飛之前,讓我們再來個‘合相’。畢竟又有‘撲什么西施哭’這樣的大老駕臨,值得同框留念。”秀吉高興地招呼道。“大家快集中過來這邊!”
隨著秀吉殷勤召喚,眾人紛紛聚攏而近。我望著高矮參差許多人影湊合到一起,不由納悶道:“又要‘合相’呀?”
大家一齊擺出氣宇軒昂的姿態,或立或坐,排在河邊集體發呆。我也被拉去蹲到最前面,五德那只小狗連忙跑過來一起蹲在目光瘋狂之人膝下。
蘆花飄絮紛飛之間,金發畫師揮筆繪像。幾個小姓在旁邊看,不時惑問:“為什么徐錦江也混進他們中間一起‘合相’呢?”
“哪個是徐錦江啊?”我忍不住轉面愣望,目光瘋狂之人伸手扳轉我腦袋,嘖然道,“繪制集體合相之時,不要東張西望。讓我把你的頭擺正……咦,前久大人,你拿著這么大一個風箏擋掉夕庵的臉了。風箏上那個是誰?”
“美福門院。”前久大人拿著風箏說,“幾百年前的皇后,她兒子后來當了皇上。夕庵大人剛才不是暈了嗎,怎么又這般精神?”
“一聽說要‘合相’,他又神采奕奕了。”秀吉伸著頭問,“前久大人,你拿個風箏來干什么呢?”
“先前不是說要放飛箏,比賽嗎?”前久大人捧著風箏說,“我專門做了這個‘美福門’風箏來討吉利。”
“誰說比賽玩飛箏?”秀吉笑道,“我們自己要飛上天去玩,從那邊山頂飛下來,比賽看誰飛得又快又遠。”
非僅前久大人聞言變色,宗麟在旁聽到,差一點兒從座椅上跌落地。眼神瘋狂家伙攙之曰:“怎么啦,補爛西施褲……”
“請叫我‘普蘭師司怙’。”宗麟撫額暈眩道,“真要飛上天?”
“當然飛,古人都飛上去過了。”眼神瘋狂之人搖了搖折扇,睥睨道,“當年諸葛亮被司馬誰圍困在平陽,大家束手無策,諸葛亮想出一條妙計,算準風向,命人拿來白紙千張,糊成無數個燈籠,再利用煙霧向上的浮力帶著它們升空,一個個燈籠升起,營內的士兵高呼著:‘諸葛先生坐著天燈突圍啦!’司馬誰帶兵向天燈的方向追趕,諸葛亮得以脫險。于是后世就稱這種燈籠為‘孔明燈’。撲什么西施哭,你該聽說過呀?”
“請叫我‘普蘭師司怙’!”宗麟搖頭說道,“然而孔明沒真的坐上天燈,那只是忽悠。況且我聽說所謂‘天燈’不是這個來歷,相傳五代時,有一個莘七娘,隨丈夫去打仗,她曾用竹篾扎成方架,糊上紙,做成大燈,底盤上放置燃燒著的松脂,燈就靠熱氣飛上天空,用作聯絡信號。這種松脂燈,在四川稱孔明燈。由于這種燈籠的外形像諸葛亮戴的帽子,因而得名。孔明沒坐它飛上天過。你不會真的要坐上去吧,右府大人?”
我聽了也自不安:“哇啊,而且他還要拉我一起坐上去,如何是好呢?”
“大家放心,”重友安慰眾人,微笑說道,“這方面經過我和提教利他們一起改進,做成了很大的空心球體,頂上略呈冠形,其下拴有可坐二三人的籃子或者籮筐,點燃比空氣輕的某種我說了你們也不明白的氣體之后呢,憑借這種氣體的浮力可以向上漂浮。坐上它升天后,你想掉都掉不下來……”
“走,咱們這就去飛上天。”眼神瘋狂之人拉起宗麟和前久兩位大人之手,說道,“看誰先從山頂飛下來,第一個漂過河對面的就贏。獎品豐盛,且有意外驚喜……什么西施哭,你跟重友一隊。”
“請叫我‘普蘭師司怙’。”宗麟忐忑地問道,“不知到時候,怎么下來?”
“下來就好辦啦,”眼神瘋狂之人睥睨道,“這個東西就怕飛不上去,你還怕下不來?”
說著,走去拿起繪像瞧了瞧,蹙眉道:“為什么把我畫得這么平平無奇、在你們當中毫無突出之感,就連我前邊那只小狗都顯得比我獨特……”旁邊幾個小姓納悶地問道:“其中那個像徐錦江的人是誰呀?”
“不知所謂!”眼神瘋狂之人摘下權六嘴上的粗煙卷兒,點燃畫像,冷哼道,“難怪這個繪像的家伙只能去給貞勝搞搞畫影描形,無緣于藝術殿堂也是由于他自身缺乏才華。當年元親進獻給八幡宮的三十六歌仙畫像,個個精彩。擅長繪制群仙合相的畫工真重,就算凡人到了他筆下也能畫出不一樣的仙氣……可惜你不是他。還是燒掉算了,眼不見心不煩!”
我正要往人叢之間悄步退移而去,一些神神秘秘的家伙又把我擠到前面,為首之人急促的問道:“主公,聽說你要把那塊蛇石帶去京都,可有此事?”
“噢,是祝師宛呀?”眼神瘋狂家伙看畫像燃燒,將煙卷兒又塞回權六之嘴,臉沒轉的冷哼道,“怎么,你們熱田社也想要嗎?”
權六拉著那個急促趕來的家伙,說道:“祝師宛,你來遲一步。主公已決定將蛇石送去京都供奉在惣見寺中,讓人膜拜。”那人急切的說道:“主公,千萬不可!那個東西不吉利,你還拿去讓人膜拜,恐將招來天怒人怨,惹出禍殃……”
據說此后大概沒多久,這個家族就進入了流年不利的時候。
歷史記載這一年正月,信長不知從哪里搞來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起名“蛇石”,并將其供在京都惣見寺,傳令無論王公貴族還是平頭百姓都須對此石頂禮膜拜。此舉引得輿論大嘩,人們皆認為信長肯定會激怒神靈,必遭報應。果然不久寺廟附近一堵高墻坍塌,死傷不少民眾。
二月十四日,東方的天空忽然一片血紅,仿佛天宮著火了一般,壯麗異常。百姓們都議論紛紛,疑為天罰。
四月二十一日,信長完成甲州征伐,凱旋安土城。入夜,忽現白虹貫月,深宵方散。
進入五月,安土城一帶的池塘浮出許多死魚,就連附近的湖泊、溪河也紛冒死魚,臭味多日難消。
種種不祥,非止一端。信長只付諸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