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須祭司長出面,”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郁悶道,“我們是多年的朋友,你直接走回羅馬,有誰會動你一根指頭?”
赤膊壯漢朝他握拳抬起,隨即伸出一根中指,睥睨道:“朋友又怎么樣?你們這班家伙,連愷撒都敢動。當時要不是我跑得快,未必還有命站在這里,面對無數老年婦女的夾道歡迎。先前我遠遠地乍眼看到,還以為是滿城年輕的美女不顧丈夫嫉妒和家人百般阻撓,傾巢盡出,踴躍來迎。但當我仔細一瞅,大失所望,就像突然被西塞羅這廝拿臉盆澆了一頭滲雜鼻涕的涼水……”
慈祥老頭挖著鼻孔唏噓道:“能走到今時今日不容易,你們要珍惜彼此。多年以前,我在街頭轉悠,便曾看見安東尼這小子被他的債主和那些嫉妒的丈夫追逐奔竄穿街過巷,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而在另一條街,小布魯圖也因討債不成反遭債主揍得滿街亂跑。無論過程多么唏噓,最終你們都走到了一起,理應摒棄前嫌,要手拉手向前看……”
“我不跟他手拉手,”赤膊壯漢微哼道,“你那只老手沾有鼻涕,也別想碰我一指頭。”
隨即伸手去拉有樂過來,把他往車上推,嘖然道:“外邊有啥可看的,你們這班小子怎么又都下車了?全給我回車里去,咱們趕路要緊,我不想被那群老年婦女攔路糾纏不休?!?p> 信孝聞茄說道:“想是因為安東尼形象長得帥,廣大的老婦女們都愛這樣。后來中原那邊有個美男子潘安,每次上街也深受無數老婦女追捧,留下千古佳話。再往后又不乏總有些油頭粉面的秀氣哥們兒前赴后繼地涌現出來,因為模樣討喜,搔首弄姿之余,更招惹得一代又一代的老阿婆們為之傾倒。當然結果也令人唏噓,例如美男子潘安被忌恨的男人孫秀他們掌權后隨便找個借口當街腰斬,他臨死之時吃的那盆所謂‘清流雞’后來成為廣府名菜‘白斬雞’的源頭……”
長利憨望道:“那群堵在路上飄飄欲仙的老阿婆是誰呀?”恒興表情嚴肅地皺眉道:“先前聽說她們是貞女。沒想到古羅馬也會玩‘貞操守節’這一套,我還以為只有儒家講究……”
“畢竟難熬,”慈祥老頭摳鼻唏噓道,“你們記住要珍惜這些歲月的瑰寶呀!”
赤膊壯漢轉覷道:“為什么有年輕的姑娘不用,你偏偏去找一群年老的阿婆來惡心我,故意整蠱是吧?我一怒之下,更要帶兵進去,忿然加以踐踏……”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搖頭說道:“無非多此一舉,我看你何須兵馬跟隨,帶那群老婦女進城就行了,既有維斯塔貞女祭司長親自領隊來迎,再加上備受尊敬的西塞羅,還有我伴隨左右,真的沒誰再敢動你一指頭?!?p> 慈祥老頭噗咦一聲擤涕,捏在指間,明晃晃一大坨兒搖擺粘垂,抬起來看了看,口中說道:“你要銘記在心,布魯圖曾請求共和派的其他元老,在保證不準傷害安東尼性命的安全前提下,才答應參與共和派刺殺愷撒的陰謀。甚至他還感到不放心,先讓別人把你引開,使你當時不在愷撒身邊,得而遠離危險。做人要恩怨分明,這趟沒有他跟我的一致擁護,你回不了羅馬?!彪S即移手往旁,投涕而出,沾到赤膊壯漢所披的斗篷后面。赤膊壯漢惕然轉望,問道:“什么動靜?”
慈祥老頭順手悄往赤膊壯漢所披的斗篷后面擦涕,見其顯得驚疑不定,隨即加以撫慰道:“便因考慮周全,我才特意挑了這群老婦跟隨貞女們來迎你入城,畢竟皆一把年紀,就算仍有丈夫嫉妒,也已老到打不動了。你放心跟她們去吧,一路很安全!”
有樂搖扇悄覷道:“你看他伸手撫慰,其實是乘機擦鼻涕。先前他擦了我一路,你們瞧我后面有多少……”
眼見老婦女們踴躍而至,赤膊壯漢怨瞪慈祥老頭一眼,連忙轉頭吩咐:“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好在旁邊另外有條岔路,顯然存在捷徑可行,咱們趕緊拐進里面,別給那群老婦女涌來包圍……”
車馬穿竄在幽蔭之間,信孝攀在窗邊轉脖回望道:“不知那些老阿婆追來了沒?”恒興在鄰車伸頭亂瞅,眼神嚴肅地說道:“馬車溜得太快,卻似連兵也沒跟上來幾個。這里林深樹多,越來越幽暗。咦,車怎么又停下來了?”我從有樂旁邊探覷窗外,車里那小姑娘抬足說道:“且看我的腿可以伸那樣長,很靈活是不是?”
有樂萎靡在旁,唯自蹩悶無語。
長利在窗外憨問:“你怎么沒精神啦?”信孝聞著茄子在窗邊投眼惑瞅道:“他為何顯得模樣頹唐了?”車里的小姑娘投足出窗,推開兩張揭簾來瞧之臉。
我悄問有樂:“你如何顯得好像疲憊不堪的樣子?”有樂耷拉著頭,萎頓的說道:“沒看見我被騷擾了一路,連閉會兒眼睛打個盹也不成,能不狀態低迷嗎?”
“想是西塞羅所為,”赤膊壯漢笑覷道,“別以為我沒聽說他年輕時到希臘參加過奧林匹克運動會的,競技場上雖沒拿獎牌,腿技仍然了得。你瞧便連布魯圖也疑心是他故伎重施……”
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點頭稱然:“他以前游學希臘為了多掙飯費,曾參加過體操表演,后來他寫信給卡西烏斯亦常吹噓身手不俗?!背嗖矇褲h轉面惕覷道:“你經常寫信給他嗎,究竟意欲何為?是不是商量要一起對付我,難怪你急著找來這么多老阿婆半路給我添堵……”
“那封信是幾年前寫的,”慈祥老頭蹺著腿坐在一旁嘖然道,“我聽說那時他在法薩盧戰役當中為龐培一邊盡了心力,但其實他想的是盡快回家而不是去非洲作最后的頑抗。所以我在當年一月份曾寫信給卡西烏斯,他向我表達了苦悶與彷徨的心情。那段日子他思想轉變了,想要在愷撒與龐培之戰后尋找內心的平和。當時他停止了與愷撒為敵,因見阻擋不住共和派衰敗的時勢,他決心隱退,改為卸甲入學,因此跟我通信頻繁,交流學問而已。布魯圖給我寫信比他更多,常向我請教安提阿的柏拉圖哲學觀念,畢竟阿斯卡隆的安條克曾是我的老師,由此可見我有多深邃……”
“我信你才怪!”赤膊壯漢依然狐疑地瞪了慈祥老頭一陣,轉頭對我悄言道,“他一直反對愷撒派,平時與克拉蘇及其岳父來往多,而卡西烏斯曾在克拉蘇麾下效力,因此有大把的時間勾搭,還處心積慮地找來一群老阿婆堵我,其間必有不可告人的陰謀。真是失算啊,此前沒料到居然給我玩這一手……”
“小布魯圖斯是卡西烏斯一生當中最重要的搭檔,”信孝在車窗外聞茄說道,“卡西烏斯早從學生時代開始就不喜歡專制的制度,他經常與羅馬掌權者蘇拉的兒子爭吵??ㄎ鳛跛乖诹_德島學習哲學,他返回羅馬之時,愷撒與龐培的內戰已經箭在弦上。卡西烏斯明確支持貴族派,即使他的兄弟盧修斯·卡西烏斯支持的是愷撒,而愷撒屬于平民派。愷撒渡過盧比孔河以后不久,卡西烏斯離開了意大利,前往希臘投奔龐培,在其麾下分管一部分艦隊??ㄎ鳛跛孤逝炾牭竭_西西里島,焚毀了愷撒海軍的大部分船只,而后不斷派兵襲擾那些用于運輸的海岸。當卡西烏斯聽到龐培在法薩盧戰役戰敗的消息時,他隨即動身往赫勒斯滂,希望與本都國王法爾西斯二世結盟,結果半路被愷撒追上,愷撒招降了卡西烏斯,并在攻打法爾西斯二世期間讓其擔任使節。但是卡西烏斯拒絕去非洲攻打貴族派的小加圖和西庇阿,而是選擇回到羅馬隱退。在接下來的兩年內,卡西烏斯成為行刺愷撒的倡議者,不僅拉小布魯圖斯入伙,卡西烏斯更親自出馬,催促他的同伴們把利刃刺進愷撒的胸口,致使愷撒當場死亡。卡西烏斯的妻子尤尼婭·特爾提婭是小布魯圖斯同母異父的妹妹??ㄎ鳛跛购吞貭柼釈I有一個兒子?!?p> “當時他們的口號是‘誅殺暴君’,”蚊樣家伙在車外嘆息道,“愷撒不僅軍功突出,并且大肆收買平民們的好感。對于那些只看到表象的人們來說,愷撒確實是一個非凡的統治者。但是這樣的強人,對于深受共和思想影響的菁英們,尤其是元老院貴族而言,無疑是一個大威脅,猶如蘇拉復活。共和派深知,偶然一個杰出領袖和長期穩定的體制相比,還是后者有更多的長遠利益。卡西烏斯召集眾人密謀,告誡他們若不成功就必須自殺,然后舉拳莊嚴互勉:‘共和萬歲!’行刺之日,以羅馬高士布魯圖為首的共和派在元老院呼喊:‘暴君就該如此?!⒋趟懒藧鹑?。其中最激進者還踩著愷撒遺體跳來跳去地大叫:‘羅馬萬歲!’然而這次刺殺的主謀者布魯圖斯和卡西烏斯很快就失望地發現,即使他們殺死了愷撒,擁有著軍隊的愷撒黨羽,依舊能輕易地將他們恢復共和傳統的希望給毀滅。”
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不安地轉頭悄問:“誰先借點兵給我?”
“讓我幫你想一下怎樣找信雄借兵,”信孝在車窗邊聞茄說道,“不過進城找人需要錢。你可不可以先給點兒?”
“給是吧?”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猶豫道,“嘖,唉呀……那就先拿些。你填完表格順便在簽收條兒這里摁個手印才拿錢?!?p> “才給十塊錢?”信孝接過來一數,納悶道,“購買力很低的……”
“小孩子還是別給太多錢,”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顯似心痛道,“以免亂花。十個羅馬幣不少了,要知道我一個月才花不超過十二個幣……”
“假如我沒猜錯的話,”有樂搖扇轉覷道,“剛才那張是借條兒對吧,利息是多少來著?”
“簽個收而已,”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遮掩道,“你想多了?!?p> 蚊樣家伙在信孝后邊提醒道:“你要當心一千多年后那個利滾利的后果噢!”長利憨笑道:“他們家早都死絕了,哪兒還有后人跑來追債?”恒興低哼道:“并沒死絕,后來他妹夫雷必達庇護了些親戚逃脫屋大維戮力鏟除布魯圖殘黨的‘復仇風暴’?!?p> 長利聞言咋舌兒,忙道:“那我們將來要低調一些才好。別讓他后代真的找上門討債……”恒興微哂道:“怎么低調?你們家族常年跟意大利人來往,而且早就名聲在外。無論羅馬那邊,還是那不勒斯王國,甚至統治佛羅倫薩的梅第奇家族,誰沒聽說過你們?所謂樹大招風……”
“這里樹太多了,而且幽密。”有樂朝窗外望了一望,急欲擠出,口中說道,“我要趕快下車,以免又被那只神秘之腳伸來撩撥到虛脫……”
赤膊壯漢拿著一塊布絹兒邊瞧邊哼曲子,掀簾說道:“果然越來越暗,我看不清歌譜了。本來還準備到羅馬后登臺高歌一曲,發出渾厚蒼勁的聲音,以悲壯的歌曲喚醒民眾日漸麻木的心靈,不料這條路越走越黑,難免又給了西塞羅暗中搞鬼的機會……”慈祥老頭歪戴假發嘖然道:“我很深邃的,不會搞這些勾當。況且從簡單的數學常識來看,這里腿最長的是布魯圖,他能輕易伸到等邊三角形的任意角度,根據古希臘數學家‘幾何之父’歐幾里德最有名的著作《幾何原本》提出的五大公設……”
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心神不定的轉望道:“腿長有什么用?別人從來都說我只會跑得快,當下我哪有心情伸腳逗人?越想越覺得喀西約說的沒錯,共和派只有擁有自己的武裝力量,才有機會實現我們的高尚理想。誰先借點兵給我?”
有樂邊往外擠邊說:“找信雄借去罷,我們家這班小孩里面,就數他兵最多。信包還幫他接收了北畠世家昔之驕子北畠顯成不少善戰的族人部眾,即后來改名并成為村上水軍始祖的村上師清一族,祖先屬于齊國北邑田氏一脈,兼有田橫的血統,渡海遷移甚早,住在源頭村口上游那邊,為了更好的入鄉隨俗,修改家譜自稱出身于村上源氏庶流?;▽④姳碑冿@家之父就是鐮倉時代公卿北畠親房,其乃偽造東瀛歷史的《神皇正統記》的作者,這是一部以朱子學為指導思想,以朱熹的《通鑒綱目》為模本的史書,記述從所謂‘神代’直到南朝后村上皇室繼位這千余年間的歷史,宣揚扶桑列島‘肇國悠久’、‘皇位神圣’的這種思想后來成為神國體系的濫觴,其實他自己明知那些東瀛歷史是假的,還曾以自居為‘漢儒正統’和‘先秦儒學正嗣傳人’吹噓過。通過給倭史造假,掌權后他又提出‘東國經營’的策略,由于受到高師冬的攻打,北畠親房逃至關城,城主關宗佑、宗政父子是效忠南朝的武士。北畠親房的關東收復計劃似乎快要成功了。而就在這時,高師冬調集重兵攻城。北畠親房陷入苦戰之中,不久關城陷落,關宗佑父子戰死,北畠親房輾轉由尾州渡海逃到勢州,轟轟烈烈的關東收復計劃也像一場鬧劇那樣結束了。就在轉戰關東的那五年間,北畠親房完成了他的重要著作《神皇正統記》此部東瀛王廷偽造歷史巨作。這幫家伙真逗,等到我家打去他們那邊,才發現其秘祠宗廟乃齊國的‘東郡堂’。北畠顯成還親筆寫了個巨大的‘田’字在墻上,其父乃是風林火山陣旗的發明者‘花將軍’北畠顯家,此人十七歲出道為將,年紀雖少但學養甚高,好讀《孫子兵法》,相當善戰,是有名的少年將軍之一,后世譽之為‘花將軍’。討伐足利尊氏時以風林火山為陣旗,是風林火山陣旗的發明者。二百年后戰國時代的武田信玄也使用風林火山為陣旗,可能有受到北畠顯家事跡的影響。在年少的將領北畠顯家的率領下,北畠軍風馳電掣般突破了鐮倉幕府的重重防御,當北畠氏的旗印出現在京都城外時,尊氏知道,大勢已去了?!?p> “東方真是神奇,”赤膊壯漢拿著布絹兒停哼曲子,不覺的聽得神往,抬眼說道,“我想將來搬去你們那邊做鄰居。不過要先擺平那個擋路的‘萬王之王’……”
“前邊有人擋路,”恒興在車外低喚,“轉頭!趁還來得及……”
蚊樣家伙在前面連甩鞭子,壓不住懊惱的語聲:“此處路窄,急難轉頭?!?p> “為什么要走小路?”赤膊壯漢在車廂里納悶道,“走小路更不省事兒!荒山野林,誰說要走岔道,我向來二話不說,直接一腳把他踢下車。”
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在旁轉覷道:“我要不要把你踢下車?因為剛才明明是你叫車馬拐進小路……”赤膊壯漢抬腳斜伸來踹,惱羞成怒道:“我先把你踢下去再說……”慈祥老頭嘖然道:“你踢到我了!真以為文人好欺負?我早年游歷東方練過身手的,此后每日聞雞起舞,專門以不同姿勢踢樁……”忿然提足回踹,隔著人發腿掃掠,從有樂跟前唰唰撩過,連蹬赤膊壯漢數下。
有樂忙蹦出來,迎面一斧飛擲,飆出林霧倏至。
我猝吃一驚,未及揚手發出盾讖幫他擋掉,恒興伸臂接住,朝來處投斧而回。林間有個涂花臉的漢子剛沖出來舉鉞大叫:“共和萬歲!”聲猶未落,便遭飛斧迎面斫倒。林霧漾蕩之間,又有一人從樹后轉出,抽刀逕搶而近,正要亂戳車內,卻被一個麻布披罩的黑臉家伙揮劍砍翻道旁。
那人掙扎著撐身復起,未及拾刀,兵刃已被踢開。抬眼看見數名麻布披頭之人紛持劍盾圍在車前,黑臉家伙伸劍臨喉,那人猶仍殊無懼意,昂首而立。
“先別殺他,”赤膊壯漢顧不上跟慈祥老頭扭打互踹,從車里伸出布滿鞋印的臉,忙朝窗外吩咐道,“問問是誰指使他來行弒,到底是不是卡西烏斯?”
“誰都一樣,”那人在劍刃逼抵之下昂然道,“共和萬歲……”
不待其又抽出短匕投擲,黑臉家伙搶先一劍封喉,抹脖而過。
有樂抬扇欲遮擋在我眼前,但見赤膊壯漢從車里跌撞出外,狼狽而起,忿去踢那捧喉踣倒的刺客,惱斥道:“什么‘共和萬歲’,世上哪有東西真能一成不變?維蘇威火山突然爆發的那一刻,生命戛然而止,永恒之城也要完。希臘神話中特洛伊英雄、美神阿佛洛狄忒的兒子埃尼阿斯的后代跑來建城以后,羅馬變了多少樣,你以為不變就好?不要聽那些人忽悠,所謂共和派其實是貴族派,而愷撒派才屬于平民派。看你也是一身窮苦樣兒,所謂窮則思變,你思變了嗎?是非不分,還跑來瞎嚷嚷……”
捂喉踣倒的刺客咯血欲起,麻布披罩的黑臉家伙掉轉劍尖,從肩頸之間插刃往下,直貫胸腔,隨即拔出,轉面說道:“這個行刺之人沒命了,不要跟死人浪費口舌?!?p> “他當然沒命了,”赤膊壯漢慍然轉覷道,“因為我還沒跟他說完話,你就戳死他。我還有很多道理要講,你看我像不講理之人嗎?你們就會打打殺殺,知道我爸爸是誰么?”
“我知道,”信孝舉著茄子回答,“你是著名辯論家奧拉托的兒子,你生父被馬略的支持者處死之后,你媽媽茱莉亞·愷撒改嫁給蘇瑞。由于你繼父蘇瑞在所謂伽提林陰謀中受牽連被西塞羅他們處死,使你從小缺乏父親的管教,與兄弟和朋友經常去賭場、酗酒和泡妞,到處欠債。此后你想跟生父奧拉托那樣能言善辯,就去希臘學習辯論術,卻在那里改變主意當了兵,日后成長為世界歷史著名的‘軍頭’……”
“你看小朋友多聰明!”赤膊壯漢伸手捏臉,高興地表揚信孝,一邊揉腮一邊唏噓道,“而你們完全沒腦子。就愛把人戳來戳去……”
信孝因感臉變形,連忙掙扎道:“你不要把我揉來揉去……”赤膊壯漢仍搓道:“你看就連小孩兒也知道我是講道理的,我向來守法,沒事就帶著西塞羅這廝寫的法律論著出來混。武人要有武德,我的優良作風你們學到一點了嗎?每次不等我說完話就急著砍人,其實我的要求不多,無非急欲問清行刺的主謀究竟是不是卡西烏斯,尤其想知道西塞羅這廝有沒有份參與密謀,因為我對他很不信任。這并不是由于我特別想找個借口殺他,誰都知道我跟他不一樣,他以前是未經審判就亂殺一氣,手上有權之時根本無視法律,竟連我繼父蘇瑞也不放過。而我從來師出有名……”
“我是深邃的,”慈祥老頭歪戴假發下車說道,“這些暗戳戳的勾當跟我沒一根毛的干系。你找不到借口殺我,繼父蘇瑞之事當年我已經懺悔了,自我放逐一年,并且提前退休。我雖然反對愷撒專權獨斷,但不主張刺殺他。至于你嘛,我從來覺得你威脅不到誰,畢竟本性難改,仍跟以前當花花公子那樣,無非花天酒地,得過且過。所以我不介意迎你回羅馬,畢竟這樣的人一貫好操弄……”
“如此看扁我?”赤膊壯漢聞言懊惱道,“為什么沒有個刺客從樹叢里突然沖出來把西塞羅干掉?可見老天爺真是指望不上,難怪卡西烏斯后來變成無神論的擁躉……”
麻布披罩的黑臉家伙伸劍指點道:“那邊還有個傷手的刺客留著沒殺,一路綁在車后跟來,我問過話,他說不是卡西烏斯主使的,想知道更多就揪他來問明白……”恒興轉望道:“那個刺客似是我先前在山坡下邊制住的,大概蚊樣家伙也有幫忙?!?p> “還給我留一個嗎?”赤膊壯漢欣慰道,“可見老天爺仍然有心關照。幸好我尚未像卡西烏斯一樣急著變成無神論的擁躉。做人要沉住氣,而他沒有耐心。將來我必因此擊敗他……”
一個裹巾漢子綁著手被推過來,悚望樹梢,目露懼色的說道,“你們看沒看見上面有東西悄隨?先前突然掠殺了我們許多同伴……”赤膊壯漢先摑他一耳光,使之怔然定神,隨即指著慈祥老頭,問道:“究竟是誰指使你們行刺我?倘若回答讓我滿意,你非但能活下來,還會發一筆小財……”慈祥老頭挖著鼻孔嘖然道:“你的手別朝著這邊,然后故意引誘他指證我?!?p> 裹巾漢子忍不住又望樹梢,驚猶未消的說道:“這些都不重要了,小心上面……”其言未畢,驀有厲輝映頰,半爿腦袋忽落。
我覺腕間搐疼,脊后亦凜,猝然一揚手,揮出數道盾讖,將赤膊壯漢他們從銳芒掠掃之下撞開。眼前落葉一片,紛紛揚揚。
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下車說道:“先別急著打打殺殺,問清楚究竟是不是卡西烏斯主使,因為我也想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瞥見銳芒劃到其畔,熾輝晃映臉頰,我未暇稍想,揚手急發盾讖將他推撞開去。幾個黑人在旁愣看,隨即一齊嘩然驚退。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跌倒在地,懊惱道:“你看他們真是一點兒用沒有,每次都這樣,也不來扶我一下……”
慈祥老頭在幾個腦袋大的家伙簇擁下挖著鼻孔轉望道:“幸好我還有這些手下及時趕來保護,其實他們各皆身手了得……”話未說完,旁邊幾顆大腦袋次第落地。我見厲芒掃近其畔,揚手急發盾讖擋開。慈祥老頭亦被摜倒,假發飛沾長利之臉,他正自走躥慌避,突然看不到東西,一下撞在樹上。
我覺厲芒又晃掠而近,甩手急揮數下,沒等看清發出了什么,接連許多株樹轟塌折倒。信孝顫著茄子驚呼:“當心背后……”隨著脊梁一凜而緊,我瞥見落葉飄飛間隙有影悄臨,森然逼迫之感倏如巨石摧撞心頭。但覺腕間搐疼驟劇,我抬手一揚,面前陡現六幅符箓形態之盾,霎然激綻,畢展而開,合并成一面屏障,蕩開摧擊的厲芒,旋即飛轉如銳激之輪,唰唰連斷我周圍數樹飛折。
有影乍近,頃又急速移退,避之不迭。我甩臂拋投激旋的銳輪,追摧飛削,一下子又有多株樹接繼折倒。映眸一影無聲高竄,逕往林梢縱掠迅疾,我揚手翻腕,欲催轉輪往高處追削上去,不意變換為長刃劃芒撩空,再折數樹轟然翻倒。
我自亦驚奇,正要劃刃追撩蒼梢之影,但見樹下有個捧著兩盒東西的花白胡須的家伙仰頭愣望,怔未覺察身后有樹倒砸過來。我忙晃腕急收長刃,改而發出盾讖,將他推撞開去。
花白胡須的家伙跌翻草間,兩盒東西墜落路邊。有樂從藏身處伸頭,只見向匡提刀奔至,問道:“什么東西?”
“說出來怕嚇到你,”有樂搖扇告知,“因而我只能這樣表述,盒子里面有中秋餅?!?p> “不是餅,”花白胡須的家伙撿盒察看,煞有介事的說道,“里面有兩個小型外星人的干尸,發掘自幾千年前巴比倫的地下古窟。其中一具干尸里面有卵,我急著要拿去元老院展示這個重大發現……”
慈祥老頭拾起假發,不顧往腦袋上匆忙戴歪,走過來正色道:“世上哪有外星人?不要相信那些古古惑惑的巴比倫人炒作,我們并非外星人操弄之下螻蟻一般的微渺生物。人乃萬物之靈,咱們才是最高的存在……”正說話之間,假發突然掉落,隨即一下拂飛甚遠。慈祥老頭仰脖惑望,樹梢高處有影悄掠而過,墜葉簌撒。
我覺腕間搐疼,正自惑瞧朱痕形狀,周圍涌來許多人抬弓紛朝高處颼颼發矢,接連驟密齊射,似皆飆然落空,不見有何物事墜下。
蚊樣家伙拉弩掃視道:“大家小心,不速之客似還沒走?!北娙伺e弓搭箭,密集涌至,紛向高處惕然尋覷,落葉飄飛之間,林梢霧漾,似又有影悄掠,頓時引起再度亂箭齊發,嗖嗖一片,穿空猝急。
恒興按刀惕望道:“現下你幾個總該明白,咱們為何不可急于脫離羅馬人的隊伍了罷?”信孝在他身后顫著茄子亂覷道:“然而我覺得剛才那個時隱時顯、倏忽出沒的異影未必忌憚這伙羅馬人,雖然弓刀犀利、箭矢如雨,他們壓根兒沒擦著邊。不知你有沒留意到蒼梢掠落之影剛才為何飛遁急離,我覺得其亦看到了我所見的不可思議情形……”
有樂從藏身處伸頭轉問:“比起那個倏晃如魅之影,什么情形使你覺得不可思議?”
“她的手。”信孝顫茄朝我一指,悄言告訴,“倘若不是眼花,剛才我覺得剎那間她那只手竟似變成了利刃,而且一掃出去,銳芒掠輝很長,隨便就摧掉了大片樹木……”
我抬手懵看,蹙眉惑瞧道:“沒有變成什么呀?”有樂溜過來拿我的手看來看去,隨即放開,轉面嘖然道:“你肯定眼花了,這只是一支柔荑,恰如古語有云,纖纖素手。又名酥手,陸游寫詩詞稱為‘紅酥手’就是這種柔若無骨的東西了……”
“她手上蟄伏有超越六維之物,”蚊樣家伙在樹影里扳扣袖下弩機說道,“你們沒聽到先前小珠子提過,便連所謂‘上帝’那般更高存在的無固定形態生命似也忌憚這些異界東西嗎?除非另外還存在有高過它們維度之物,否則無所不摧、沒有敵手?!?p> 我抬腕瞥看朱痕悄閃,惑問:“小珠子去哪兒了,她怎么沒跟來呀?”蚊樣家伙撥轉弩機,蹲在樹下琢磨道:“想是穿越之時又被排斥在外了,這幾趟意外穿越跟你我的意愿無關,也許便是你手上攝附之物所為。不知帶我們來這些地方究竟要干什么?”
有樂悄問:“會不會跟那兩匣中秋餅盒子里的小型異星人遺骸有關?難道沖它們而來……”蚊樣家伙搖頭說道:“我覺得不是。盒子里的區區朽物,就算真的來自其它星球,其實也跟人類差不多,無非同屬于固定形骸的低維度,還未必能被我們所處維度以外這些‘更高境界的東西’看入眼去。她手臂上粘附的那般幾乎肉眼難辨的異態東西畢竟屬于超越六維之物,它們若有什么想法意圖,恐怕就跟傳教士們念叨的所謂‘神的計劃’那樣等閑令人難以揣度,不過依我猜想,或許與‘黑石’有關,但也不能肯定……”有樂似是心念一動,搖扇說道:“莫非要幫助我們找到信雄,拿到所謂能勾魂的黑靈石……”
“那不是你以為能勾魂的黑靈石,”蚊樣家伙在樹影里若有所思的說道,“據稱其乃‘仙班’之物。記得我穿越去‘千星之域’那里聽人提及,背鵝流浪那家伙旁邊有個人說好像用它能重啟‘仙宮’深處隱藏的某座大型裝置,打開什么通道……”
信孝聞茄忙問:“然后呢?打開了什么通道沒有……”
“沒有然后,”蚊樣家伙在樹下回想著說道,“未待我擠近多聽清楚,整個‘千星之域’就爆掉了。我急忙撞離的時候,只來得及瞥見背鵝流浪那家伙被旁邊之人拉進透明的圓球飛梭,昔曾遇見的那幾個俄羅斯人都在里面齊皆驚叫,其間還夾雜有個毛發耷拉的基輔家伙忙亂駕馭飛梭,以及一個面熟的圓臉胖子坐在球艙內的輪椅上懸空漂浮不定??磥硭麄冋娴暮茈y死……”
“我也很難死,”赤膊壯漢從車下爬出來嘟囔。便在腕間又搐疼驟劇之際,我正要抬手揚臂甩向背后,急欲消除迫近脊梁的侵凜之襲,不意被赤膊壯漢一抱而走,匆促跑離所立之處,赤膊壯漢邊奔邊嚷,“大家快放箭,后面有東西追……”
因見有影竄隨飛快,眾皆慌了手腳,紛欲發矢不及,接連有人持劍盾上前急阻。隨著噼嘭磕震聲響,不斷被撞飛。折劍摧鋒、凹盾癟落,頃刻之間摜撒一地。
蚊樣家伙在樹下嗖嗖發弩,卻被那個披罩麻布的灰須黑臉漢子推肩搡去一邊,眉關緊鎖的說道:“大家不要放箭,以免誤傷了當今羅馬最高統帥安東尼……”
眼見異影倏晃驟近,有樂慌忙縮回藏身之處。向匡叫了聲:“讓我來!”提刀上前急迎,唰唰劈砍,與恒興追斬之刀不意蕩刃互磕,火花激濺。異影一掠而過,多人紛以刀槍搠空。向匡猶仍不甘,發腿追踹,連蹬數盾,騰身縱躍飛竄,飄袂撩裾撲簌獵響,一路揚塵踢至。
“看見了吧,向家這一支嫡脈不愧為臨濟宗般若無相腿法最早的淵源?!焙闩d拖刀奔隨在后,不禁贊嘆道,“所倡開啟‘般若為本、以空攝有、空有相融’的禪宗新法,許多年后,這種禪宗新法因義玄在臨濟院舉一家宗風而大張天下,后世遂稱之為‘臨濟宗’,而當年‘八王之亂’護軍名將向匡洗刀之地,筑起的正定臨濟寺也因之成為臨濟宗祖庭。臨濟宗遂成為禪宗南宗五個主要流派之一,自洪州宗門下分出,至隋唐方更盛行于世。在南宋時,因為楊岐派傳人大慧宗杲的影響力,使得臨濟宗一支獨秀。隨后,明庵榮西將黃龍派引入扶桑列島,使臨濟宗在東瀛得到開花散枝。并由于中原僧人蘭溪道隆東渡,又傳去楊岐派禪法。鐮倉時代禪宗二十四派中,有二十派出于我家族信奉的楊岐派系。隨著向氏的釋家后代高僧倡議并由足利義滿在京都建立相國寺,成為臨濟宗相國寺派的大本營……”
他忙于說話,沒留神一頭撞在樹上。向匡凌空飛袂追影疾臨,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匆忙避去幾個并肩愣望的黑人后面。向匡連發數腳落空,異影從眼前一晃而過,轉掠急移。向匡騰身怒發一腿飛掃,袂風勁獵凜烈,卻似剎遏不住。因見來勢迅猛,那幾個黑人驚嘩而退,露出后邊的煙熏妝模樣高瘦男子,他皺眉剛嘖出一聲,便被飛腳掃臉摜翻。
向匡蕩裾轉問:“剛才踹到誰了?”有樂從藏身處伸頭告知:“羅馬共和國元老院議員布魯圖,綽號‘討債者’……”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摔飛落地,瞥見幾個黑人在旁一逕楞望,不禁懊惱道:“你瞧他們從不幫忙,就只會看熱鬧?!毕蚩飹嗤蕊w掃,追影而至,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倉促爬起,溜去幾個黑人后邊。
慈祥老頭拾起假發,歪戴回腦袋,高抬一腿擱樹上,拉著胯說道:“瞧見了吧?伯羅奔尼撒絕技再顯風采,一字馬重現人間。無論何方妖孽,須要先過我這一關……”有樂投以懷疑的眼神兒,不安地搖了搖扇。霎隨異影轉掠,向匡掃腿落空,剎勢不住,啪一下踢在慈祥老頭臉頰,頓時歪摜在地,假發墜落。
向匡旋袂轉問:“剛才又踢到誰了?”有樂在藏身處郁悶道:“古羅馬著名哲學家、演說家和法學家西塞羅,綽號‘哲人’……”向匡聞言一怔之下,剎不住迅猛的去勢,颯颯撩蕩,激塵而近。那幾個黑人慌亂退避,再次露出躲藏在后邊的煙熏妝模樣高瘦男子,他皺眉轉望,剛嘖一聲出嘴,便被飛腳掃頰摜翻。
向匡騰空掠落,瞥見幾個黑人躲得遠遠的,他轉頭愕顧道:“好像又踢到那誰了?!睙熝瑠y模樣的高瘦男子摔在草叢里,忍痛抬手往黑人那邊一指,悶聲說道:“不怪你,怪他們?!?p> 有樂伸扇指點道:“趕快去踢那個誰,別讓他急著把妞兒抱走了,不知要慌跑去哪兒?”向匡發足蹬樹,縱躍往上,在高處轉望道:“我也看見了,但在斗篷飛揚之下,不時顯露出其好像沒著衫的樣子,在前邊屁顛屁顛地跑。那是誰來著?”
“羅馬統帥安東尼,渾號‘軍頭’。”信孝顫著茄子說道,“其乃風流人物,不過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終不免淪為落花流水。你看他快要被那個異影追上了,手下雖眾,卻一古腦兒阻擋不住……”
“誰說擋不住?”那個披罩麻布的灰須黑臉漢子往隨從伸遞的粗桿鎗筒抽取一支,驀發沉聲低哼,覷影拋投而出,口中說道,“羅馬軍團還未發威呢!”
“加盧斯,”高處有個肩披灰毛襖的白凈青年拉弓瞄影,提醒一聲?!案业募舵j試試。”
赤膊壯漢仰望一鎗飛擲,颯然穿空,貫樹震動的凜凜威勢,難免不安道:“離我很近!你們別跟著加盧斯亂投鎗過來……”我在他懷里窘然掙扎道:“放我下去!”赤膊壯漢摟著我反而跑得更急,在紛至沓來的鎗雨之下慌避不迭的說道:“現下放開你是死定,你瞧后邊鎗落如雨的架勢有多嚇人,即使我已然經歷不少陣仗,每次加盧斯他們紛紛投鎗總要讓我頭皮發緊,想來大概是有老媽遺傳的‘密集恐懼癥’。說來不怕你笑話,其實我們家歷來只出文人,并不適合當兵打打殺殺。然而文人有什么用?我爸爸身為著名辯論家,縱然辯才出眾,馬略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吵不過他,只出一刀就結束了整場辯論。我媽媽改嫁給溫文高雅的蘇瑞又有什么好結果?西塞羅這廝根本不跟他講法律,仗著手上有權,不由分說就推他上了絞刑架。西塞羅聲稱為此懺悔,卻哪里有過真的后悔,沒看見這廝又冒出來作祟了嗎?此后我終于明白,真理在弓箭和投鎗的射程之內。手上沒兵沒權,有理也說不清,反而被害慘死。你看我兩個爹居然都先后落得同個下場,因而我看透了這一切,終于痛心疾首地領悟到舞文弄墨、徒逞口舌之爭沒作用。我不想再學辯論術,就從希臘半路跑去從軍,當上了騎兵,擺脫了任人欺負的家族命運,而且我不再相信他們的謊話連篇。雖然我對‘共和’沒信心,但也不等于我有野心。從小我就想法不多,一睡醒就茫然,平時很難集中注意力,唯獨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就是擊敗‘萬王之王’,因為我厭憎有誰這樣讓人叫喚。不過說來好笑,那些忽悠人的家伙宣稱這是羅馬共和國,多年以來我只看見此般古舊破敗的城邦聯盟滿是爭權奪利的坑騙與殺戮,‘共和’在哪里?”
“米洛,”樹下有個率領多名箭士張開大弓的皮色黝黑之人語聲嘹亮地喝問,“你的箭發在哪里?”
悄立山坡上拿著長鎗劍盾的卷發男子亦惑目轉望道:“米洛剛才發的那支箭走偏了罷?”
“沒偏?!眮y石叢間顫巍巍立起一位蒼頭老兵,裹著麻布佝僂而行,斜伸拄杖指點道,“米洛的箭從不走偏,就跟他父輩的為人那樣,一貫走在正道上。”
隨著杖梢所向,只見青痕點點,沾灑在落葉間斑駁雜錯。
信孝不禁顫拿茄子驚異辨覷道:“怎竟似是藍血?”
“并不很藍,”樹下有個捧著兩盒東西的花白胡須家伙尾隨察看道,“天青色的汁液沿著異影掠過之處,一路沾留而已。若非細辨,急難覷清。我要拿些回去檢驗,你幫我先捧著兩個盒子……”
信孝顫茄后退,搖頭說道:“我不想拿尸體?!被ò缀毜募一飮K然道:“給你兩個幣,拿不拿?”
“這樣???”信孝聞著茄子猶豫道,“購買力還是很低……除非再添加些?!?p> 花白胡須的家伙轉身說道:“那就算了。兩個幣夠我好多天的伙食,你還擺譜?”信孝忙道:“既然你這么小氣,那就一手交錢一手拿盒。長利,拜托別光在后邊愣看,你過來幫著拿盒子,進城后我給你買一雙新襪?!遍L利捧盒憨問:“多買一雙好不好?另外我還想要一對嶄新的手套,你看這副早都磨破了……”
嗖嗖兩箭飛射,次第插在分布青液沾染之地。高處那個肩披灰毛襖的白凈青年拉弓瞄覷道:“還有斜坡這邊和彎路前面,追著那個方向沾留的青汁投射鎗矢試試……”花白胡須的家伙仰望道:“那個顯然屬于異類,沒想到你能射傷了它。”
“應該不是我們的人所傷?!庇袀€軀形高大之人披罩麻布在樹影里轉望,目中精光凜閃,語聲渾厚朗亮的說道,“似是最高統帥安東尼懷抱里那小妞兒先前所為。不知用什么玄奇手段,我覺察到她先已傷了那東西。非但留下青痕處處沾染,甚至使它一時發不出凌厲的銳芒再襲。正好給機會讓咱們趕緊乘隙合力撲上前去圍狙!”
“聊完了沒?”赤膊壯漢邊奔邊嚷,“你們在那邊還忙著嘮閑嗑是吧?我快被追上了……”
隨著一陣陣洪亮的嗥叫,樹叢簌簌搖晃,紛折而倒。林霧間現出幢幢巨影緩移而近,長鼻大耳,獠牙尖亢的模樣映入驚眸,我不由慌張道:“大家快跑,好多巨怪來了!”
“大象而已。”慈祥老頭拾起假發歪戴腦袋上轉覷道,“成群結隊而至的陣仗夠大,看來特里布拉斯這趟有夠下足了本。把安東尼嚇得更加亂跑,惶然奔在象群之中就像受驚的小綿羊一樣。別看他平日裝著作威作福,其實本性無非有如綿羊。”
信孝顫拿茄子提醒道:“你以后別亂叫他小綿羊,以免后果嚴重?!?p> “我偏要稱他為綿羊。”慈祥老頭抬起兩只手擺在腦袋上做成犄角形狀,口里咩咩而鳴,蹦蹦跳跳地朝赤膊壯漢扮羊取笑,不以為然的說道,“而且還屬于人畜無害的羔羊。自從小時候起,我早就看穿他內心深處的孬相了,就憑他能把我怎么樣?”
信孝聞茄走開,搖頭嘆道:“你要作死,我也沒辦法?!?p> “常言道‘不作不死’,”有樂剛爬出,其藏身處便被大象走來踩扁,搖扇匆忙奔躥驚嘖道,“誰教特里布拉斯玩這樣大規模的陣勢,當真惹惱了掌握兵權的安東尼,無異于‘作大死’!任憑你怎生提醒,跟他說這些全沒作用,便如明確告訴世人要遭未來大難,人們也不當一回事兒,照樣往絕路上繼續折騰……”
“特里布拉斯又跑來騎象折騰了嗎?”赤膊壯漢在象蹄揚塵彌漫之中邊奔邊嚷,“他也不長記性,當年他們追隨的龐培去非洲騎象,擺出什么大象陣,有用嗎?結果反而害得那些大象死了一路。龐培以為他果真成為東方一些王國的‘王中之王’,遭愷撒打敗之后逃到埃及,被托勒密十三世的寵臣伯狄諾斯刺死。最后他用上大象沒有?著名的法薩盧戰役是龐培和愷撒進行的最大的也是最后一次決戰。龐培集中所有的騎兵列陣,而我從羅馬趕來指揮愷撒的左翼軍團,打得龐培軍團的左翼徹底潰散,其余軍團看到左翼已敗,也不戰而退。結果全軍覆滅。龐培在失敗之后,企圖到埃及尋求藏身之所。就在他乘坐的小船靠岸之時,埃及國王托勒密十三世的侍從揮劍向他的后背刺去,結束了龐培的性命。他指望能用上的大象在哪里?”
信孝聞茄轉詢道:“你也有參加過著名的法薩盧戰役?”
赤膊壯漢未及回答,霎隨塵霧中異影倏近,群象驚躥。他忙跑去人多之處,身后接連有兵士持劍盾被撞飛摜落。長利渾未覺察,只顧在樹邊揭蓋愣看盒內,隨即憨笑道:“里面有兩個公仔。”
一條粗長之影柔伸曳晃,將他揪離歪倒將傾的樹下,放到象背上。我瞥見那影似是象鼻,未及細瞅,象群里有人哈哈大笑:“沒有了愷撒那樣的強勢首領,安東尼一伙只會跟小孩兒們躲在這里玩‘過家家’了嗎?”長利憨問:“那是誰呀,看上去幾乎要高過樹梢的樣子……”信孝顫著茄子轉望道:“瞧這般聲勢浩大,好像是共和派‘巨擎’特里布拉斯。”
“什么‘巨擎’呀?”向匡從高處縱落,將信孝他們推開,提刀凜視,在塵葉飛揚間微哂道,“是個人就說‘巨擎’,司馬家族姻親的那位山大姑素稱‘山巨擎’,羊氏世家也有人自居為‘巨擎’,你不要相信這些。尤其是羊家和邵悌他家,將來我必找機會收拾他們,看誰笑到最后?我跟兄長向雄不一樣,寄居在我家里混飯避禍的那些桓氏遺裔最清楚……”
信孝在他身后聞茄探詢:“三國時期在嘉平之獄中被司馬氏誅殺的曹魏大司農桓范,殃及譙國龍亢桓氏淪為刑家,在西晉并非高門望族?;敢托r候是不是在你那里住過?后來桓彝南渡,交結名士,躋身‘江左八達’之列,志在立功,曾與明帝密謀平定王敦之亂,使得家族地位有所上升。為避劫亂,桓彝之妻孔憲躲去親戚向家,在你孫女兒那里生下愛吃肉丸的小元子,這孩兒未滿周歲時,便得到常在你家打牌的名士溫嶠的贊賞,因此以‘溫’為名,長大后名叫桓溫。昔因桓彝在‘蘇峻之亂’被叛軍將領韓晃殺害,縣令江播參與謀劃。當時桓溫年僅十五歲,枕戈泣血,誓報父仇。不久江播去世。其子江彪等兄弟三人為父守喪,因怕桓溫前來尋仇,預先備好兵器,令一眾家丁嚴防不測?;笢貑贪缁烊虢瓘],手刃仇家諸子,終報父仇,由此為時人所稱許。桓溫為人豪爽,姿貌偉岸,風度不凡,長公主司馬興男尤其傾慕他,拜為駙馬都尉,并襲父爵。成為晉明帝司馬紹女婿以后,東晉書法家、權臣桓溫三次出兵北伐。宰相桓溫溯江而上,滅掉‘成漢’王朝,病逝時年六十二歲,喪禮依照安平獻王司馬孚、西漢大司馬霍光的舊例,祀于太極殿享奉尊榮,謚號宣武,世稱‘桓宣武’。后來大將軍桓溫的兒子桓玄篡位廢掉司馬家族的晉朝。畢竟世受你們家族影響,他們也是快意恩仇之人,有帳必算……”
“我也是有帳必算,”赤膊壯漢往人多處邊跑邊嚷,“騎象算什么巨人?站在大象背上就敢自居為高人一等,這樣的貴族將來我必拉他們掉下來。剛才誰在混亂間叫我‘小綿羊’來著?”
信孝拿著茄子轉望道:“你以后別亂叫,他聽到了?!贝认槔项^歪戴假發不以為然地嘲笑道:“其實他孬得很。一遇險情,每次都溜得飛快,就像受驚的小綿羊。我要告訴元老院所有人知道安東尼有多孱……”有樂搖扇嘆道:“你不作死,就不會慘死。”
“唉呀,這里有個人慘死于象蹄之下。”赤膊壯漢忽有所見,瞅著趴在路邊不動的蒼頭老卒,愴然悲呼道,“大家快給他報仇,舉兵沖去元老院里面找人算帳,順便查問西塞羅這廝是不是主謀……”
“別玩這手,”慈祥老頭歪戴假發上前亂踢,提足踩來踩去,跺得蒼頭老卒忍不住叫苦而起,慈祥老頭冷哼道,“跟我耍這些街頭訛騙伎倆不好使。多年以前,我在街上轉悠,早就見識過了。畢竟我也算是從低階層下面混出道的……”
長利在象群里叫嚷道:“大家快瞧,我坐得很高??匆娝朴挟愑按┞訕淙~間隙,朝你們后邊繞竄過來了!”有樂搖扇邊跑邊望,驚訝道:“咦,他怎么會在大象上面?”
群象紛鳴,長鼻高揚之間,赤膊壯漢抱著我轉頭埋怨:“都怪你們騎象亂折騰,把山林里深藏的妖怪驚擾出來了。你看它的血是藍的……”
“并不明顯,”蚊樣家伙在樹下緊張地撥弄袖弩機括,不安轉顧道,“死圣手下這班‘斥侯’按血液的色澤,自下往上依次分為紫色、天青、灰色以及白色,聽說最厲害的是無色。我猜想它們必是追隨著那些腕間嵌藏的異針尋至,死不甘心……”
我抬腕悄看朱痕轉為微若針芒熒閃,忙問:“似又從林霧間追襲來了,要怎么驅逐它?”
“大象有用嗎?”赤膊壯漢回頭亂望,口中嗤笑道,“你看它們只會四處亂跑。小時候我被‘萬王之王’兒子送來羅馬炫耀的幼象噴了一臉水,圍著欺侮半天,還追到我哭。從那以后我立下志向,將來誓必率兵打去他家,找他算帳。本來我也不想當真費勁折騰,可惜卡西烏斯這家伙就是沉不住氣,他隨克拉蘇戰敗后被帕提亞人追趕,好不容易在敘利亞做個伏擊,卻沒有耐心等候‘萬王之王’兒子露面,就急著沖殺出來,結果只伏殺到一員大將,讓‘萬王之王’的兒子跑掉了……”
信孝聞著茄子亦有同感,在旁點頭稱然:“卡西烏斯此輩子就是這樣。你看看他的經歷,無論做什么都沉不住氣,缺乏耐心。再有才也枉然,敘利亞伏擊是明顯的一例。他本來有機會伏殺日后的‘萬王之王’,卻沒耐心靜候其至??ㄎ鳛跛够亓_馬后,對愷撒許諾讓他當敘利亞總督也很快失去耐心。卡西烏斯和小布魯圖斯雖然殺死了當時羅馬共和制度最大的敵人愷撒,但他未能利用形勢對其黨羽采取行動,沒有及時除去安東尼等愷撒派的精英,使之成為共和派日后的勁敵,也為最終的失敗埋下了禍根,這就是卡西烏斯目光的短淺之處。雖然卡西烏斯頗有才華,很快又去東方召集了十多個軍團要打回羅馬,但卡西烏斯卻在非常關鍵的時刻因為誤判形勢而過早地自殺,他的提前死亡使得共和派失去了最后的支柱,腓立比戰役的失敗更加不可避免,畢竟小布魯圖斯后來作戰再勇猛也已獨力難撐危勢?!?p> 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眼圈瘀黑地在后面轉頭惑覷道:“我也有機會變得作戰勇猛嗎?”
“有機會,”蚊樣家伙在樹下抬弩掃視暗處,口中說道,“不過要等到那幾個黑人最終勇敢的挺身而出,為保護你而慘死之后,加上一班志同道合的老友先后遇難,使你由于心中悲憤難消,才越來越變得勇猛。根據隨軍親歷的希臘吟游詩人傳頌詠唱英雄挽歌,敘述最后關頭,在馬其頓戰場你親自沖殺上陣,臨終前渾身創傷掛彩無數。面對故人的遺體,安東尼無言地淚落。人有一個成長的過程,你也不例外……”
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未及聽清其言,霧中倏晃出沒的異影驟近,向匡一刀搠空,倉促旋身發腿蕩擊。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慌避不迭,剛躲去幾個黑人后面,向匡翻袂掃來一腳,其勢迅猛。黑人紛亂驚退,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轉頭皺眉而嘖:“你看……”隨即臉挨腿影撂中,摔飛草叢里。
其軀摜落,有樂在草窩里叫苦:“唉呀,你別往我藏身的這邊硬湊過來?!蔽衣劼曓D望,不意異影已至背后。赤膊壯漢似亦同時脊為之凜,抱我慌奔,避往劍盾層層推涌之處。
兩根狼牙棒同時掃向漾霧蕩移之影,頃似擊在虛空里,卻磕震彎折。一影急移縹晃,迎面又有兩只大錘交砸,火星濺撒,錘為之癟。異影穿閃而過,層層劍盾推擁上前,迭發震蕩撞擊之聲,接二連三有人摜飛。多支長鎗紛搠,鎗頭摧折。
信孝甩出纏繞腕下的軟鞭,打掉飛近面前的鎗頭,另一只手顫拿茄子說道:“這么多人怎竟擋不住它?剛才聽聞此是死圣手下斥侯,它跑來這里埋伏到底圖啥?”蚊樣家伙抬著袖弩瞄影說道:“那是來自異界的魔物,至少五維。我們處在更低維度,既看不清,也摧它不掉。大概是為追尋異針而來,要在這一帶狙襲,卻受各方勢力打擾,所謂計劃不如變化,神神鬼鬼也難有例外。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無論是誰,只要身處大自然之中,神奇的大自然就是老大,并不以誰的意志為臬圭……”
“似要追上了?!甭劼牫嗖矇褲h在前邊驚叫,信孝忙伸軟鞭纏住墜落跟前的鎗頭,撩向異影晃掠之處,蚊樣家伙欲阻不及,隨著霧氣漾蕩,更多鎗頭紛飛而來。我見信孝他們急難盡避,忙從赤膊壯漢懷里揚手發出盾讖,幫著擋掉。抬腕之時,瞥見異影已近,我匆促甩臂,嘭然發出一團輝芒熾閃的光球,往旁拋打。赤膊壯漢目為之眩,懊惱道,“手不要亂動,打到我眼睛花了,看不見路要撞樹……”
慈祥老頭嘲笑道:“你看那只綿羊,差點兒被雷打。剛才有個雷突然劈在他后面……”有樂搖扇說道:“你以后不要亂叫他‘小綿羊’,看命運會不會好些……”向匡轉面愣問:“叫了又怎么樣?”
“根據正史所載,”蚊樣家伙抬著袖弩說道,“這兩個人從來沒有和好過?;氐搅_馬后,他們兩人的關系進一步惡化。西塞羅不斷指責安東尼之余,還悄悄寫信邀請愷撒的繼承人屋大維抵達羅馬,西塞羅制訂了一個方案讓屋大維來制衡安東尼。九月,西塞羅安排屋大維通過一系列演講來批評安東尼。西塞羅把屋大維捧上了天,將他譽為‘天賜之子’。同時,西塞羅攻擊安東尼,公開嘲笑他是‘綿羊’,西塞羅在元老院重振旗鼓反對安東尼,因而成為了聲譽卓著的民眾領袖,按照歷史學家阿庇安的說法,他站在他名譽的峰巔。作為一個廣受歡迎的領袖,西塞羅的言行瓦解了一批安東尼的支持者。但這樣以來卻激怒了安東尼及其門徒,他們計劃向羅馬推進并逮捕西塞羅。戰火又燃起之際,西塞羅逃亡使這個計劃不了了之。出奔以后,西塞羅又寫信邀請外逃的卡西烏斯和布魯圖斯率領東方軍團攻回羅馬,屋大維遂與安東尼聯手,在希臘擊敗布魯圖斯軍團之后,接下來如何處理西塞羅?新三巨頭還真想了好一陣子,畢竟這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物。最后,決定沿用前輩蘇拉的辦法。大概考慮到蘇拉的法子太野蠻殘忍,愷撒執政時期始終拒絕采用?!笕揞^’開列了一份宣布不受法律保護者的名單。屋大維曾打算赦免西塞羅,但安東尼堅決反對。安東尼聲稱西塞羅一死,就可以廢除宣布不受法律保護這一法令了。因為他相信,這位昔日讓他不爽的老兄,僅憑其博大精深的雄辯才華,就可在他面前筑起許多逾越不了的障礙,而自由之神所依賴的正是這一招?!?p> “我也可以變得很殘忍,”赤膊壯漢抱著我邊奔邊嚷,“剛才誰又在后面叫我‘小綿羊’,別以為我沒聽到。究竟是什么東西追個不停,不要逼人太甚好不好?把我逼急了你就會知道,我真的很殘忍……”
沒等看清去路,突然在樹叢里撞翻絆倒。我連忙從他身旁掙離,抬手惕顧四周,卻未看見異影猶隨。
“天圓地方?!睒湎掠袀€黑衣僧悄立,瞥看霧間一個白布披罩的窈窕身影劃讖布局,構勒架構復雜的結界,其間讖象形狀各異,有圓有方,重重疊加,交錯雜陳,隨即往前一推,霎似蕩化無余。窈窕身影披著白布,飄然自去。赤膊壯漢抬頭愣望,失訝道,“那個好像是祭司長,她剛才在樹叢里干什么來著?”
“沒想到她也是星辰派,”有個花白胡須的家伙奔過來惑覷道,“祭司長使用法術幫你遏制那個追襲不休的異影,似要把它逐出界外。你看那些青痕,到這里就沒有了……”
我轉瞅樹下,不見黑衣僧影猶留。但聽前邊有多人叫嚷:“這邊有更多青汁灑留,剛才好像雷打到它了??煺艺铱矗苋チ四睦铮俊?p> 赤膊壯漢拉我尋聲急往,信孝聞著茄子跑隨,一路張望道:“我似乎又看見那黑衣僧的身影了。別后再會,他怎么不跟咱們打聲招呼?”有樂搖扇走來,嘖然道:“想是你眼花了,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向匡提刀躍落,亦稱奇道:“我也有看見。那個好像是我家叔父輩描述過的老住持年輕時候模樣,鐘大人寄居的小寺院就是他蓋起的。我們家還留有當初一幅繪像,回頭我給你們瞧去……”
“并沒眼花,”前邊有個牽騎的灰白頭發之人披罩麻布指點道,“你們瞧斜坡下邊青汁灑了一地,雷必達留下沿途扈隨的十來個西班牙騎兵正往那兒兜繞過去,展開圍捕的架勢。”
赤膊壯漢不耐煩道:“別去追它了,趕路進城要緊。正事不容耽誤,你們沒瞧見眾多老婦女正往這邊熙熙攘攘地尋過來嗎?到羅馬登臺演唱之前,我不想分心……”
信孝聞茄轉問:“你要演什么唱呀?”
“其實他是羅馬業余劇場活躍的高音歌唱家。”有樂搖扇說道,“平生有三場轟動的隆重表演。我想起來了,記得看過史料趣聞,其中一出感情戲發生在開羅,他熱烈追求‘埃及艷后’之時,以渾厚亢亮的嗓音為她高歌一曲,搏得世上最富有女人的歡心,使他有錢組建多國聯軍去打童年宿敵‘萬王之王’。而他悲涼的謝幕演出是在亞克興角海戰,完全畫妝成煙熏模樣,眼圈發黑地亮相于暗淡的海面夕照中,以一曲悲歌唱響了他跟平生勁敵屋大維的最后決戰。當下我們有幸親臨目睹他的頭一場重要表演……”
“愷撒葬禮在即,”赤膊壯漢目光熾熱的說道,“我們要及時做好準備登臺表演。包括朋友和敵人在內,他們都在等著看這出好戲,不要讓所有人失望。因為愷撒生前喜愛游歷東方,所以你們這些東方面孔也要隨我一起登臺演出,以合唱協奏曲的方式配合我載歌載舞追悼愷撒,用充沛的感情戲來打動人……”
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擠過來說:“根據雷必達與我們談判的結果。我們推舉你作為當下的執政官,而你承諾追求和平并減輕各方之間的緊張。只要你不反對在西塞羅的建議下,元老院決定特赦刺殺者。那么我也愿意陪你一起完成這場表演,并以獨特的舞蹈配合……”
“屋大維反對特赦刺殺者?!焙闩d從樹后轉出來說道,“愷撒遇刺后,安東尼很快又回到了羅馬,根據他那些伙伴與刺殺者談判達成的交換條件,安東尼要登臺執政就必須答應先宣布大赦,允諾不再追究,使刺殺者一概受到法律保護。這讓屋大維和許多愷撒的支持者很不高興,無論軍民皆對安東尼的讓步疑慮叢生,甚至認為他軟弱。西塞羅乘機傳播其乃‘綿羊’,意在削弱安東尼的威信,使他無法像愷撒那樣有足夠的聲望專權獨斷……”
“看來下邊將有爾虞我詐的局面,”有樂搖扇說道,“尤其西塞羅自以為很精,屋大維也必然一路搞鬼,意在挑起事端,要使安東尼與城里的共和派失去脆弱的互信。而共和派陣營內的激進者亦仍不甘心拱手讓權,給安東尼輕易來摘果實。面對如此復雜形勢,很難指望安東尼這等樣家伙能唱出好戲,咱們還是別跟他一起折騰,瞅隙兒開溜為妙……”
“要看安東尼在不在狀態。”恒興轉到我后邊說道,“他在狀態的時候,是很厲害的。況且我們眼下還不宜脫隊,先一起進城再說……”
“對對,先一起進城。”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點頭稱然,“喀西約說得有道理,只要安東尼跟我們達成一致,就算屋大維還敢挑起內戰,便得不到安東尼的支持。特里布拉斯先前帶象群過路,便是為將安東尼與屋大維兩撥人馬從這里分隔開去……”
信孝聞茄轉問:“卡西烏斯是不是有個兄弟或表弟也叫喀西約來著?”恒興搖頭說道:“不清楚,他們有很多同名的??ㄎ鳛跛褂袀€弟弟盧修斯屬于愷撒派,先前我看到安東尼驅使去希臘的那個手下也叫盧修斯,不知是否同一個人?”
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悄問:“先前扔石頭拋打我車里的那幫小孩是屋大維的堂表兄弟們對不對,他有沒有份兒參與?”旁邊那個東張西望的花白胡須家伙搖頭說道:“不清楚他在不在內,這要問他妹……”
赤膊壯漢剛要把有樂推上車,突然有個頭盔從里面打出來,兩人一起挨擊叫苦。赤膊壯漢捂臉說道:“屋大維婭,不要胡鬧。我這張臉還要留來演出……”
“我已經飽受蹂躪?!庇袠房鄲赖?,“委實不想坐車了?!?p> “必須坐車,”赤膊壯漢轉脖回來,忙把有樂和我拉上車,急促說道,“那些老阿婆追涌過來了!你看她們有如潮水一般,陣容有多洶涌澎湃……”
“一別再見,”信孝擠在車里問道,“是什么意思呀?你教我哼的這支歌曲,音域太廣,我怕扯不上去,這種高亢入云的腔調讓一般人隨時要扯斷氣兒。畢竟我平時只唱抒情歌曲……”
“我不是一般人,”赤膊壯漢坐在中間說道,“從小我就在大鐘里苦練演說辯論之術,再廣闊的音域我也能唱。下次我要爬到金字塔頂上高歌一曲,讓非洲人知道我也跟隨愷撒昔留余痕的腳印來了……”
我隨有樂轉望車后,只見長利捧著兩盒東西奔在眾多老婦前面,追著車馬叫喚:“等一等我,后邊有很多老阿婆追……”
“正因為有許多老阿婆追,”赤膊壯漢在車里催促道,“才不能等。”
恒興從另一輛車里伸手,拽長利上去。花白胡須家伙在前邊的馬車探頭問道:“我那兩盒東西呢?”
“且看前面,羅馬在望?!背嗖矇褲h抬手出窗,在彎路指給我們看,躊躇滿志的說道,“一別再見,我又回來了!”

殷野望
本章已經再次修改重發。順便告個別,不繼續更新下去了。 雖然故事尚未結束,但是到此為止。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