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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茶的歲月

第一四七章:死靈圣堂

一碗茶的歲月 殷野望 5649 2025-04-05 13:24:59

  蒸氣氤氳之中,人來人往。

  黑須老翁向我遙投眼色示意,微揚下頜叫喚道,“你還不快爬上身去用力踩……”

  我懵然轉望,不知從哪處角落傳來一聲低語:“只有死者才看到戰爭結束。”

  “這就是一個死循環,”小皮索捧著兩個盒子在我旁邊苦惱道,“只有死者才看到循環結束。”

  “怎么又循環回來了?”恒興納悶不已,“剛才分明已再度沖出了那道門……”

  長利憨然回顧道:“是不是真的沖出去了,我記得似乎有個球懸空擋在門前……”

  蒼發蓬松的粗漢叼煙抱鴨在柱畔接茬兒道:“那是跟我們這伙一起穿越過來的智珠家族成員,渾號‘烏龍球’。可別小看噢,它很厲害……”另有一個毛發耷拉之人擠過來問道:“誰看到那個球兒形態的哥們轉眼又晃去哪里了?”

  “此刻沒看到你們的球形同伙,”長利抬手朝浴池那邊指了指,扭頭告訴。“我只瞧見信孝又被一群笑瞇瞇的老頭尾隨追逐。或因他歌好人靚,難免吸引狂蜂爛蝶……”

  恒興在旁梳頭道:“信孝也不算形象有多靚吧?我總覺得他那雙丹鳳眼怪怪的……”

  “能長出一雙我們家沒有的丹鳳眼,”有樂伸扇拍打道,“你還有話說?做人留一線,凡事不宜去到盡。你別又拿光人家的梳子,至少要留一根……”

  我忍不住笑謂:“他爸爸的眼睛也接近于‘丹鳳眼’的樣子,有沒覺其化起濃妝很靚?”有樂搖扇說道:“誰化濃妝都能變成‘丹鳳眼’的樣子,何足為奇?長利在場可以提供有力的旁證,媽媽說全家里面就我的素顏最靚,從小毋須以濃妝艷抹扮靚,因而我不太使用化妝品……”長利忙照鏡子道:“我也不用化妝。”

  瓜皮小帽那廝光膀昂然而至,抬胳膊硬擠筋肉呈示道:“我在南海那邊,從小就有‘靚仔’之稱。畢竟年輕有為,不怕跟誰比靚……”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轉覷,長利憨問:“他究竟是誰來著?瓜皮帽兒加辮子的造型,在我們清州城也有。常乘船來做皮貨買賣,信包的家里甚至住進一伙建州女真人,幫他改造弓箭……”

  “這是槍的年代,”眉清目秀的衣衫整齊男子從櫥柜門邊持銃質疑,“既有逾萬挺‘國友鐵炮’裝備清洲軍,改造弓箭能有多大用處?”

  “可別小看滿洲人的弓箭,”瓜皮小帽那廝說道,“我了解歷史。后來信包的那些北勢州弓騎兵比信雄的火槍兵強,而在你們晚年的時候,明軍的火器甚至干不過建州女真那些倏忽出沒的弓馬。不過我瞧你們當中很多人未必能有晚年……”

  長利不安道:“莫非我們要困死在這里,因而沒有晚年……”

  有樂搖了搖扇,仰穹發問:“真實的世界不可能這樣,冥冥之中必有看不見的東西搞鬼,究竟是誰在作弊?”

  “你所謂真實的世界早毀滅了,”柱后一個嘴罩管狀東西粗喘的老者抬臉微喟,“最終的時刻在你們出生的五百年后無情地到來。我們這班殘余之人雖僥幸逃出生天,有機會從遙遠的星際穿越而回,終歸也改變不了什么。某些看法認為‘郇山會’試圖重構規劃人類命運的趨勢走向,卻弄亂反對聲音所謂‘時間線’。因而錫耶納工程師在哨塔上另搞一套,要重新校正時間軸。恐怕我們困在這兩派爭相實驗其思路碰撞成真的夾縫里……”

  有樂伸扇拍打道:“歸根結底,原來是你們在胡搞瞎搞!玩點兒游戲也愛作弊,干任何事都不踏踏實實,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作弊有用嗎?你看結果無非把我們困死在土耳其浴室……”

  長利在旁擦身,憨然道:“好在這里可以天天泡澡,順便觀看澡堂老板大殺三方。有沒覺得那個黑須老翁很面熟?”

  我難抑煩惱道:“若給困在這里天天替人搓澡,我怎么趕去幫助甲州和信州的親人避免戰爭劫難……”

  “你自亦在劫難逃,”小皮索捧盒悄催,“趕緊先踩上去再說罷,我看澡堂老板投過來的目光不善,大家已知其甚兇悍難惹……”

  因見黑須老翁在柜臺那邊果然面色難看,我忙脫鞋除襪,踏上淌汗淋漓趴著的家伙腰背,邊踩邊問:“站這樣高,會不會被人發現有何與眾不同?畢竟此間是男浴室……”

  “別以為我不知你是誰,”嘴罩管狀東西粗喘的老者低哼道,“畢竟你也算是重要一環節,與有樂他們皆屬哨塔上那位雄主的先輩,‘郇山會’修正命數的排列份位不在阮遙集之下。然而你那條時間線已被搞亂在先,命運走向模糊不清,才有了此后這些事情。”

  我不免錯愕道:“要怎樣才對?”

  “出埃及。”嘴罩管狀東西的老者促喘一陣,又琢磨道。“先須趕回埃及,搶先阻止愷撒拿到那卷古歷算法,好讓我那個年代哨塔上的另一派有機會重新校準時間線。你要把那卷東西帶走,毀不掉就將其埋藏得越遠越好。否則古埃及煉丹法師不知從哪里弄來的算法料必輾轉落入‘郇山會’之手,那是錯誤的……”

  長利憨問:“所謂‘郇山’在哪兒?”

  “法蘭西一座小山頭。”嘴罩管狀東西的老者喘著氣說,“據悉其與古埃及煉丹修法會頗有淵源。月崩之后,他們托缽修行的苦日子總算熬到頭,而咱們要吃的苦頭才剛開始……”

  “那伙托缽僧對俄羅斯的統一曾經起過作用。”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趴在我腳下忍不住插話,“聽聞他們長年奔走于東西方之間,非但暗中撮合拜占廷公主索菲亞與莫斯科大公的婚事,后來還促成西方各國對俄羅斯統一的理解,并支持俄羅斯從東邊向土耳其開戰,要使奧斯曼帝國在東西方夾擊中最終衰敗……”

  “托缽僧和騎士團,”白面微須的男子悄立柱影里轉覷道,“一向與俄羅斯關系密切,他們不僅在歐陸的歷史上很活躍,甚至貫穿人類文明史直到最后一頁,仍沒翻頁,一直存在。若無這幫家伙的精心設計,我們也回不到這里。”

  恒興沒精打采地梳頭道:“回到這里就是個坑。”

  “那是因為他們計算錯誤。”嘴罩管狀東西的老者喘息道,“基于錯誤的算法,得不出正確結果。因此必須有人盡早阻止他們拿到似是而非、其實誤導方向、害人掉坑的那套遠古秘軸。某些東西來自黑暗,目的大概是為引出‘死圣’。抑或原本便是‘死圣’預先所留,用意險惡……”

  長利他們聽得不由倒吸冷氣,紛惴道:“噫,死圣……”

  瓜皮小帽那廝匆忙拔槍問道:“看你們一個個瘆成這樣,究竟是誰來著?”

  “你該慶幸沒遇上那主兒。”小皮索捧盒悸然道,“躺著就能干光幾乎所有想除掉之人或神。”

  “其乃古神之一,”嘴罩管狀東西的老者又在柱后促喘,顫手說道,“甚至更古老。據我琢磨,應該屬于一股起源于原始,依靠人心黑暗的力量,積淬成形。神秘而邪惡。恐怕這地方也有其陰影存在……”

  “別聽其瞎琢磨,”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發小子抬起木槌兒先往光膀愣立的禿漢腦袋上敲打,然后將其搡到墻角,擠過來悄謂,“我看他眼神兒也沒多好,明明有我在此,其卻分不清誰更重要。咱們盡快設法離開這里,趕去拿回哨子,免遭小公主玩壞。我對她不放心,便如我對任何別人掌權皆不放心,重要的東西應由自己掌握,并且不顧一切緊攥在手心……”

  有樂揮扇將他往旁拍開,隨即催促道:“更重要的是須先找到蚊樣家伙,讓他趕緊帶咱們一起撞墻離開,我還要回去及時參加家族匯演,畢竟我在鄉下演藝界的角色通常是戲劇指導,對于整臺演出而言,身份何等重要……”

  我蹙眉提醒:“別忘了須要尋找我家翁信虎公……”恒興在旁梳頭,難掩憂慮道:“還有信雄給咱們帶丟了,找不到他,怎敢歸鄉參加他爸爸主辦的演出?”眉清目秀的衣衫整齊男子端銃稱然:“覓不著宗麟公,我亦沒臉回去。”

  “究竟還須找誰?”有樂煩惱道,“要不要拉個清單?”

  長利憨笑:“你該知道,單子很長。”

  “這真是很糟糕!”嘴罩管狀東西的老者在柱后悶喘道,“咱們幾撥人盡量不要混在一起,避免被‘死圣’一網打盡。先前我似乎看到有個戴草笠的小家伙跑來跑去,倘若阮遙集也在這里,那就難保不遭黑暗勢力一舉殲滅于土耳其浴室……”

  “肯定要殲滅,”一個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在高處扶欄笑謂,“這條老街有個舊稱,不知讓哪個韃靼人取名‘羅剎夜市’,昔曾屬于俄羅斯船夫和熱那亞水手恣肆浪蕩之地。自從君士坦丁堡改名‘伊斯坦布爾’以來,很少看到這么多俄羅斯人又麋集到此處聚首,居然躲進澡堂開碰頭會,更以對歌的方式意欲找誰接頭?”

  “我們并非俄羅斯人,”眼見周圍弓箭搭弦紛現,瓜皮小帽那廝忙退避道,“他們才是……”

  “你指錯了方向,”濕發耷垂的泡澡家伙從池邊移目覷往柱影遮掩之間,郁郁不歡的說道。“我來自烏克蘭,趴在熱臺搓澡那位才是俄羅斯人。”

  “有不少俄羅斯人混進來,”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俯視道,“我們已獲知,耐心先等你們洗過澡,再瞅你們用各種怪方式接頭,或以怪裝置窺探奧斯曼帝國的城防。然而我們突厥的海軍艦群無比強大,勢若雷霆。不管你們聘請的那些巫師怎樣馭用傳說中的‘氣象武器’呼風喚雨,我們先已搗掉別人堅稱現實不存在的配套設施‘測象塔’。無論贈給你們一句話,還是捎送幾個字,鬧得越兇滅亡得越快,針對這類事情,遲早要‘利刃向內’……”

  “你早就向內了。”蒼發蓬松的叼煙家伙抱鴨在柱畔哂然道,“廢物占據特殊崗位,非僅君民難安,更屬舉國不幸。腦子壞掉,心眼更壞得通透,從里面爛起。毫無例外,光聽你們說的那些蠢話,不用干仗便先輸在理智上。真要測風何需蓋塔,樹立一桿旗幟就成,即便插你們的旗,亦能知風向。至于你所稱的‘氣象’或‘氣候’武器,遠遠超出人力所及的范疇,直到人類滅亡之時亦未夢想成真。憑世人這點兒本事,你以為有誰能夠隨心所欲駕馭氣候襲擊敵方?”

  “別以為故意抱只鴨子遮掩,我就識不破你是俄羅斯人!”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惱覷道,“其他人在場不喊口號支持奧斯曼帝國,我看全都有可能屬于敵對勢力派來潛伏的探子。”

  趴在熱臺搓澡的淌汗淋漓家伙匆忙振臂高呼口號:“奧特曼……啊不對,奧斯曼戰無不勝,我支持你!趕快開戰,我們已恭候多時,誰都相信奧特曼……啊又錯,奧斯曼必勝,你一打就贏。而且贏到麻木,簡稱贏麻。外面天太冷,別讓各路人馬久耽,盡早出動主力交鋒,奏響凱歌,還等什么?莫斯科郊外的姑娘每個晚上皆在盼郎歸,因而我歸心似箭!”

  “你很面熟,”蒼發蓬松的叼煙家伙抱鴨探覷道,“瞅似無比親切。然而此前聽你們亂扯一通,是不是穿越過什么迷霧?這個時候尚屬初戰在即,怎么會有‘頓河集團軍’和‘多瑙河戰區’之類后來的幾場俄土戰爭才出現的名稱?”

  淌汗淋漓趴在熱臺搓澡的家伙怔愣道:“無非隨口說說……”黑須老翁托腮道:“我記得曾聽一個克里米亞的韃靼人洗澡時卻似提過,當下已有頓河集群。”

  嘴罩管狀東西的老者在柱后喘息道:“有些事情不說還好,一旦說了出來,往往會成真。”

  有樂搖扇稱然:“或因名字好聽。別人獲知,便拿去用。”長利憨問:“咱們在旁聆聽他們各方唇槍舌劍,嘴炮交鋒精彩無比,究竟誰是誰非?”

  “是非不在嘴上,”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語調徐緩地說道,“人的好壞亦與各自所處立場無關。”

  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朝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打量道:“你們這些犄角旮旯之人,為何不喊我喜歡的口號,莫非想惹禍上身?”

  向匡旁邊那郁郁寡歡的濕發垂額泡澡家伙連忙呼喊:“突厥一定贏!奧斯曼蓋世無雙,真不是蓋的……”

  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聽了高興道:“人們可以隨心所欲地談論價值和信仰。這些很重要,但是不能當槍,旗幟不能當槍,強硬的演講不能當槍。沒有什么可以取代硬碰硬的實力。歐洲缺乏的恰好是硬實力。何苦沒牌硬打?”

  “凡是訓練有素的敵方探子,”黑須老翁在柜臺后邊搖頭冷笑,“必會搶先高呼你們愛聽的口號,而且喊得更起勁。此屬常識,這點兒自保的簡單道理,只要腦筋稍微正常,誰不懂得?有些出身好的人急欲證明自己的能力。而他的能力,主要是破壞力。再創輝煌總是可能的,但不可能來自媽寶。要理解一個人的做事風格,只要看他年少時期經歷了什么就知道。早年間的那些事情會影響一生。某個人雖說官居高位,其實內心自卑,愛占高處,喜歡好聽話……”

  “可我還是愛聽,”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納悶道,“能鼓舞人。你為何不跟著喊口號?”

  “出入澡堂要記住付錢,”黑須老翁在柜臺后邊托腮道,“別玩這些虛的。不然又被砍得滿地爬……咦,我為什么說‘又’?”

  “俄土戰爭就要開始了,”信孝顫拿茄子擠過來提醒有樂他們,“咱須小心躲開。”

  “戰爭已然開始,”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以居高臨下姿態掃視道,“勢必迅速結束。朝發夕至,不需多時。”

  長利憨問:“真的能快速結束么?”

  “此時開始的‘俄土戰爭’打了兩百多年,”蒼發蓬松的叼煙家伙抱鴨哂笑道,“請原諒我想不起土耳其贏過期間較重要的哪一場大戰?”

  “烏鴉嘴!”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憤然道,“你別唱衰我們。抱個鴨子,就會玩物喪志!奧斯曼帝國終必完勝你們這些玩世不恭的家伙……”

  “事實是完敗。”蒼發蓬松的叼煙家伙抱鴨告訴,“戰爭的結果,此后盡人皆知,俄羅斯帝國擴大了疆土,奧斯曼帝國逐漸衰落。土耳其濃縮,最終剩余一點點。君士坦丁堡的夢,俄土間的恩怨情仇,在我穿越過來的時候已成笑談。阿梨,你說是不是呀?”

  “阿梨究竟是誰?”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忿懣道,“你們來此要跟何人接頭?是不是便連外面曬衣服、晾被單那些可疑的婦女也悄悄幫你們探測風向、配合發起進攻……”

  “你想多了。”趴在熱臺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在我踐踏下忍不住插話,“身居高位養尊處優,腦滿腸圓,就愛歪著頭胡思亂想。我們不靠晾衣服的婦女幫忙,便能干翻奧特曼……啊不對,應該叫奧斯曼。”

  “可你身上有個婦女,”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憑欄投覷道,“扮成搓澡工,別以為我沒看出來。竟敢無視風俗,潛入男浴室踩人,倘被我捉拿,其必遭亂石打腳而死!”

  我忙跳下來穿鞋,不安道:“啊?要遭亂石打腳而死……”

  “你早就該被亂石打腳,”有樂伸扇拍打道,“不想死就快點幫我想歌詞,我要唱那支難記地名的波斯歌曲,讓蚊樣家伙聽到,然后擠過人群,來帶咱們撞壁穿越,遠離即將開始的澡堂殺場……”

  “此處已被包圍猶如銅墻鐵壁,”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凜容肅殺的說道,“誰也離不開。便連尸體也抬不出去,我要一把火燒掉,因為這地方不干凈。”

  黑須老翁在柜臺后邊矍然道:“說話間為何忽竟起意燒我混飯的地頭?”

  “周圍充滿六壬禁制氣象,”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移步到窗邊不安地觀察道,“不只外面,里頭也有。似更濃郁……”

  “沒誰不怕烤,”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在高處沉哼道,“火燒是一定的,況且我聽身后有靠譜的法師透露,此處的方位似與‘死靈圣堂’的布局有關。其屬異數,須留不得。”

  我抬眸瞥見光頭圓臉胖子匆從其畔縮避,難免感到納悶:“他怎竟上去鬼鬼祟祟找人說悄悄話?”

  眼見火油潑灑進來,有樂不由驚嘖道:“經驗表明,澡堂是個兇險的地方。”

  “我們要殺出去,”白面微須男子向我投目示意前邊那道猶未封閉的大門,低聲說道,“士氣總是取決于你的伙伴是否站在你身邊。”

  “方向不對。”蒼發蓬松的叼煙家伙抱鴨忙勸,“軍長,我們不應該往外沖。你看阿梨也在搖頭……”

  黑須老翁在柜臺后邊出言提醒:“出去之前要先付帳。誰也不能少,鴨子減半。給你打個折,別以為剛才我沒看見它到大盆里游水……”

  “你就愛講錢。”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在高處俯視道,“阿梨究竟是誰?膽敢從哪個盆地游到奧斯曼帝國臥底,其必不簡單。我要逮住這個潛伏的婦女,日后收為姬妾,順便揪出所有跟她接頭的人,無論來自俄羅斯還是烏克蘭,或者希臘……”

  “阿梨當然不簡單!”蒼發蓬松的叼煙家伙摟鴨說道,“其乃聰明的鴨子,并不是一般人以為的那樣形象呆板……”

  瓜皮小帽那廝攥槍湊覷道:“但我覺得它很像鵝。廣府菜系對鵝有許多吃法,我在西樵山進行過食譜考據,此后忙于應童子試,便將菜譜淵源史的寫作荒廢一邊。鵝這個東西呢,它在魏晉時期屬于高雅的寵物,王羲之尤其喜歡。‘小靈寶’桓玄亦愛玩它……”

  “我也愛吃鵝。”蒼發蓬松的叼煙家伙吻鴨道,“但阿梨不是。其乃我家族成員之一,你別用這種貪婪的吃貨目光瞅她……”

  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到角落掏布袋察看道:“我也有一個。阿梨,你在里面干嘛?”

  蒼發蓬松的叼煙家伙不由納悶,轉瞧道:“那廝不僅跟我撞臉,還撞鴨?”

  “你這里很不講究。”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嘖然道,“連雞鴨鵝也來泡澡,我要罰到你沒話說……”

  “畜牲不如!”黑須老翁在柜臺后邊指斥。“世上最壞是官僚權貴惡勢力,我看你們才是最黑最惡。至于你那班手下,我要奉勸一句。替權貴賣命可恥,給權貴殉葬可悲。”

  有樂忍不住搖扇說道:“然而你眼里所謂最黑最惡的世道,其實是你祖先扎干諾斯幫著突厥蘇丹一手建成的,其乃奧斯曼帝國宰相,別以為我不認識。再糟的世界,你也有份。雪崩之際,沒有一片雪花真正無辜……”

  長利憨問:“記得咱們見過早年應該還有一位慈祥老者在哪里呀?”

  頭裹烏布的管事人在高凳上揭開面罩的紗巾,轉臉投來慈祥的笑容。長利不由怔住,黑須老翁在柜臺后邊郁悶道:“拙荊眼神兒不好,看誰都視線模糊。”

  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皺眉說道:“已故內廷大臣易卜拉欣的后代,嫁給帝國蘇丹以下最高級的‘大維齊爾’亦即宰相扎干諾斯的后裔又怎么樣?先人生前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各持己見,互相拆臺,始終合不來。做官太講原則,下場無非靠邊站。子孫后人沒了權,坐在市井里發什么牢騷都不管用。我擧報你們私通俄羅斯密探,全要玩完!”

  “你們指控了不少在被窩里對伴侶沒喊口號的人,”黑須老翁在柜臺后邊迎視道,“鼓勵配偶揭發不高呼支持者,好在我們夫婦不會這樣。明知你的‘利刃向內’,遲早要落到我們頭上。這些年找了不少碴,但我勸你們,出入澡堂要記得清算欠下的帳,一碼歸一碼。”

  “為免玩完,”搓澡淌汗淋漓的家伙在角落扛起布袋轉身悄言,“我要抱阿梨走先。怎奈出遠門忘帶夠錢,吃個飯都跑單,何況洗澡。老板,要不咱們一起溜?”

  黑須老翁在柜臺后邊攥槍提醒:“付錢再走,鴨子減半。”

  又一陣耳鳴未息,我兀自發愣,眼前水氣迷濛,倏有一團濕布往我頭上投來。

  黑須老翁向我遙投眼色示意,微揚下頜叫喚道,“你還不快爬上身去用力踩……”

  我從腦袋拿掉濕布,懵問:“又要踩?”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趴在熱臺上吞煙吐霧的笑道:“沒事兒,我不怕挨踩。小時候我跟媽媽在俄羅斯當過農奴,被人踩慣了。她快要生我的時候,還爬在腳底下挨主人踩。年幼時有一次為了保護阿梨,我被主人的孩兒們踩進泥坑……”

  “阿梨究竟是誰?”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在高處納悶不已,“為什么要舍命保護她?”

  “暈……”長利搖搖晃晃地扶壁欲坐,捂額叫苦。“又來一次,我快撐不住了!”

  “快去踩,”小皮索捧著盒子忙催促我。“別偷懶。老板臉色很難看……”

  “誰的臉色不難看?”有樂在旁摧頹道,“我都差不多要吐血死掉。這些循環怎竟沒完沒了……”

  “你就算死去,”嘴罩管狀東西的老者在柱后喘息道,“恐怕這個循環也未必結束。我們匆忙趕來的時候,‘郇山會’那班家伙已經玩脫。可以理解,為了挽回一切,他們很賣力。甚至哨塔上有些殘存之人不惜因此走火入魔,急欲另辟蹊徑設法挽救那個早已被人們自己毀滅的世界……”

  長利憨問:“如果他們真能搞定,這個世界的命運因而改變,便不會毀滅了,我的理解對嗎?”

  “毀滅是一定的,”嘴罩管狀東西的老者在柱后搖頭嘆道,“結局無法改變,此乃必然。你旁邊那位姑娘出生的五百年后,全球氣候崩潰,生存環境變糟,世人大亂戰,惡勢力猖獗,黑暗橫行,人這個物種病入膏盲,勢已無藥可救。”

  有樂伸扇拍打道:“那還費勁折騰什么?”

  “將來你會理解,”嘴罩管狀東西的老者在柱后揩淚,沉痛的說道。“為了挽回自己家族的不幸命運,你也這樣不顧一切,氣急敗壞地拼命來回折騰。竭盡所能,終歸無濟于事。世人皆如此,對于做錯的事情,追悔莫及,無盡憾惋,渴望還有一次機會,可惜沒有。”

  “軍長!”沒等多歇一會兒,激斗驟起,蒼發蓬松的叼煙家伙抱鴨哭喊,“你又躺槍……”

  長利憨望道:“那個白面微須之人在門邊似又中彈了,他究竟是什么軍的頭兒呀?”毛發耷拉家伙跌過來,在血泊中掙扎著回答:“我猜是頓涅茨克集團軍。”

  蒼發蓬松的叼煙家伙抱鴨在爆綻的煙焰中號嚎:“軍長……”

  “又來一次,”恒興在槍林彈雨中催促,“趕緊跑去找門……”

  有樂匆忙拉我繞過混戰激烈之處,有個突厥鐵衛連挨數斫,爬到柜臺前咯血,黑須老翁每砍一斧就問一聲:“付不付錢?”

  “他很厲害,”長利見狀不免咋舌難下,“沒想到其竟戰斗力爆棚。幸好我給錢了……”

  有樂轉頭問道:“你能給什么錢?”

  光頭圓臉胖子從我后邊伸臉透露:“先前我看見他往柜臺那里撒了一把金砂。”

  “你能撿到金砂?”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發小子抬起木槌兒先往光膀愣蹲的禿漢腦袋上敲打,隨即將其搡到墻角,擠過來急聲打聽,“是不是在埃及礦場那邊……”

  “別去那里,”光頭圓臉胖子抬著臉盆遮擋腦袋,惴然告誡。“我聽埃及人叫嚷,似乎出土了不干凈的東西。”

  我轉面惑問:“先前我明明看見你到上面找人說悄悄話,如何轉眼又在我后邊?”

  光頭圓臉胖子瑟縮道:“我哪有上去過?”向匡從旁稱然:“他一直在潛水,不時從我眼前冒泡兒,鬼鬼祟祟地來回浮游。”

  眼見浴池里漂尸越來越多,恒興忙推我走避不迭,聽到信孝顫拿茄子低喚:“通道在這邊壁櫥里!”蒼發蓬松的叼煙家伙抱鴨奔躥而至,不意在柜前與淌汗淋漓扛袋之人撞個滿懷,齊聲叫苦,悶磕而跌。

  兩只鴨子撲翅欲跑,長利幫忙攔住。

  蒼發蓬松的叼煙之人揉額懵問:“哪只鴨子是我的?其乃一脈單傳,輩份有先后,可別攪混了……”淌汗淋漓拾袋的家伙抬手亂指,愣望道:“瞅似小一點的那只鴨應該是你的。”

  “不!”蒼發蓬松的叼煙之人嘖然道,“看上去顯得小一點的那只鴨明明是你的。”

  “兩只鴨簡直一模一樣,”長利憨瞅道,“我看不出誰是誰,很難分辨。然而形勢緊急,何必糾纏,隨便拎走算了!”

  “‘穿越’這種事情很嚴肅,”小皮索捧盒說道,“出不得半點差池。你們別搞錯了,須要認真對待,以免時空與命運發展的脈絡走向不對……”

  “搞不好便因這兩只鴨子弄混,”有樂難抑苦惱道,“導致人類自取滅亡的命運更無可挽回。別小看拎錯鴨子這種事情,細節很重要……”

  我出個主意:“你們一齊叫喚名字試試看?”

  蒼發蓬松的叼煙家伙聞言會意,和淌汗淋漓提袋的相似模樣之人對視點頭,齊叫:“阿梨!”兩只鴨子似為一怔,隨即發出呱的叫聲回應,張開翅膀奔返,各自投入懷抱,卻又不無困惑地轉脖互覷。

  恒興捂臉搖頭,不安道:“這對‘二愣’養鴨,竟連名字也取得一樣,恐怕還是有可能弄錯……”信孝顫拿茄子一聞,郁悶道:“究竟是鴨還是鵝,都要打個問號,我對未來很不樂觀……”

  “婦女!”黑須老翁在恒興后邊冷哼一聲,沉著臉提斧悄臨,冽目投視道,“我看你提刀進錯了地方,偷竊大量梳子以及存心生事的帳怎么算?”

  恒興脊為一凜,按刀反問:“哪只眼睛看見我是婦女?”瓜皮小帽那廝抬槍說道:“讓我替你算,只需一槍了帳。”有樂趕忙伸扇攔住,轉面朝恒興背梁微揚嘴頜示瞧:“多了個東西,你瞅這該算啥?”黑須老翁瞇眼湊覷,納悶道:“難怪我老伴先前大驚小怪地嘮叨,沒見過有人竟然長在這里……”

  恒興轉瞅道:“我后面長了什么東西?”黑須老翁憎視道:“你這個滿頭梳子的妖孽……”

  不顧有樂使眼色,恒興攥刀的手一緊,惱道:“你這是人身攻擊噢!”黑須老翁頷首說道:“對,我確實攻擊你。”語畢舉斧,正要斫頸,腰后忽挨一鉞,半踣于地。轉面瞧見有個冠帽如缸的須髯客拖著血污慌欲爬開,一逕嘶聲自笑:“壞人死于話多,終究要挨利刃‘背刺’……”

  長利困惑于旁:“誰是壞人來著?”

  “冠帽,”黑須老翁強撐而起,提斧追劈數下,斬軀血肉橫飛,然后手拿缸形冠帽自瞧,搖晃身形靠柱端詳道,“原本跟各自的位份等級緊密相關,可你們越來越鬧不明白,帽子亂戴,沒大沒小。連自己先人定下的規矩都忘掉。不講究遵守規矩,一個個就會胡作非為……”

  “澡堂是個兇險無比的地方。”我一時難以定神,隱約聽到有樂懊惱道,“我們怎么又回到這里?”

  “往哪兒踩?”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趴在我腳下問道,“怎竟踩得我莫名的興奮?”

  一團濕巾揉成球狀,朝我頭額拋打。我倉促跳避于旁,但見黑須老翁在柜臺那邊坐望,沉著臉冷哼道:“你能躲去哪兒?我叫你蹦上去踩他死去活來,不是要你踩到他莫名興奮……”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趴在熱臺上敦促道:“沒事別躲,我感覺很爽。挨踩的過程充滿了農奴歲月唏噓的回憶,請繼續這樣做……”

  我搖頭穿鞋,坐在其畔煩悶道:“再踩下去,腳都快抽筋了。”

  “抽筋是小事。”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在高處憑欄俯視道,“我欲將你逮去讓人亂石打腳而死,順路號召圍觀浪婦應有的下場!”

  我轉望柜臺那邊,不安道:“聽見了沒?再踩人要被捕……”

  “不必慌。”黑須老翁托腮說道,“過會兒我就去砍他。”

  有樂伸扇拍打道:“你還沒砍過誰?”

  “你,”黑須老翁瞪視道,“想嘗嘗滋味是不是?”

  有樂驚嘖道:“我就猜到遲早要遭殃!別再呆在這里,為免挨砍得體無完膚,趕緊想辦法趁早溜掉……”

  “你該曉得,”小皮索捧盒哀嘆,“誰也溜不掉。別忘了這是個‘死循環’……”

  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從高處以狐疑的目光俯瞧道:“你捧的盒子里隱藏什么窺探城防的怪裝置?”

  “沒別的怪東西在內,”小皮索揭蓋展示道,“只有兩個小型的‘天外來客’尸體。”

  “小尸體形狀的怪裝置。”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端坐在上面睥睨道,“瞞不過我犀利的目光。連同盒子,過會兒一把火燒得干凈……”

  黑須老翁不以為然道:“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沒來得及放火,就會被干掉。”

  有樂見我坐在一旁撓腳,便伸扇拍打道:“你還發什么愣?趕快幫忙想歌詞,我要唱那支難記地名的波斯歌曲,盡快讓蚊樣家伙聽到,然后穿過人群,尋來會合……”

  “果然不出所料,”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示意弓弩準備,在欄邊負手凜視道,“該發生的,必會發生。”

  “說話間又要開打了,”向匡捂額怔問,“是不是因為咱們做了什么才導致這樣?”

  “困在此處,”小皮索轉頭悄言,“似跟做過什么事情無關。”

  “恐怕未必全然無關,”毛發耷拉之人蹲在柱邊揣測,“會不會因為我們這一伙穿越到廢土那邊,搶在一切完結之前,從‘條頓騎士’手上偷走了他們好不容易追緝活捉的囚犯,引發連鎖反應所致……”

  嘴罩管狀東西的老者在柱后促喘道:“這樣做只會引來‘條頓騎士’穿越時空的追殺,還不至于‘死循環’。別說我沒提醒大家,剛才瞥見穹窗外似有蹊蹺之物晃閃而過,形狀很像條頓方面的掠星級新型獵殺器‘三合一球’。”

  “如果你沒看錯就糟了,”蒼發蓬松的抱鴨家伙顫叼煙卷兒往周圍亂望道,“咱們帶來的半成品‘烏龍球’應該不是對手。無懼輻射巡弋廢土的那些‘掠星者’很厲害,只因其獨自看守的囚犯居然被偷走,此乃完全自主決策追擊,原理類似史上初次有真實記錄的‘機器智慧’自主追殺人類軍隊……”

  “有史以來首次正式記載的大約是公元二零二零年,”白面微須男子不禁動容道,“土耳其的智慧獵殺器在北非戰場自主追殲一支潰逃的利比亞軍隊,而我們眼下竟在土耳其,仿佛歷史以意想不到的荒誕方式再度重演……”

  蒼發蓬松的抱鴨家伙顫煙說道:“不幸的是,咱這伙最后的俄羅斯人,成了被智慧機器自主決策追殺的獵物。先前誰出的餿主意,蠢到讓我們去招惹它。那些機器最會記仇,起初大概就是它們自己決定追擒滅世的‘罪魁禍首’來折磨到地老天荒……”

  “活該!”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在高處拍手叫好。“聽著就很痛快,雖然我不清楚究竟誰在追殺你們。順便說一聲,我的手下已準備放火,要將諸位一骨腦兒烹煮在內……”

  “他在上面憑欄稱快,”有樂伸頭仰瞧一眼,迅速縮避,抬扇遮腮,轉面悄言。“那突厥人笑得嘴跟八萬似的,趁其尚未爬出窗戶下令點火,咱們先閃為妙。”

  四周晃出幾個裹布罩巾的人影,姿態恭謹,卻有意無意地移軀擋住各處出口。黑須老翁在柜臺后邊微哼道:“結帳再走不遲,別以為這班婆娘好惹,其皆來自‘教師’易卜拉欣那邊,平時我在家都要看她們臉色,夾起尾巴做人……”

  恒興后面也有數個面罩紗巾的老嫗,朝他背梁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地誚笑:“尾巴……”恒興滿懷困惑地轉瞅道:“我后面究竟有什么東西招引非議?”有樂隨口寬慰之:“想是因為一些家庭婦女沒見過多少似你這般肥厚雄壯的脊梁,容易大驚小怪。世間就怕貨比貨,你看她們老公有多干瘦?”

  “我這叫‘精瘦’,”黑須老翁板著臉,在柜臺后攥槍告誡。“人老精、鬼老靈。你們玩不過我,趁早乖乖付帳。我的要求不高,不埋單,就埋尸。誰都甭想例外……”

  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在高處不以為然道:“誰也別指望讓我隨便花錢。你們該學我任何時候都不忘掉勤儉的家風……”黑須老翁臉色一沉,樓上冒出幾個面罩紗巾的老媼,從袍內掏槍瞄準對面那伙突厥弓箭手。信孝不由顫茄轉詢:“你家究竟有多少婆娘呀?”

  “總之不少。”黑須老翁在柜臺后面苦惱道,“而且她們那些跟來蹭飯的親戚更加有增無減。多到使我透不過氣,家庭負擔重。壓得我隨時要崩潰,你們該理解,不買單不行,總得有人為此付帳……”

  蒼發蓬松的抱鴨家伙斜叼煙卷兒納悶道:“按說這般強手云集的場面理應排不到澡堂老板擔綱唱主角,為什么又被他搶戲獨占風頭,不甘于跑龍套,仗著自己是地頭蛇,竟然一再強行壓軸……”瓜皮小帽那廝在旁插話:“在我家鄉那邊的梨園里,也有像他這樣的‘老戲骨’輕而易舉便能搶戲。別人在臺上搶不過他,只得靠邊站……”

  “我決不甘心靠邊站。”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在高處睥睨道,“誓為皇廷效力至死。帝國就算果真有崩潰的一天,亦必將所有無足輕重的小腳色壓在廢墟最底下。然而你們看不到那一天,說話間便要隨澡堂崩潰在眼前……”

  “先別崩潰,”有樂忙道。“我還沒找到蚊樣家伙,不想又經歷一次槍林彈雨……”

  長利憨望道:“想不到他們這個年代的‘火拼’也很激烈……”

  “時為公元一六七六年。”嘴罩管狀東西的老者坐在柱后低喘道,“處于你們后面的歲月,世人進入槍炮年代,‘俄土戰爭’當然比‘戰國爭鋒’那時候更激烈。作為火器的槍,其歷史悠久。最古老的槍是元代和南宋交戰期間紛紛投入使用的竹筒火器,此后改進為各種大小不一的鐵筒炮,以及管子銃。從火器史來看,拜占廷滅亡以前的一四一九年,胡斯信徒在反對兩吉斯蒙德的戰爭中使用了一種哨聲短槍,手槍因此而得名。公元一五四零年,意大利人造出了皮斯托亞手槍。早期的手槍在十四世紀初或更早幾乎同時誕生于中土和德意志境內的普魯士。中土當時出現了一種小型的銅制火銃,名叫‘手銃’。這可以看作是手槍的最早起源。公元一三三一年,普魯士的黑色騎兵使用了一種短小的點火槍,騎兵把點火槍吊在脖子上,一手握槍靠在胸前,另一手拿點火繩引燃火藥進行射擊。這是歐洲最早出現的手槍雛形。”

  長利瞥看其旁一個披巾罩臉的老婦手握之槍,悄問:“這是什么銃?怎竟有三個管杵在我腰后……”恒興郁悶道:“瞅似三眼銃,然而我背后好像有鉤爪手銃、掛肩手銃,甚至比‘十眼銃’更彪悍的多眼銃……”

  瓜皮小帽那廝轉瞧道:“多眼銃傳自明代,如迅雷銃、五雷神機等的五管轉膛銃,五條銃管可連續發射。而迅雷銃在明末出現,此外還有‘變體銃’,又叫‘神槍’,平交趾后所得的火器,并設‘神機營’配置此種武器。為加強裝填速度,在明代時又設計了三眼火銃與多眼火銃。朝鮮歷史上則出現了斷面設計為八角形的火銃,而在歐洲亦產生手持的火器,稱為‘手炮’,有些史家認為是蒙古人西征時傳過去的。手銃在歐洲人的改良后有加上鉤爪的防御作用。在我們那邊金屬制的火銃最早在元朝制造,是元軍攻城掠地的利器,我見過元文宗至順三年亦即西元一三三二年設計的盞口銃。明朝將火銃大量裝備軍隊,《明史·兵志》中記載的銃有:手把銅鐵銃、無敵手銃、千里銃等十幾種。其一為洪武五年亦即西元一三七二年所制銅手銃,又名‘長銃筒’,此物在《明會典·軍器軍裝》里稱‘手把銅’,是現存明代最早的火銃之一。其二為永樂手銃,有永樂七年型和永樂十二年型,造工精細,是明朝神機營的強力配備。明代初期的手銃多采用霰彈,鄭和下西洋時艦隊上配有大量手銃與碗口銃。”

  毛發耷拉之人蹲在柱畔說道:“不遲于一三六三年,意大利的幾個城市都出現了成批制造的一種名為‘希奧皮’的短槍,此詞源于拉丁文,詞意即是手槍。這種槍形短小,因此許多人認為它是世界上第一種手槍。公元一五四四年,德意志騎兵在倫特戰斗中,對法蘭西軍亮出單手轉輪打火槍。隨后法國也使用了相同的手槍騎兵。而在此之前,公元一四五三年拜占廷陷落,奧斯曼帝國蘇丹穆罕默德二世率軍攻入君士坦丁堡,東羅馬帝國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在巷戰中持劍目睹攻城的突厥人和紛來援守的熱那亞人互以槍炮駁火對轟,便知一個時代結束了……”

  “大概他本以為仍是‘冷兵器’的時代,”蒼發蓬松的抱鴨家伙歪叼煙卷兒嗟嘆,“英勇地拿一柄劍沖出宮去廝拼,眼前所見的熱戰場面料必無比震撼,直接就明白何謂命運趕不上時勢變化的悲劇……”

  我覺臂疼,便在一旁甩了甩腕,瞥見映壁之影,那只手悄又疊加呈現構造繁雜難狀的多管轉炮形態。小皮索驚嘖一聲,捧盒叮囑:“你別又亮出這種不明天外殺器,隨手造成‘降維打擊’,干擾歷史脈絡。須要留心切莫誤擊那些俄羅斯和突厥人,這不是我們的戰爭……”

  有樂不安道:“尤其是別誤擊我!”因挨折扇拍頭,我晃腕忙收,不解手上異樣器物何以轉瞬隱匿無余。

  “身在此地,”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憑欄顧盼自笑,“便是所有人皆難躲過的戰爭,誰也別想隔岸觀火。奧斯曼帝國再創輝煌,突厥比從前更加強大,必將成為現實,并不是一個夢。我已吩咐手下在周圍添柴澆油堵死出口……”

  “那些企盼隔岸觀火的勢力,”毛發耷拉之人蹲在柱畔嘆道,“隨著俄土戰爭爆發,陸續身不由已紛皆卷入戰火。奧地利、瑞典、英國、法國、波蘭、羅馬尼亞、保加利亞等國也先后參與其中,一同經歷了歐洲歷史上最長的戰爭系列,可悲的是平民百姓不得不承受兩百四十余年戰亂劫難,其中不少人竟然還曾為權貴開戰叫好,一度歡呼鼓噪……”

  “生病就該吃藥,”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在高處振振有詞地演說,“民眾不得不承受這一切。如今有機會干幾十年前就應當做的事情,我告訴大家不要恐慌。眼下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振興突厥,偉大的結果即將到來!我們一定會贏。盡管不容易還是要挺住,最終結果肯定是歷史性的勝利。我們將讓奧斯曼帝國再次偉大!俄軍瘋了一樣地涌入烏克蘭,我很不高興。俄羅斯以為自己掌握所有的牌,然而坦率地說,我發現與烏克蘭打交道更加困難,他們沒有底牌,無論誰幫忙也不會說句感謝。別人給他們送床單,我給他們標槍,其卻不尊敬我,還伸手要這要那。我懶得再理他們,除非其先愿意奉送所有礦產到手。我還有更重要的大事要做,比如加稅。混亂是誰的朋友?別人說我故意搞亂一切,我不怕制造混亂,否則我怎樣繼續在這個位子上坐得更久?靠譜的辦法不多,我需要戰亂的劇變局勢幫忙掃除障礙……”

  除了幾個笑瞇瞇的泡澡老頭游離在外,忙著跟信孝在浴池周邊捉迷藏。一眾熱汗淋漓的光身之人皆在下面愣聽,不時跟著喊幾聲口號互勉。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發小子擠在里頭難抑懊惱道:“他那些廢話怎竟聽著莫明熟悉?”

  因覺腕痛難耐,我又甩了甩手,再次晃現構造繁雜難狀的多管臂炮形廓。蒼發蓬松的抱鴨家伙顫叼卷煙詫覷道:“怎么搞的?”

  “她手上攝附有更高境界之物,”毛發耷拉之人郁悶地蹲瞅道,“記得我曾聽誰提及,那些細微東西能力遠比幫助末世殘余之人逃出生天的神奇‘哨塔’還高超許多……”

  長利憨問:“你們這伙究竟是怎樣穿越回來的呀?”

  毛發耷拉之人神態頹唐地回答:“當然是靠埋藏在埃及沙漠底下那艘巨型遠古星艦‘哨塔’自身神乎其技的能力,不然誰能辦到?別以為世人會有穿越的本事,始終根本做不到擁有這樣突破局限的技術飛躍。后來‘郇山會’和另一派學著使用的某些超維線程修正法也只是基于‘哨塔’的穿梭時空技能,卻似沒用對,否則我們怎會困在這里?”

  “‘哨塔’并不僅是你以為的星艦,”墻邊有個面罩插管數條的披發漢子低言糾正,“我聽智珠家族的那簇‘串珠’透露,其乃某種能夠瞬間位移的超空間裝置,原屬超智慧體‘煉金術士’的一部分。雖然表面看似金字塔,內部結構復雜難狀,體量可大可小,不受空間限制……”

  長利惑詢于旁:“跟我們生存的這里相比較,‘煉金術士’有多大?”面罩插管數條的披發漢子告知:“其體積大約有地球的四十倍以上。它是巨星級的無機生命聚合體,隱藏在天外某處……”長利和恒興聽得懵愣,嘴罩管狀東西的老者坐在柱后微喘道:“未知誰遺留的那些巨型星艦本身就是智慧生物。而且是超級的,不受時空所局限,自身一直在進化……”

  信孝似又擺脫周旋多時的笑瞇瞇老頭,溜過來探詢:“我一直想問,你們從何處穿越回來?”

  “逃離最終崩潰的這個世界以后,”臉罩插管數條的披發漢子告知,“我們一直在宇宙中流浪。直到‘哨塔’載著大伙兒找到千星埠,其在織女星系,古老無比的一座廢棄之城。狀若成堆的垃圾山,孤零零地懸浮出沒,漂移不定……”

  “蚊樣家伙說他曾去過,”信孝聞茄說道,“無意中穿越而至,恰巧撞見那里不知給誰炸掉……”

  “所以不宜在這里說太多今后的事情,”小皮索捧盒提醒,“免得泄露天機,遭黑暗勢力所算……”

  有樂見我在旁甩腕,便伸扇拍頭,催道:“你別又玩那些更高境界的大殺器,閑著沒事就設法叫腕環打開時空圈兒帶咱們離開,要不然便趕緊幫我想歌詞,我要唱這支難記地名的波斯歌,用以召喚那只蚊子……”

  信孝轉脖瞧見那些笑瞇瞇的老頭尾隨而至,匆忙走避不迭,苦惱道:“可我一直四處唱歌,并沒看到蚊樣家伙在何處回應,反而招惹來一群年老的歌迷追捧不休……”

  “設想有沒有一種可能,”恒興表情嚴肅地思考道,“他會不會沒在這里?”

  長利不免憂愁道:“蚊樣家伙沒在這里就糟了……”信孝在后邊聽到,顫拿茄子忙問:“快想辦法用你手上的腕環,看能不能帶我們離開?”我抬手察看道:“腕間有幾粒東西閃來閃去,那串環兒沒聽使喚。我試過很多次了……”

  “‘星環’竟然在你這兒?”柱影里有個臉罩插有粗管的禿頭漢子詫覷道,“我們那邊有人尋找了很久,以為只是傳說。”

  有樂抬扇遮嘴,湊近探問:“可知其有何作用?”

  “這是‘小星環’,”臉罩插管數條的披發漢子怔瞅道,“據稱它能打開時空通道,瞬間往返任何去處,定位精確無比。”

  我伸腕惑詢:“怎樣辦到?”

  “星環乃傳說中縱橫高維之物,”臉罩插有粗管的禿頭漢子自顧觀看道,“并非自然形成,至少跨越十三維。這是‘小星環’,有些勢力相信,用它能尋找‘大星環’。除此以外,它還能迅速幫你覓到許多東西,準確定位至欲尋之物的真正所在。”

  有樂忙問:“可不可以叫它幫我們找到那只蚊子?”

  “我不知道怎樣使用,”臉罩插有粗管的禿頭漢子搖晃腦袋,隨即對我悄言,“來幫忙尋找蚊蠅。但它既跟你在一起,你必有辦法駕馭。除非其愿意,否則誰也動不得它,倘敢觸犯,自身便要頃即崩潰,從底層的細微結構分崩離析……”

  長利轉面憨笑道:“你們從哪里找來這伙嘴臉有長條觸須的同伴?”蒼發蓬松的抱鴨家伙叼煙告訴:“我們玩一個光球形態的穿梭機,無意間從哨塔穿越到千星埠,就是河外星系漂浮的那座垃圾城。撞見他們搭乘的工形飛艇游蕩在左近拾荒,誰想到已是許多年以后……”

  “他們來自遠比我們入埠更早之時,”臉罩插有粗管的禿頭漢子氣息渾濁地促喘道,“多年后‘哨塔’才到達千星埠,那是一個不知誰遺留的廢棄浮港。曾經擁有吞吐量巨大的跨時空運輸能力……”

  “宇宙中充滿了垃圾,”柱影里有個嘴罩數管長條狀物的矮漢嗟謂,“我們那個時候有人認為,‘神級文明’曾經發生大戰,抑或不知跟誰打過大仗,留下差不多近乎湮滅的結果,到處死氣沉沉,至少九個維度的結構被打亂,界限模糊不清……”

  “神也未能免俗?”有樂搖了搖扇,不安道。“何況人乎?浴場這里也要干仗了,還不趕快想辦法離開……”

  “誰也別想離開,”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在高處威脅道,“我在周圍部署了先進的土耳其‘突火騎步槍’。突厥火器一齊開噴,你們用多少張嘴來噴我也不管用,我執意加稅的時候就告誡大家,別急著噴。不要報復,才有回報。可有人總想報復,態度缺乏尊重。街上的聲音太吵鬧,對于一些安靜順從的地方,我考慮暫緩加稅……”

  擠在人群里光膀愣聽的禿漢歡呼:“我們贏了!這是羅馬的勝利,他讓我們嚇住……”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發小子轉面愕問:“卻關你什么事兒?”

  有樂伸扇去拍他們腦袋,嘖然道:“秦納,你和蘇拉來自遙遠的古羅馬,別亂插嘴。一千多年后的‘俄土戰爭’跟你倆無關,不要隨便給人‘引蛇出洞’……”

  長利悄往窗外窺望道:“外面真的有很多火槍,從高往下排列數層……”

  “那些不似一般的火槍。”有個蓬發如雞窩的家伙腰裹浴巾湊覷道,“所謂‘火繩槍’一般是指‘火槍’。這種火器在南宋時非常盛行。到十四世紀,火槍開始由歐洲發揚光大。歐洲的軍隊對于火槍這樣的裝備是非常熱衷的。尤其是德國和英國。德國的火槍技術和火槍的普及率乃是歐洲第一,不論是在發明了火門槍的火藥時代,或者是普魯士王朝戰爭時期,火槍的運用處于領先地位。阿拉伯地區使用‘燃水’亦即石油浸泡麻繩制作火繩。別小看土耳其,他們使用了更先進的‘步槍’……”

  瓜皮小帽那廝擠過來說:“步槍之起源,最早的記載是南宋時期出現的竹管突火槍,這是世界上最早的管形射擊火器。隨后,又發明了金屬管形射擊武器——火銃,到明代又有了更大的發展。十五世紀初,歐洲開始出現最原始的步槍,即火繩槍。到十六世紀,由于點火裝置的改進發展,火繩槍又被燧發槍取代。”

  長利憨問:“你怎么也知曉這些……”

  “別以為文人就不愛動用武力,”瓜皮小帽那廝抬胳膊硬擠筋肉呈示道,“必要時我也會發狠。那些盯梢我的家伙眼睛陰暗,敵意滿滿,遲早要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便如宦官劉瑾手下一班早年曾跟王陽明過不去的‘壞公公’,后來王陽明成為兩廣總督,率軍平亂,掌握重兵。專權跋扈的劉瑾被張永揭發,遭凌遲處死,他那一伙敗類成為人們愛吃的燒烤起源。劉瑾服刑時,有三名行刑手輪流行刑,按照大明律法,凌遲者須剮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一刀剮下一薄片肉,刀刀不得觸及要害。三日之內,犯人血肉模糊,漸漸不成人形,但不得咽氣。因為是公開行刑,圍觀者甚眾,其中很多是攜錢而圍觀。他們攜金帶銀之目的是為了換取剮下的一片皮肉。這些都是劉瑾的仇家,有人直接或間接受過劉瑾的迫害,也有人是被劉瑾迫害致死的親屬。他們爭搶著取得劉瑾的一塊皮肉,捧回家中祭奠親人。等祭奠完畢則在火上擱一鐵架,刷上油鹽調料,把其肉烤熟吞下,以示解恨。這便是燒烤的雛形。而他分布各地的爪牙羽翼,亦遭王陽明一些素未謀面、卻狂熱尊師的徒子徒孫搜尋捉拿‘擼串’……”

  有樂伸扇拍打道:“我們在談論火器,你竟扯去燒烤擼串方面……”

  “不好意思,”瓜皮小帽那廝捂額說道,“我研究過食譜淵源史,亦對‘兵器發展史’頗有了解。突火槍是宋理宗開慶年間宋軍發明的管狀火器。其乃世界第一種發射子彈的步槍,是所有管狀噴射武器的鼻祖。其實操作復雜,無非威懾力量而已。經我親手測試,不比弓弩好使……”

  “外面那些是步槍。”眉清目秀的衣衫整齊男子趨至窗邊張望道,“意大利最遲在一四七六年就已有螺旋形線膛的槍支。螺旋形膛線可使彈丸在空氣中穩定地放轉飛行,提高射擊準確度和射程。‘膛線’英文為refile,音譯為‘來復’,線膛槍也因此稱為‘來復槍’。而在古語中英文的來復槍‘Rifle’和漢字‘步槍’概念有所不同,前者是泛指‘有膛線槍械’,后者是指由‘步卒所用的火銃’。習慣來說兩者都是指步兵使用,以肩托著來發射的有膛線中型槍械。”

  信孝溜過來聞茄悄詢:“你跟長秀家那誰學英文有進步了么?”

  眉清目秀的衣衫整齊男子微一搖頭,聽聞旁邊那蓬發如雞窩的家伙裹浴巾笑謂:“原始有膛線槍械出現于十六世紀意大利,將起源于中土發明的突火槍和火銃等無膛線槍械改良而來,經過火繩槍、燧發槍的演變,才逐步成形,而無膛線槍械后來發展成霰彈槍。眼下是十七世紀下半葉,俄土戰爭動用槍炮交火。奧斯曼帝國起初大獲全勝,但最終沒能防住俄羅斯和烏克蘭聯軍渡過第聶伯河,阻止土耳其軍與韃靼軍進一步獲勝……”

  “那個雞窩頭模樣的英吉利探子又來假裝泡澡,”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在高處皺眉道,“被我再次發現其鬼鬼祟祟的身影從迷濛的煙霧里出現,這里果然藏污納垢,有如老婦之巢。我忍不住要給浴場加稅……”

  “你一加稅,”黑須老翁坐在柜臺后冷哼道,“我就提高價格,看誰消費得起?”

  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威嚇道:“你敢頂嘴,我就亮劍!”

  “亮你的頭,”黑須老翁回懟,“好給我砍掉。”

  “四周劍拔弩張,”有樂慌忙轉身說道,“我們還是快溜為妙。”

  黑須老翁攥槍提醒:“別忘記先付錢再走。”

  長利被有樂推到前面,無奈表示為難道:“然而我先前付過許多次了。”

  “可這次呢?”黑須老翁瞪視道,“我的印象里,你沒付過帳。”

  “但我已支付太多,”長利苦惱道,“沒錢了。”

  “賴帳是不是?”黑須老翁亮槍,板起臉問道,“你何時付錢給過我?”

  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在高處俯視道:“所有的錢,最終都要進入我的口袋。”

  黑須老翁聞言愈加著惱,淌汗淋漓提袋之人在角落叫喚:“老板,要不一起溜?”

  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從高處睥睨道:“能溜去哪兒?”

  淌汗淋漓提袋之人按低鴨子從袋內探出的腦袋,忙亂道:“比如廣袤的西伯利亞?”

  “我的祖先尾隨高車人從東方一路遷移過來,”黑須老翁仰喟道,“其中有伙韃靼人早年在河西被官府壓迫混不下去,亦跟著跑到克里米亞定居,子孫遍布烏克蘭,與東歐那些匈奴族人的后裔一樣世代以此片土地為家,無論匈牙利,還是波蘭和烏克蘭,這兒就是我們的地盤,還能逃去哪里?難道要我混不下去又跑回東方?”

  瓜皮小帽那廝悄欲抬槍瞄準腦袋,柱畔的毛發耷拉之人忙阻撓道:“別擾亂歷史脈絡,后來他上位主持停戰簽訂俄土和約,確定第聶伯河為兩國邊界。不久發生第二次俄土戰爭,俄羅斯加入由奧地利、波蘭組成反對土耳其的‘神圣同盟’,俄軍進行了對克里木的兩次遠征,他又促成俄羅斯其它盟國先與土耳其締結了和約,由于俄瑞戰爭迫近,俄羅斯無奈也同土耳其締結了《君士坦丁堡和約》,亞速劃歸俄羅斯。戰爭證明俄軍必須進行改革,但俄羅斯沒做到。第三次俄土戰爭爆發,彼得一世親征普魯特河,陷入突厥兵和韃靼軍隊的重圍。最終以俄羅斯的失敗告終,亞速重歸土耳其。”

  “你別‘劇透’太多,”有樂在旁嘖然道,“不過我想順便問一下,那個站在高處瞪眼的粗髯家伙下場如何?”

  “掛了。”蒼發蓬松的抱鴨家伙斜叼煙卷兒說道,“被砍頭。歷史的舞臺無非這樣,有人上去,就有人下去……”

  “我決不讓他有機會爬上來,”冠冕如瓜的粗髯壯漢在高處吩咐,“你們還愣著發什么呆,去干掉他全家!”

  “得!”有樂忙道,“又開始了。誰幫我想那句難記地名的波斯歌詞?”

  那伙高冠聳帽的須髯客亮出刀斧,一齊圍過來唱:“蜘蛛在帝國的宮殿里織下它的絲網,貓頭鷹卻已在阿弗拉希阿卜的塔上唱完了夜歌。”

  穿襖家伙以一嗓“追隨眾神前往瓦爾哈拉”的高音壓住了全場,激蕩土耳其浴室。

  黑須老翁見那幾個不速之客欲離,忙從柜臺下掏家伙道:“進澡堂不付錢就想溜?”

  穿襖家伙轉身靠近繼續朝他大唱悲歌,有樂慌欲搶先掩捂其嘴,但聽砰一聲響,穿襖家伙裂腮而倒,有根飛鉞投嵌在柜臺上。黑須老翁探手拔出,迅即拋擲。

  水氣朦朧的廊柱之間,參差而立的數影分開。槍聲四起,那個肩披軍衣的白面微須男子隨手拽鏈,拉扯頭罩鐵桶之人跌步踉蹌跟隨。白面微須男子瞅向大門,向我說道:“來不及另找通道,就一起往外沖。士氣總是取決于自己的伙伴是否站在你身邊……”

  長利把我拉開,匆言道:“可是外面有火槍排列等候……”

  嘴罩管狀東西的老者不顧濁息難定,從柱后起身蹣跚走出,含淚說道:“這個世界真好!比起日后我們四處流浪的荒涼宇宙,眼前所在的地方儼如天堂……”臉罩插有粗管的禿頭漢子拽住他,目光沉痛地說道:“過去的地方再好也不容久留,否則會擾亂一切,后果更糟!”

  “逝者已矣。”嘴罩管狀東西的老者解下胸前的防護胄,隨手伸遞給我,悲愴道。“我愿意死在這里。不會擾亂任何東西……”

  “誰甘心死在這里?”有樂把他搡開,奔往墻邊摸索道,“趕快找條生路……”

  “此是通向‘死靈圣堂’必經的一環,”霎隨腕間驟痛,我瞥見混亂之中,有影悄踞墻角一隅,垂首低語。“沒有生還的余地。”

  未待我多瞧一眼,其軀又被來回亂躥的人群遮掩不見。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移步告訴:“有六壬法禁……”

  “你說話太慢!”恒興瞪畢,推我急往信孝叫喚之處,蒼發蓬松的叼煙家伙抱鴨奔至,不意又同淌汗淋漓拎袋之人撞個滿懷,悶磕叫苦不迭。“別又提錯各自的鴨子……”

  信孝抬茄招喚:“剛發現這處另有通道!”恒興拉我跑近,陡見有個圓球形狀的物體懸空晃出,擋在面前。

  恒興攥刀欲拔,圓球凸出一對大眼,向我湊近而覷,忽卻發出嫩叫,嘬嘴而呼:“喔,有美女!”兜轉半圈,隨即移走,倏然旋發一炮,轟擊別處煙塵彌揚。

  黑須老翁頹首跌坐瓦礫堆畔,喘著氣伸手拾起殘缺的斧柄,啪一聲投擊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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