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內,不就山。
茂密叢林之中白色隨處可見,或定,或立,或搖曳生姿。潔白的云霧如沙般輕輕劃過白色花叢,煙霧繚繞著如泣如訴。
仙人持花,白發散亂披落與花朵糾葛纏繞,指節修長而潔白,手指與柔軟的花瓣相觸,指尖微紅如上好的紅玉。
發如云霧,衣如薄紗,似夢似幻,水紅色的眸子怔怔望著遠處不見銜接的山脈交界處,那里一片雪白,云間更是金紅交接,那是星軌所在之地,也是如今域的核心。
那目光并非溫和甚至是冰冷,仙人心中冷笑,他的等級不夠看不清也無法勘測星軌究竟為何物,但他知道星軌亦是有靈。畢竟數萬年前不就山那場仗可是它一手策劃,若不是三株樹的那孩子,恐怕那鬼東西還漏不出馬腳。
忽而那處白光閃過,接著那由規則與域中神族傾力凝成的結界裂開了一條縫隙,接著無數靈力與神力四散沖擊,似是煙霞遍灑世間,但轉瞬即逝,再看時一切恢復如初。仙人怔住片刻,茫然之后立刻恢復平靜,只有略微急促的呼吸暗示著他心中劇動。
多少年了?
仙人站起身定定看向某處云霧繚繞又似有金光閃爍之處,他記得規則給他的天啟,星軌明落之時,命運之輪將再次啟動,方才星軌的神力散開了一瞬,星軌隕落恐怕不會再等太久。
冰冷如雪的仙人唇角微勾,一切如他所料,她會歸來,而他要為她鏟除一切,即使她未必需要。
他不傻,哪怕他并未在她身邊久待他也感受得到規則處處制約她,那個唯一的天生神,可憐到被自己養的寵物反咬一口。
星軌如何他并不關心,哪怕星軌代表著天命,因為他知道規則制約著她,但規則也保護著她,世間只要有規則她就還會有回來的希望。更何況星軌本身既是依靠規則誕生,規則護的神星軌又怎么可能真的傷得到?
白衣仙人有些惘然若失,他無悔,無悲無喜的眼眸精致如同上好的紅寶石,萬瀾俱靜,長長嘆息便有風拂過花海,冰冷亦無生機。
從前他從未想過如今的他會是如此,是了,很久以前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尊,受世人敬仰,受諸神叩拜,如果不是那場不就山之戰……
不自覺的,手指輕輕拂過眉心,那里一片猩紅,猩紅之中似有血色與嗚咽猙獰而出,那……是墮神印。
他知道作為曾經十尊之首他該為保全神族之名自我了結,可他另有打算,他答應過她,誓死他都會等她回來,所以他藏了身息,佯裝著只是發瘋藏著關著停留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這個唯一超出他預料而失敗的地方,他提醒自己,制裁自己。
他已再不是神靈,他深知她會將他發配黑暗永不得回,可只要能再見她一眼,這些又算什么?他只是追隨了一個不得了的存在而已。
他是神,修的無情道,練的更是掌控生命的神術,很早以前他做了一個傀儡,那個小娃娃雖然像她,確遠不及她,是了,天生神的風采他尚不能及,何況非天生神族的小兒?
不過好早在她的血脈之力不知何故竟真被他保留了下來,他并不介意他被利用,甚至主動替她的血脈之力尋了個合適的軀殼,可他尋不到她的神魂也護不了她的心魄,他自責不已,好在神典之上從未有過天生神死亡的記載。
而后他更是發現其實血脈之力停留在他身邊并不是偶然,即如此,那便……賭一把。
為了還她恩情,也為了心底那份無人知曉的秘密……
可是,星軌裂了,星幕墜散。
星軌術能有如此威力?
他不信,更何況施展星軌術的不過是一小小虛空高階的三株樹。
他不信,也不能信,可偏偏還是超出他的預料。
明明他是按照神典行事,明明規則有意讓初靈復活,他不知到底哪里出了問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在他觀察下長大的小孩以生命為祭。他只能看著他費勁心思隱瞞著收集的十方天界為那孩子所用,他記得那天,綠色鋪天蓋地,大地裂開,山河翻涌,星空若雨點般墜落。所幸那孩子的母親頂替了她的獻祭,那孩子沒有生命危險卻也比死亡好不了多少。
山河起,星河暗,另一個三千世界因此而生。
而他也因為強加在十方天界上的禁制被強行破開而元氣大傷。明明一切對他有利,只要他牢牢掌控十方天界,只要那個身負她血脈之力的女孩與十方天界為他開路,為她獻祭,那么奇跡未必不會降臨。一切本該如他所料,那個淡然一切卻尊貴無雙的女孩本該再次回到他的身邊,可是他失敗了。
他眼看著他為她做的輪回被莫名利用,眼看著她復生的機會在他眼前消失,不過幸好,讓她重生不止是他的意愿,更是規則的意愿……
她真的是天生神?
白芷不信,年幼時被規則制約,尚未成長又被非天生神軟禁,規則本是執法者為天生神為世間繁榮制定,規則怎會制約天生神?他見過神典,條條框框皆是對天生神的祝福,卻偏偏離奇的成了她的制約。
那場不就山大戰之后他就完全不信了。他清楚的知曉自己被利用得徹底,可是他想的卻是比起她隕落于太淵時那悄無聲息的一戰,不就山才是真正的她罷。
白芷心中苦澀,真不知是不是該感謝自己對她存了那樣的心思,所以哪怕只是遠遠的看了一眼他就知道那是她,可,一念蕩平神息,一息生山海,天生神......哪怕是執法者也沒有這樣純粹而龐大神力,倒像是他曾經在遠古秘境中偶然所見的天地初生。
在他見到她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法則的狂躁,那是法則對她的畏懼,哪怕那時的她超出他所有認知,可他竟發自心底的認為她本是如此。因為那一瞬間他想起了比天地初生更為久遠的記憶,那個穩坐萬千未成形星海之上,那個模糊卻威嚴的身形。那絕不是域內唯一尊貴但受制約的天生神,更像是無所可畏,統御域內的女君。
戰神?帝寰?還是星軌?又或是這方天地?
男子清俊蒼白的臉龐泛起幾分紅暈,眼眸低垂,似是看花,又似看著死物那般冰冷。
仙人白衣如畫,層層疊疊的衣擺散落花間,低眉頷首,雪色似霧氣般朦朧。唯有纖長的睫毛掩飾下水紅色的眸子無悲無喜,只消遠遠的看一眼便能讓人遍體生寒。
那日他得了那些久遠的記憶,之前看不清的如今也有了幾分頭緒。說到底,她的復活只是一場局罷了,請君入甕?鷸蚌相爭?他不知亦無從得知。
他信她,所以即使他不知自己在這場戲中扮演什么角色,他也甘之如飴。
沒關系。
仙人心中輕輕對自己低喃,修長的睫毛如同蝴蝶翅膀,白皙而纖細,水紅色的眸子低垂著不辨喜怒,仙人似是看著眼前又似看著遠方。
他并不擔心會發生不可挽回的事,因為他知道哪怕那場大戰出乎意料,但與那人有關的全都聚集到了一起,而他只需要等待,只要她回來了一切都能挽回,畢竟她可是那種存在......那種與創世神同尊的存在,指不定比創世神還要尊貴。
白皙的指腹輕輕的“揉”過花瓣,花瓣立刻消散。接著眼前的景物如煙霞般消失,只有焦黑的土地森森的翻涌著黑氣。
仙人耳聰目慧,便是隔了極遠也影影約約聽見那朝圣殿歌舞升平,仙人心中一痛,面不改色的擦過嘴角的血跡,看著遠的處的隱約模糊的藍色結界冷笑。
####
叢林遮天蔽日,天空中群星閃爍,零零抬頭望去,樹梢縫隙之下,瑩白點點,莫名的生出幾分親切之感。
而在她身后緊跟著幾個壯年男子,男子皆著深綠,一打眼過去竟像是一團團黑夜中的草團在詭異招搖。
叮當——
叮鈴——
黑夜中,堅硬物碰撞的聲音陣陣回響,衣著略顯狼狽的綠衣少女所戴腳環彼此摩擦碰撞,纖細得好似一捏就斷的手腕上隱約可見恐怖的深紫色的疤痕,見她磨蹭,身后的男人們不耐煩的催促,但他們亦十分忌憚少女,口頭叫罵卻不敢有半分其他的舉動。
‘大約是要死了吧?!?p> 零零竟覺自己心中平靜。時間可真是毒藥,明明之前那樣不甘的,她想。寬大的袖袍下輕輕摩擦著一柄袖珍物體,那是一柄極小的劍,它冰涼溫潤,一點不似它的主人。
離淵救不了她,她知道,最好的結果就是如白芷神尊所說,天生神回歸眾生得救,而她獨自面對消亡??墒撬娴暮懿簧幔缃褚矝]機會再見那些她珍視的神們。
遠處熒光陣陣,她知道她的父親與諸位神尊都在那處,因為那里纏繞著的,隱約閃現著的是分離的規則,那個顏色與岐山極為相似。
許是清楚自己的命運,她竟不知怎的觀察起四周環境。早年看話本時就聽聞不就山夜都之稱,域中對主宰光明的天生神漠河記載極少,只知她生于此長于此,同時也隕落于此,她死后光一度銷聲匿跡,后來她的神骸化作靈花常年綻放,每到夜晚靈花更是如琉璃盞般盛放于黑暗熠熠生輝。
像雪——
零零不經想起離淵讓她看過的書籍。據傳是不就山吞噬了光,當時天生神之首便唯一與光接近的天生神遺骸,依照靈花的靈能紋路才重新制造了光的替代物,但不知何故,天生神們將某些地域的時間一分為二,從此便誕生了白天與黑夜??墒沁@不就山卻離奇的鮮少有神靠近。
這是真的好看吶,瑩白的靈力環繞著,淺金的靈力勾勒出花的輪廓,像是金色對瑩白的制約,又像是互相低語,朦朧飄逸,這里沒有風,可它們依舊搖曳徐徐。
光的本體?零零突然想起源論,隨即苦笑,真奇怪,明明自己生命無多腦子里竟還是忘不掉那些離奇的言論。
——也許是有生命的。
零零耳畔驟然響起一聲低喃,她驚然轉頭也只見隨從對她警惕著。
遠遠地,銀色跨越空間橫在天幕。
哦,這里快要靠近不歸山了——
她聽聞不就山是遠古便存在的神山,后來天生神隕落,下界仙人飛升,他們一度以此處為信仰聚集之地,而后不就山旁的地勢暴動,后來更是幾經年歲形成了新的山峰,只是新山不似域中本來就有的山,它與三千世界中的山靈脈極其相似,只是終年大雪覆蓋,而且越往山里走,不知覺中生機會漸漸消散,便是山腳處隨意引導的山上的靈力亦可誅仙。不歸之名由此而來。
域內仙脈自成,山也是,每一寸皆是創世神心血,往遠了來說每一處都該是固定的,可偏偏不歸誕生了,又神秘又詭異,連帶著不就山也變得恐怖可懼。
創世神本就是傳說,誰也不知不歸山誕生之意,神們畏懼它,連帶著割舍了不就,畢竟那可是天生神亦不愿靠近的存在。后來被劃分于煉曦名下,煉曦神尊主管生死又設下諸多法陣,也確實保險。就算再不濟,神帝總是要考慮不歸山,誰知道那群神尊會不會魚死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