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絡的酒席驀的冷了下來。
眾人將目光匯聚在那一家三口身上，父母略帶僵硬的臉和少年如水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
這種公開處刑對大部分來說都有些殘忍，和朱道禧、陳秋關系好一些的同事忍不住打起圓場：
“啊……老朱哥家這孩子一看就是聰明勁在生活上，考試成績倒是沒什么重要的了……”
“是這個說法，我看文章說美國那什么發明家小時候不也愛玩，長大之后哎喲喂那不得了！”
“現在講究素質教育、快樂教育，老朱哥家孩子一看就是走在了時代前沿，哈哈…”
陳秋已經不自在起來，也有些惱怒許旭故意惡心人。
倒是朱道禧從尷尬中恢復，接了“素質教育”那個人的話說：“維正這孩子我和他媽也沒什么要求，健健康康長大就行了。至于成績，只要不吊車尾那都行。”這話是給自己找臺階，平日里朱維正的成績在中游，個別科目偶有高光，前世的他和許冉比成績那確實屁也不算。
朱道禧雖然還沒來得及問這次的期末成績，但心里預估一下也知道，大概又是中游分數，所以提前說了這話。
幫說話的同事趕快又接了幾句稱是的話，想著讓這個尷尬話題快點過去。
沒想到許旭卻不肯就此罷休，他端起酒杯道：“老朱，來，我敬你一杯。”
兩人隔空喝了杯酒，又聽許旭繼續說：“老朱，平日我為人直爽，偶爾也和你杠，但大家都知道，我這都是為了廠子為了同事，你別介意。”
朱道禧抹了一把臉，接話：“是這樣說，我沒介意。”
許旭突然話鋒一轉，“但老朱，孩子這事我得批評你啊。孩子可是我們的希望，現在散漫松懈了，以后成不了材，他們還怪我們為人父母做的不好，你說是不是？”
朱道禧木然點了幾下頭，有點反駁不了。
“許冉這孩子也愛玩，但我平時就管的很嚴厲。孩子不教真不行，不教以后就成了廢物，要被這個社會淘汰掉的。素質教育素質教育，那也得有素質才有教育，基礎素質都沒學好，那怎么行呢？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許旭一攤手，動作夸張，“你家朱維正成績不好大家都知道，就是孩子貪玩，愛玩你就得管，孩子都管不好說明做父母的能力不行，是吧？”
見朱道禧面有些許怒色，許旭又油滑開腔：“愛玩其實也沒問題，和合適的人一起玩也可以。啊，朱維正……”他遠遠的喊了一聲。
朱維正抬頭似笑非笑看著他。
許旭瞧著這孩子眼神有點怪怪的，但話到這里眼里他沒道理不說下去，“朱維正啊，你以后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玩，容易學些不好的。以后多跟許冉、肖敏璐一起玩，都是廠里的叔叔阿姨的孩子，算一家人。許冉，你以后多帶朱維正玩，知道嗎？”最后一句，卻是對許冉說的。
許冉得意看了朱維正一眼，答說：“知道了，爸。”
這一樁話說的連朱道禧和陳秋都服氣了。父母眼里，成績好就是好孩子，自家孩子跟好孩子玩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最怕別人家孩子父母不樂意呢。
眼下這機會……
朱道禧和陳秋不約而同看向了朱維正。
朱維正心里那個笑啊。
這什么節奏，這什么劇情？太俗套了啊，叔叔你的臺詞也是，還「多帶朱維正玩」，我朱某人今天直接特么笑死，簡直俗到家了喂。
前世有經歷過這場面？他咋忘了呢？
他見大家都看著他，便用孩子般淘氣的語氣地回：“謝謝陳叔叔，但我不想跟許冉玩，他太笨了。”
滿堂寂靜。
只有肖敏璐一個人狂翻白眼。
好家伙，這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那邊許冉氣的要炸了，這邊朱道禧和陳秋也驚了。陳秋拍了一下朱維正的頭，趕緊救火道：“這孩子確實欠管教，不會說話哈哈哈。”又瞪著朱維正說道：“維正，你說啥呢你，人家許冉這次考試全班第8，五校聯考第56名，你才考了幾分幾名，人家可比你聰明多了，要蠢也你蠢！快跟許冉道歉。”
朱維正哼了一聲。
這時，白眼翻到天際的肖敏璐突然插話了：“陳阿姨，朱維正沒跟你們說他這次的成績嗎？”
陳秋心一顫，有點慌張，“朱維正啥成績？前幾天我和他爸回了一趟老家，確實還沒來得及問成績……”
莫非這孩子連中游都保不住了？完了完了，丟人丟大發了！他剛剛還敢接話說別人蠢笨，今天回家得好好收拾收拾！
想罷，狠狠剜了一眼朱維正。
肖敏璐笑意漸漸濃了起來，她瞧了一眼朱維正，見少年沒什么反應，就慢悠悠道：“朱維正啊，這次可厲害了……”
眾人耳朵豎了起來，心說，這得考多差才能是“可厲害了”啊？
“朱維正這次考了……”
肖敏璐這一停頓，吃了一圈“呀妮子討打”“好你個肖家女兒，吊甚么胃口”“停什么？趕緊逼逼”的眼神，嚇的她趕緊說道：
“朱維正這次期末考全班第3，五校聯考……第52名。”
眾人：？
眾人：？？
啥？？？！！！
反應快的人一邊發笑一邊道：“敏璐啊，看你平時挺嚴肅，沒想到也愛開玩笑啊。”
“是啊，敏璐這孩子，估計是看大家氣氛太正經，活躍活躍氣氛來了，效果不錯哈哈哈。”
“說得還挺正經，要不是排名太離譜，我還真信了這娃兒說的話。”
眾人一陣嘻嘻哈哈，把肖敏璐也弄急了。
她氣呼呼地說：“朱維正就是第3，這次成績進步最大的我看就是他，你們不信，打電話去學校問問不就行了！成績單都貼在教室上呢。”
見肖敏璐生氣的認真臉，大家收起笑容。
有人仍舊不信，一本正經問肖敏璐：“敏璐，你沒開玩笑？”
“沒，我說認真的。”
“朱家孩子，真是第3？”
肖敏璐重重點頭，補充道：“還是學校初二年級前五，五校聯考第52，我一開始都不信呢……我都偷偷去問了老師，確認是真的。”說完，吐了吐舌頭。
大家聽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和朱道禧夫婦關系好，此時反應過來，開心問朱維正：“維正，敏璐說的是真的？你真考了第3啊！那什么五校成績……聽著比許組長家的許冉還高？”
朱維正癟癟嘴，“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成績是這個成績。”
“呀還真是！卷子和成績單帶了沒，帶了的話快拿出來給叔叔阿姨看看這全校第1的卷子長啥樣。”
“卷子和成績單都放家里了，叔叔阿姨想看的話，回廠子里我讓我爸媽拿給大家看。”
“啊呀，這感情好。看看這孩子，真沉穩吶。”
陳秋從尷尬到不信，從不信到震驚，從震驚變為狂喜，神色之精彩，朱維正兩輩子頭一次看見。
她連著在朱維正腦袋上拍了好幾巴掌，一邊笑一邊罵：“你這孩子，考第一怎么也不跟爸媽說呢，呀真是的，真是的！”說一句，跟一巴掌。
“我還沒來得及說，你們就把我拖到這里來了……”朱維正摸著腦殼嘟嘟囔囔。
朱道禧眼神也頗為激動，連連點頭，但他只是看著朱維正，摸著兒子的背，沒說什么話。
后半程酒席仿佛就是給朱維正和肖敏璐辦的。
眾人的話題也沒在這上面繞開過，兩個娃娃，一個全班第1一個第3，不但是一個班的而且還是一個廠子里的，這說出來也好聽。
朱道禧滿面紅光，敬酒的人一波接一波，陳秋也一樣。
此時此刻，朱家和肖家也仿佛近了。
肖勝御夸朱道禧有其父必有其子，將來朱維正必要成龍，得喝一杯；朱道禧轉頭責朱維正要戒驕戒躁多學學肖總獨一無二的才女敏璐，成績要保持，關系要拉近，自己也要向肖總學學教子之方，總之先敬一杯。
好一場皆大歡喜。
唯獨許旭、許冉父子仿佛局外人。
許旭到現在都有點懵。啊？朱道禧那個兒子考了全班第3？什么玩意？真的假的啊？什么啊？五校聯考第52？自己兒子也特么才考了56名啊！
你們……你們是不是聯手騙我父子啊？
想來想去，許旭愈發不甘。又見所有人都仿佛遺忘了他們父子，一個個輪流給朱道禧家敬酒的敬酒，說好話的說好話，連老總都坐過了去。
自己剛剛說過的那些話，仿佛當眾放了一個巨臭巨響的屁，放完之后還被所有人知道了。
許旭滿腔怒火，看了朱家人許久才收回目光，轉頭看到自己悶葫蘆一樣的兒子，又看了看在人堆里接話答話游刃有余的朱維正，咬牙切齒起來。
許冉余光瞄到了自己父親，身子一哆嗦，背脊發涼。
聚餐結束，面包車按順序把各家人送到家附近，最后載著朱維正一家回了廠。
朱道禧和陳秋還很興奮，接過朱維正找出來的成績單又狠狠感謝了一把列祖列宗。第二天，陳秋就帶著成績單啥的去了車間，這種炫耀是每個父母的抵抗不了的——況且，不是昨天他們自己說要看的嘛。
第二天晚上，夫婦二人跑了一趟菜市場，大魚大肉買了好多，仿佛提前過了春節。
這種切身的歡天喜地，延續好幾天才冷靜下來。
已經進入暑期開始摸魚的朱維正，這天見到提前回家的陳秋，便好奇問：“媽，你怎么提前回了？”
陳秋樂呵呵道：“老板說晚一點過來坐，還說帶敏璐過來認認門。我出門買個菜晚上一起吃個飯，你收拾一下家里和自己，別太邋遢了。”
朱維正跳了起來，啥玩意？肖敏璐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