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重生回來，顧川依然清晰地記得這個汗漬漬的夏天。

　　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熟悉。

　　床頭的風扇有氣無力地旋轉著，身下的涼席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印跡，過耳的長發已經濕答答地，讓人不爽利。

　　發黃斑駁的墻壁上貼著自己臨摹的一些書法水墨畫，那些復印紙已經開始發黃變形，膠帶也脫落下來。

　　以前極為驕傲的一項愛好和技能，如今看過去卻那么稚嫩笨拙。

　　書桌永遠都是凌亂的，復習資料和試卷堆得高聳，偶爾夾雜著幾本從租書店借來的小說，卻是女生喜愛看的校園愛情和霸道總裁之類的。

　　此刻看到忍不住羞臊。

　　房間倒是極為寬闊，這是民房改造出來的出租房，靠近自己就讀的玉東縣第一高級中學。

　　水泥地板鋪著一層殘破的塑料地毯，每次洗完澡后都要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以防打滑。

　　記得有次摔倒后，自己的后背整整痛了一個月。

　　現在想著還感覺隱隱作痛。

　　正對著床的是浴室，也是廁所，一個蹲坑，一個淋浴頭，一個大臉盆里正泡著換洗后的衣服。

　　梳妝鏡總是灰蒙蒙的，滿是沐浴露和牙膏噴濺留下的污漬。

　　房間的墻角堆著一些書籍和雜物，灰撲撲的，讓人看了就不想動。

　　還有一個簡易衣柜，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學子租客，拉鏈早就壞了，此刻孤零零地塞著幾件早已發黃褪色的T恤和休閑褲。

　　因為經常挑挑揀揀的，這些衣服總是纏成一團。

　　這就是他高考前住了一年的出租房，幾百個日日夜夜，之后不知道多少次夢回這里。

　　但此刻額頭的汗珠滾落臉龐時的觸覺是那么真實。

　　他拿起床頭的小靈通，小小的屏幕上顯示2008年6月9日早上10點08分。

　　窗外的日頭有些沉悶，好像在醞釀一場暴雨。

　　“幸好是高考后......”

　　顧川喃喃自語。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的高考具體分數了，但清楚記得自己的成績比一本線多了十四分，全省排名1500多名。

　　當時這個分數上全國重點知名大學比較困難，只能考慮省內和省外的一些省屬重點大學，最后自己選了一所位于省會城市的省屬重點大學。

　　“距高考分數出來還有半個月吧？”

　　顧川皺皺眉頭努力回憶了一下，有些不確定。

　　這時候，小靈通的響鈴打斷了他的回憶。

　　一個020開頭的號碼，顧川知道這是遠在嶺南那個自己要叫爸的男人打來的，這個號碼直到他重生前仍然會接到。

　　他猶豫了幾秒鐘，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說起來，手里的這個小靈通還是那個男人在他上高中的時候給買的。

　　“阿川，你考的怎么樣？我昨晚怕吵著你跟同學聚會，就沒再打給你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似乎總是裝著輕快的語氣，顧川還能感受對方解釋時的善意。

　　顧川以前討厭的就是對方這種語氣，這樣讓他覺得很陌生。

　　這種陌生并不能用血緣關系來化解。

　　一個離開八年的親人，不對，如果按照重生前的時間來算，那是離開整整二十年！

　　常年在外，哪怕過年也未能見著一面的男人，通話時也總是用這種略帶善意愧疚的語氣跟他說話，顧川覺得即使雙方有著血緣上的父子關系，但心里還是覺得有些不自然。

　　那是尷尬抗拒但心里又不自覺想要依賴這個男人的不自然。

　　畢竟電話那頭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父親。

　　“阿川？”電話那頭頓了頓，或許是沒得到回應，立馬開解道，“阿川，是不是沒考好？”

　　“考不好沒關系，我這幾年也賺了點錢，看能不能找下關系......你跟我說說想考什么學校？”

　　這個男人還是這么自以為是，遠在千里之外，卻總是要做自己的決定。

　　“我.....”顧川連忙壓抑自己的情緒，心里想掛斷這個電話，快速道，“我沒事，考得還行?！?p>　　電話那頭好像吁了口氣，大聲笑道，“哈哈，還行那就可以，我就知道你可以！”

　　“嗯，等成績出來再說吧?！?p>　　剛剛重生回來的顧川心情有些亂，無心對話。

　　“嗯，大概時候？”對面連忙問道。

　　“半個月后吧?！?p>　　“哦哦，好的，”對面好像在找話題，“我記得你租的房子好像還有一個月才到期吧，要回去嗎？你阿嫲身體怎么樣？”

　　阿嫲是玉東本地話，顧川的奶奶。

　　“阿嫲？”顧川頓了頓，腦海里立馬浮現出那個步履蹣跚卻堅決要送自己到車站的身影，心里滿是思思念念，“我今天回去。”

　　奶奶是在他上大二的時候走的，那時候省會到玉東縣還未開通動車，他坐了八小時的大巴車，也只是匆匆見上一面，第二天即送往殯儀館了。

　　“嗯，”電話那頭的語氣似乎更加愧疚，顧川的阿嫲也是他的媽，一個常年在外的兒子，他完全說不上孝順，“我早上往你卡里轉了五千塊，回去前給你阿嫲賣點營養品回去吧?！?p>　　“知道了，沒什么事，我先掛了。”

　　顧川也不聽對面的回應，立即掛斷了電話。

　　總是這樣，顧川最煩這種以金錢來代替感情的表達，雖然后來開始理解電話那頭的無奈，但他心里仍然不舒服。

　　起來洗漱一番，看著鏡子里有些這個年代特別流行殺馬特的造型，長長的劉海蓋住額頭直到眉骨，瘦削的臉盤冒著幾顆青春痘，下巴留著一層淡淡的胡渣，感覺又頹廢又憔悴。

　　“真是不忍直視啊......”

　　他一刻也忍不了了，直接跑到隔壁街道的理發室，找托尼老師給自己剪一個清爽的造型。

　　理完后瞬間感覺整個腦袋輕松了許多，天地都明亮了。

　　零八年的玉東縣街道，道路憋仄，路上電動車，三輪車來來往往，街道兩旁的商店琳瑯滿目，招牌花樣百出，就連擴放的音樂也是一陣接著一陣，不是《感動天感動地》，就是《等愛的玫瑰》，偶爾還夾雜了“清倉大甩賣，全場七折”的大喇叭聲。

　　這一副喧鬧繁華的氣息，后世卻很難見到了。

　　隨著電子商務各種網店的興起，這些實體店一家接一家的關門，能維持下去的也只是各種餐飲小吃，同時隨著縣區規劃，道路整治，雖然馬路變寬變整齊了，但卻也更堵了，說不上這種變化是好還是壞。

　　但顧川重回這個年代，卻更喜歡眼前這幅充滿人間煙火的繁忙景象。

　　路過一家銀行的ATM機，顧川猶豫一會兒，還是走了進去。

　　銀行卡的密碼倒是沒忘，因為他從辦銀行卡開始，以及后來所有的支付密碼和鎖屏密碼一直都用相同的六位數。

　　看了下余額，8012。

　　除了早上打過來的五千，剩下的三千多估計是之前留下來的，從上高中開始，那個男人每個月都會準時將每個月八百元的生活費打過來，其中三百是房租，五百是生活費。

　　但他其實每個月花不了這么多，平時吃飯在學校食堂，除了偶爾買些學習資料，在租書店租些小說外，也沒其他花銷。

　　所以這高中三年來攢了三千來塊也算正常。

　　他取了一千現金出來，嘴上說不要那個男人的錢，但身體卻很誠實。

　　他現在需要錢，下午回老家前，他打算買東西帶回去給阿嫲。

　　不過看到街邊一家電腦店，顧川猶豫了一下，又取了五千出來。

　　他先在電腦店買了臺普通配置的筆記本又配了個無線網卡，隨后去商店買了一盒西洋參含片和一袋阿膠棗，再到步行街買了兩套換洗的衣服，最后直接趕往回鄉的車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