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烈的山風卷過蜀州險峻的峰巒,發出嗚嗚的尖嘯,如同古老的號角吹響于天地之間。峭壁如刀劈斧鑿,直插云霄,深不見底的峽谷在腳下蜿蜒,仿佛大地猙獰的傷口。山腳,渾濁的江流裹挾著萬鈞之力奔騰咆哮,撞擊在犬牙交錯的怪石上,激起慘白的浪沫和震耳欲聾的轟鳴。
這里,曾是唐門傲視天下的山門所在。萬載光陰無情碾過,曾經煊赫一時的仙門巨擘,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在云霧間若隱若現,訴說著往昔的榮光與寂滅。
青衣少年韓雨軒孤身立于絕巔邊緣。衣袂在罡風中獵獵翻飛,勾勒出他挺拔卻略顯單薄的身影。山風足以撕裂精鋼,卷起的碎石撞擊在他身上,卻連衣角都未能撼動分毫。他神色淡漠,俯視著腳下翻滾的怒江與連綿的蒼茫群峰,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沒有欣賞,沒有波瀾,只有一種冰封般的平靜。
右手緩緩抬起,五指修長,指尖縈繞起一縷凝練到近乎實質的金芒。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只有一種令人心悸的鋒銳與凝重。他并指如劍,懸空于身前那塊突兀探出的巨大石臺之上,開始刻畫。
指尖落下,沒有聲響。但虛空被撕裂了。一道璀璨的金色軌跡隨著他指尖的移動烙印在空氣里,凝聚不散。一筆,又一筆,古老而玄奧的符號被憑空勾勒,彼此勾連,繁復得令人頭暈目眩。起初只是一道細細的金線,漸漸蔓延、交織、膨脹。不過呼吸之間,一座巍峨的金色光門,赫然出現在這孤峰之巔!
門扉高達三丈,通體由純粹的光明與符文構成。門框上,無數細密的金色紋路如同活物般流轉不息,時而凝聚成威嚴的龍形盤踞,時而分解為星辰般閃爍的深奧文字。輝煌、神圣,帶著一種跨越萬古的洪荒氣息。光門出現的剎那,整座孤峰似乎微微一沉,仿佛承載了超越山岳的沉重。
“嗡——”
奇異的共鳴自光門深處傳出,低沉而悠遠,如同遠古神明的低語。霎時間,峽谷深處,那些常年被陰影籠罩的幽暗之地,驟然升騰起大片大片的氤氳紫氣!紫氣如煙似霧,粘稠得如同液化的紫玉,翻滾著,彌漫著,帶著難以言喻的神秘與靈性。
它們爭先恐后地涌出深谷,急速地匯聚、凝結。不過片刻,一幅巨大無比的紫色“帷幔”便在山巒之間鋪展開來,輕柔卻又穩固地覆蓋了目之所及的每一座山峰。陽光艱難地穿透這層紫色的薄紗,將群山浸染成一片瑰麗而詭異的紫羅蘭色。
絕頂之上,是通天徹地的輝煌金門,光焰萬丈,神圣不可侵犯。
群山之間,是浩瀚無垠的瑰麗紫霧,氤氳流轉,妖異而深邃。
金與紫,光與霧,在天地間交相輝映,構成了一幅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奇景。晚霞的余暉被這強烈的色彩扭曲、融合,整片天地仿佛籠罩在一幅光焰流轉、柔和卻又不失壯麗的巨大畫卷之中。這非天地生成,而是人力所造,帶著精準而冷酷的算計。
凜冽的山風似乎也被這奇景所懾,尖嘯聲弱了下去。
就在這時,一聲凄婉欲絕的鳥鳴,撕裂了天地間的肅穆!
“唳——!”
鳴聲穿云裂石,帶著焚燒萬物的熾熱與撕心裂肺的眷戀。天穹之上,一道赤紅如血的流光驟然顯現,將漫天的金紫二色都逼退了幾分。流光之中,一只神駿非凡的巨鳥展開雙翼,拖著長長的、宛如燃燒霞光般的尾羽,以焚天煮海之勢俯沖而下!
它周身覆蓋著赤紅如火的羽毛,每一片都流淌著熔巖般的光澤,雙翼扇動間,斑斕的火焰如同液態般在羽翼邊緣流淌、滴落,在虛空中灼燒出片片扭曲的痕跡。長長的尾部拖曳著,與身體構成完美的流線,所過之處,空氣被點燃,留下一條久久不散的火焰軌跡。
神獸朱雀!天靈之域當之無愧的至尊靈獸!
它龐大的身軀挾著焚天威勢,瞬間便已逼近孤峰。那雙晶紅色的巨大眼眸,死死鎖定在光門前的青衣身影上,目光中的急切、悲傷、難以置信,幾乎要化作實質流淌出來。它在空中盤旋半圈,終究收起焚天之焰,斂去鋪天蓋地的威壓,裹挾著一股熱浪,輕巧地落在石臺上。
赤紅光芒如水波般流轉、收縮。火焰散盡,原地現出一個纖細嬌小的身影。
那是一個令人窒息的少女。一身赤紅色的公主長裙,如同凝固的火焰包裹著她玲瓏的曲線,裙擺上以金線繡著繁復的鳳紋,在流動的光暈中活靈活現。她的臉蛋是上天最完美的杰作,肌膚白皙剔透如極品羊脂玉,長長的睫毛濃密卷翹,隨著呼吸微微顫動,宛如撲閃著翅膀的墨蝶。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明凈清澈如最純凈的湖水,此刻卻蓄滿了盈盈淚水,仿佛倒映著破碎的星河,泫然欲泣。燦若繁星不足以形容其靈動,那是揉碎了整個天穹的光輝,此刻卻被巨大的悲傷徹底淹沒。
如此傾世的容顏,此刻卻布滿淚痕,那雙本該盛滿星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無邊的凄楚與哀求。
“軒軒……”少女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哽咽得幾乎不成調子,每一個音節都浸透了淚水,“你……你真的要走?真的要……離開我嗎?”
韓雨軒的動作頓住了。他緩緩收回即將觸及那金色門框的手指,轉過身。看到少女梨花帶雨的容顏時,他眼中那層堅冰般的淡漠終于裂開一絲縫隙,掠過一絲猝不及防的怔忡。
隨即,濃重的歉意和無法割舍的眷戀交織著爬上他的臉龐。他嘴唇微動,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娜娜……我……”
話音未落,一道熾熱的紅影帶著香風猛然撞入他懷中!
“韓雨軒!”朱雀娜娜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抱住他的腰,仿佛一松手他就會消散在風中。她仰起淚流滿面的小臉,淚水大顆大顆滾落,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卻又滿是卑微的哀求:“我命令你不許去!不許去!告訴我!什么狗屁使命值得你拿命去填?!你走了我怎么辦?我的珊珊和程程怎么辦?她們……她們天天在我面前膩在一起,你要是走了……我……”她泣不成聲,語無倫次,將頭深深埋在他胸前,滾燙的淚水瞬間浸濕了他的青衣。
韓雨軒的身體瞬間繃緊,隨即又緩緩放松下來。心底深處,一個無奈又帶著點荒誕的念頭不合時宜地冒了出來:‘這傻丫頭,不就是羨慕她閨蜜珊珊有程程可以天天秀恩愛,自己沒我就不能秀了嗎?’
念頭一閃而過,他終究沒有說出口。雙臂用力,將懷中哭得渾身發顫的嬌軀緊緊攬住,一手輕輕撫上她如瀑般的秀發,動作溫柔得近乎小心翼翼。他低下頭,薄唇貼近她玲瓏的耳廓,溫熱的氣息拂過她敏感的肌膚,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等我,娜娜。”他每一個字都咬得很重,“十年。就給我十年時間。我一定回來,平平安安地回來,回到你身邊。”
懷中劇烈的抽泣聲,隨著他堅定的承諾,奇跡般地緩和了許多。娜娜抬起淚眼朦朧的臉,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像晨露中的蝶翼。她癡癡地看著他,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
片刻的沉默后,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突然拋出一個風馬牛不相及卻又無比認真的問題:“你……你保證……不在外面跟別的女人跑了?”
韓雨軒嘴角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一下。心底那個聲音再次咆哮:‘到時候誰跟誰跑了還不知道呢!’
他深吸一口氣,將翻涌的吐槽狠狠壓回心底,只是更緊地抱了她一下,然后,毅然決然地松開了雙臂。
這一次,他沒有再回頭。
指尖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留戀,終于,徹底按在了那冰冷的、流淌著符文的金色門框之上。
“轟隆——!!!”
死寂被徹底打破!一道青白色的巨大閃電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原本蔚藍的天空,如同神祇的震怒!緊接著,萬雷齊發!密密麻麻的電蛇在瞬間變得漆黑如墨的天幕上瘋狂扭動、炸裂,刺目的青光將整片天地映照得一片慘白!
“嗷——!!!”
驚天龍吟貫穿九霄!那聲音帶著無上威嚴,仿佛源自洪荒的源頭!一條龐大到無法想象的身影在漫天雷光中顯現!
通體覆蓋著青金色的巨大鱗片,每一片都閃耀著金屬般的冷硬光澤,如同最完美的鎧甲。蜿蜒如山嶺的龍軀在電閃雷鳴中盤旋飛舞,帶起狂暴的罡風,將整座孤峰籠罩!巨大的龍首探出云層,冰冷的龍瞳如同兩輪青金色的太陽,漠然注視著下方渺小的身影。長長的龍尾帶著撕裂空間的力量,呼嘯著橫掃而過,恰好將韓雨軒的身影圈在中央,形成一幅神龍護道、毀天滅地的末日圖景!
那金色光門驟然爆發出比太陽還要熾烈百倍的橙金色光芒!無數道凝練如實質的光帶如同狂舞的金蛇,從門內噴薄而出,圍繞著整座孤峰瘋狂旋轉飛舞!光帶與狂舞的青龍、毀滅性的雷霆交織,形成一片混沌而壯觀的毀滅風暴!
“別了,娜娜……”韓雨軒的聲音在震耳欲聾的雷霆與龍吟中微弱得如同嘆息。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那道渺小的、仰望著他的赤紅身影,眼中再無猶豫,身體向后一傾,如同折翼的飛鳥,朝著那光芒萬丈、吞噬一切的光門深處墜落!
就在他身影沒入光門的前一剎那!
“鏘——!”
一聲清越到極致的劍鳴,仿佛從宇宙盡頭傳來,瞬間壓過了漫天雷霆!一道流光撕裂時空,以超越閃電的速度從天際盡頭射來!它只有三尺長短,劍身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金灰雙色,金如烈陽,灰如混沌,光芒流轉間,散發出淡淡的、卻足以讓萬物失色的威壓。劍身嗡鳴,瞬間籠罩住下墜的韓雨軒!
人劍合一!
一人一劍,被那狂暴的橙金光流徹底吞噬,消失在金色巨門深處。
“轟!”
大門猛地向內坍縮!漫天的光芒、飛舞的光帶、盤踞的青龍、肆虐的雷霆……所有的一切,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抹去,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刺目的白光一閃而逝。
風停了,雷息了。
剛剛還如同神魔戰場般的孤峰,瞬間恢復了死寂。只有山風依舊呼嘯,江水依舊咆哮。那通天光門,那浩瀚紫氣,那焚天朱雀,那護道神龍……仿佛從未出現過。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短暫而離奇的幻夢。
峰頂,只剩下那個穿著赤紅長裙的少女。
朱雀娜娜呆呆地站在原地,臉上淚痕未干,眼神空洞茫然,仿佛整個靈魂都被剛才那驚天動地的景象一同抽走了。時間在她身上凝固了許久。山風吹起她火紅的裙擺和散亂的長發,帶來刺骨的涼意。
終于,一抹極其細微的、近乎虛幻的弧度,在她沾著淚水的唇角緩緩浮現。
那笑容,蒼白,脆弱,帶著一絲如夢初醒的恍惚。然而,在這抹笑容之上,那雙曾經燦若星河的眸子,卻徹底失去了所有神采,變得一片黯淡。
“軒軒……”她對著空無一人的絕巔,對著那早已消失的金門方向,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緊的執拗,“不要……讓我失望啊……”
她頓了頓,語氣忽然帶上了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威脅的俏皮,更多的卻是深不見底的擔憂:“要是……要是十年后你身邊敢多出一個……我就燒光你們青龍家的祖宅!”
話音飄散在嗚咽的山風里,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