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即使是有風的清晨,也透著幾分灼熱的暑氣,讓人心中多生煩躁。
侯老二是被成群的蚊子叮起來的。他醒過來的時候,帳篷里就只剩了一個坐在地鋪上閉目養神的葉恒。
侯老二隨手拍死了一只蚊子,郁郁的開口道:“這天兒蚊子真多。”
葉恒睜開了眼睛,也揮手掃了一下圍著他飛的蚊子。
侯老二起身下床,晃晃悠悠的走到了葉恒的身邊,開口道:“看來,昨晚睡得不錯。”
他舒展了一下身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輕聲開口說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大帥今天就會回來。到時候,你小子到底怎么個活法,也就定了。”
他覺得這個人,不像是一個會在戰場上倉皇逃竄的人。但,這世上沒道理的事多了,看不透的人也多了,誰又能保證一直表里如一?
葉恒起身把被褥收了起來,放到了邊上。然后對著侯老二拱了拱手,表示受教。
在這種環境下,侯老二還能提醒他,大帥即將歸來,讓他想想到時候該如何說。這人,心性不壞。
……
葉恒跟著侯老二到了演武場,花策已經等在那里很久了。
看著被花策揮舞的虎虎生風的短柄砍刀。葉恒心中揣測,就這密集的刀影,怕是雨水都落不進去。
“報,前方急報。”
一聲高昂的通報聲,從營門口傳了進來。一個渾身是血的灰甲兵士,慌亂無比的跑了進來。他的背后,插著一根沒入體內的羽箭,手里死死的攥著一張沾滿了血污的信紙。
葉恒看著此間的場景,心中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出事了。
朝著遠方的陰影里揮了揮手,葉恒便緊跟著花策走上前去。
花策把那個累趴在地上的兵士扶了起來,嚴肅的開口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那兵士的呼吸有些急促,吐了好些血沫子,掙扎著想要開口說話,但卻沒有發出半個清晰的音節。
侯老二見狀便從花策的手里把那兵士接了過來。同時,取過了那兵士手里的紙,轉手遞給了花策。
那兵士看著信紙到了花策的手里,眼中多了幾分神采。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平靜的喊道:“花將軍,大帥敗了。前線已經徹底崩潰。大帥說,說,讓你帶人撤退。”
這句話說完,那兵士的手便耷拉在了侯老二的身上,再沒有動靜。
他已經去了。
但是,他的眼睛還沒有閉上。依舊,死死的盯著營門口的方向,仿佛還有無盡的遺憾。
花策走過去,伸出手,幫那兵士合上了眼睛。擺擺手,示意侯老二先把他安葬了。侯老二對著花策拱了拱手,便招呼了兩個巡邏的兵士過來,帶上工具,去了營外。
花策低頭看了好一會那張信紙,越看眉頭越皺。過了一會兒后,她隨手把那張信紙遞給了葉恒,有些無奈的開口說道:
“大帥,讓我自行處理這些俘虜。”
在很多時候,自行處理的意思,就是殺了。一個不留,免生禍患。
花策統領的這營地里,有一匹老黃馬,180個兵士,全員帶甲佩刀。對付200來個在地牢里待了多日手無寸鐵的戰俘,所需要耗費的只是一點點時間。
甚至于,花策還想到了大帥更深一層的意思。只是,那太過殘忍,讓她一時難以抉擇。
葉恒接過信紙后,認真的看了一會后,才對著花策說道:“大帥的意思是殺了這些戰俘,然后丟在交通要道上。”
夏季炎熱,多生疫病。以疫病為防,固然可行。可是,如果真的這樣做的話,不止是叛軍難以寸進。那位大帥,更是別想回來了。夠狠。
花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她此時,正在看著不遠處的場景。
那里有一個頭發花白的俘虜正在啃著剛發的涼饅頭。邊吃,邊對身邊發食物的兵士道謝,顯的謙卑無比。那剩下的俘虜也都在排著隊,等著領饅頭。沒有人說話,但他們的眼里,有著對生的渴望。
那兵士和老頭的對話,如風一般,散到了葉恒和花策的耳中。
“老梁頭,你說你這么大年紀了,為什么要參加叛軍?”
“不參加,就要死咧。”
“我兒就是被他們用刀活活砍死的。不參加,就要死咧。”
“我老了,這命不值錢,能換點糧食給孫子吃。值當的,值當的。”
葉恒在沉默,花策也是握緊了手中的刀,兩人此時誰都沒有說話的興趣。大越國重文輕武,如今新君繼位后,任用新黨人士,大肆變法。苛捐雜稅,花樣百出。整的民不聊生,各地煙塵四起。南軍這次就是奉命鎮壓占據一郡之地的張黑闥叛亂。只是,沒想到,栽了個徹底。
“其實,大帥本不會輸的。”花策看著營門口的方向,有些憤怒的開口說道。
“大軍缺糧?”葉恒只是掃了掃那些兵士的寡淡的飯食,便明了了其中的原因。
花策回道:“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龐毅和大帥有隙。此次發到我南軍的軍糧,只有賬目上的十分之一。”
葉恒嘆了一口氣。太陽底下無新事。外有敵國之患,內又叛亂四起。廟堂多昏聵,民間生草莽,再加上那暗中的紅蓮會。
這大越,遲早要完。
葉恒現在可以轉身離開,他有孔七護著,還有前身的留下的遺澤。哪怕是行走江湖,也是天下皆可去的。
只是,葉恒的心中,有一束火苗正在悄然的燃燒。它越燒越旺盛,一直燒到了葉恒的眼底。
“既然這輩子想做個好人。那就在這個亂世,盡自己的綿薄之力,護佑一些人的吧。”
葉恒笑了笑,要不是昨晚看了前身留下的日記,他怕是早就轉身離去。只是,見識了那撲火的飛蛾,他的心中也便多了幾分崢嶸意氣。
改變,就從此時開始。
葉恒轉身朝著花策行了一禮:“不知將軍,意欲如何?”
花策想了想,才開口說道:“我打算放了他們,至于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們的命了。”
經歷了這些日子的相處,她也知曉,大帥送來的這些俘虜,在月前還都是勤勤懇懇的農戶,只是被叛軍裹挾,才到了如此地步。
肉食者鄙,庶民無辜。
花策在說完這句話后,整個人的精氣神仿佛都散了,疲憊的對著葉恒說道:“你也走吧。逃的遠遠地,最好逃出大越去。”
“大越這地界,時時都在吃人。”

醉夢枕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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